050 奉茶
秋日初升,金色的光芒灑滿大地,給端王府披上了一件金裝。
婉媚一邊走,一邊不着痕跡地打量。她曾經聽清霜姑姑說過,端王府乃是京中第一大宅,坐北朝南,牆高地廣,佔地逾百畝。北面爲花園,花園的主體是一面大湖,名喚“鏡湖”,湖水清澈,漣漪濯秀。南面則爲府邸,建築恭謹,宮垣疊帶,分東、中、西三路。中路從南到北依次是五間門臉、七間正殿,七間後殿,七間延樓,左右有配殿。東路、西路則各有三處院落,他們所住的紫竹軒便是東路院落之一。
她望向那金碧輝煌的琉璃屋頂,還有院宇之間的參天大樹,暗道:“果然氣勢恢宏,好一派皇家氣象!”
穿過若干門洞、長巷,他們終於來到了後殿“榮毅堂”。一箇中年僕婦示意清霜姑姑等人等在門外。
大管家應修立在門首,躬身道:“大公子,主子們都已經到了,只有丹陽郡主因故……”
應嘯天點點頭,“嗯,知道了!”他整了整儀容,給了婉媚一個安慰的微笑,從容入內。婉媚走在他身後半步處,半低着頭,不卑不亢、不疾不徐,姿態十分高雅。
中堂處有二人正襟危坐,正是端王爺、端王妃夫婦。端王爺應九齡紫衣金冠、面容清矍,年約四十五六。端王妃佟氏一身朱繡丹雀錦衣,頭戴琉璃丹鳳步搖,美目桃腮,姿容豔麗,看上去不過三十出頭,風儀高貴,不可逼視。
應嘯天和婉媚並肩拜道:“兒子、兒媳給父王、母妃請安。”
端王爺的臉上露出一絲笑容,點頭緩聲道:“好,我們無忌終於娶妻了。”
婉媚的臉上浮上淡淡的暈,應嘯天則道:“多謝父王!”
端王妃的面色一直淡淡的,這時清清冷冷道:“好了,平身吧。”
端王妃身後侍立的一箇中年僕婦於是道:“請少夫人敬茶!”
若干個使女從側門魚貫而入,每個人都恭恭謹謹地端着一個托盤,托盤上各放着一盞香茶。婉媚聞着茶香,感覺這些茶品種不一,大約是依照各位主子的喜好,特意備了來的。
應嘯天看了一眼婉媚,退到端王爺右手邊站着。
婉媚在端王爺身前重新跪下,接過第一個使女手中的托盤,小心翼翼地高舉過頭,低頭誠聲道:“請父王用茶!”
端王爺道了一聲“好”,接過茶來喝了一口,旁邊自有僕從將一封大大的包放進托盤裡。
婉媚埋首道謝:“兒媳謝父王賞賜!”
接着又起身、來到端王妃身前、下跪、敬茶。這一回,她全身的寒毛都豎了起來,頭也垂得更低了。
端王妃懶懶地接過茶,慢洋洋道:“你就是蘇氏婉媚?那個亂扔繡球的商戶之女?——擡起頭,讓我好好看看!”
婉媚聽出話中的輕蔑之意,但還是打點出一個恭順的微笑,慢慢擡起頭,平和地迎視着這位婆母。端王妃的目光果然令她不寒而慄,像一隻兇狠的爪子,又像一把鋒利的刀子……
端王妃感覺婉媚明顯地顫了一顫,這才嗤笑一聲,拖着尾音道:“果然是小門小戶來的……罷了,既然進了府,就得依着府裡的規矩,斷斷不可任意妄爲,知道了麼?”
婉媚雙臂僵直地端着托盤,低頭應了:“是,兒媳謹遵母妃教誨!”
端王妃微一示意,她身後的僕婦便在托盤裡放了一對鑲金瑪瑙鐲子。這也是敬茶的規矩,婆母給媳婦的見面禮,一般都是傳家的金玉鐲子,以示接納和賜福。
“謝母妃賞賜!”
婉媚得了這一番敲打,心中畢竟有些惴惴的,於是愈發小心,來到左下首,在田側妃身前跪下。
這位側妃也是三十出頭的年紀,身量適中,穿着桃繡襖,長得白皙圓潤,眉目溫婉,一團和氣。婉媚見她微笑着接過茶盞,不深不淺地抿了一口,這才鬆了一口氣。
田側妃不帶任何刁難,也給了一封大大的包。婉媚面帶感激的微笑,端着托盤就要起身,不防腰間的衣帶瞬間繃緊,她整個人都被拉歪到一邊!
“譁!”手中的托盤晃了幾晃,盤中的包卻向另一側滑了出去!
耳中聽到清脆的玉擊聲!
糟了,這包中的禮物若是摔碎了,自己和田側妃都會下不來臺!
思及此,她已是大力扭過身子,極力伸手去接那掉落的包,那衣帶也因此被拖動了起來!
“啊!”踩住她衣帶的那個使女站立不穩,向後跌倒在地!但是這一跤卻連帶着撞上了另一個使女,一盞熱茶打翻在地,濺了兩個使女一身,疼得她們“噝”了一聲!
同一時間,婉媚已經接住了包,可是她斜倚在地,手中的托盤撐地借力,正好壓住了田側妃的腳面!
“啊!”田側妃痛呼出聲。
這一下事出突然,堂中瞬間亂成一團。
“側妃!側妃!您沒事吧?”一箇中年僕婦驚呼着撲到田側妃腳邊,幫她查看傷情。
“娘!您怎麼了?娘……”鄰座上一個十一二歲的身影也慌張地撲了過來,哽聲喚道。這女孩正是田側妃的女兒、桂陽縣主應千悠。
“奴婢該死!奴婢該死!請王爺、王妃恕罪!”那兩個摔倒的使女忍着疼痛,拼命磕頭告饒。
“婉媚!你怎麼樣?”應嘯天衝過來,扶起她,低聲詢問。
婉媚委屈地看着丈夫,扯了扯自己的衣帶,慚愧地低下了頭。
“這,這到底怎麼回事!”端王妃端坐上首,驚訝地喝問道。
應嘯天眼中微含責備,心中無力地輕嘆。適才婉媚身後跟着好幾個使女,恰好擋住了他的視線……此時他已然明白過來,向首座拱手道:“啓稟父王、母妃,婉媚的衣帶被人踩中,她起身時不察,拉動衣帶致其跌倒……而她回身搶住包,手足無措,這才誤傷了側妃……事出偶然,實非有意!請側妃寬恕!請父王、母妃明鑑!”
“兒媳舉止失儀,致使側妃受傷,還請父王、母妃、側妃寬恕!”婉媚認命地告罪。
“哼!不過敬個茶,竟也生出如許事端!”端王妃端起臉斥道。
應嘯天和婉媚齊齊低下了頭。
“王爺,您看這……”
端王爺沉着臉站起來,“既是無意,那便罷了。新人剛進門,孩子們也都在此,不可小事化大。應修,即刻準備傷藥,傳太醫往‘煙靄樓’醫治。餘下的事,請王妃裁決!”
“是,王爺!”端王妃和應修各自應了。端王妃也隨之站起,面上卻露出一絲極淡的得色。
“哼!”端王爺丟下一聲冷哼,失望地看了應嘯天一眼,快步往田側妃走去。
“王,王爺……”田側妃輕蹙眉頭,虛弱道。
“父王……”桂陽縣主也懦懦地喚道。
“安兒,有我在,別怕!”端王爺握着田側妃的手,柔聲道。他又摸摸桂陽縣主的頭,“悠兒也別怕,我已傳了太醫,很快便能治好你孃的傷!”
“謝王爺!”田側妃受寵若驚,含淚微笑。可是下一刻,她卻“啊”的驚呼出聲,原來端王爺已經將她打橫抱起!“王爺,您……”她摟着端王爺的脖子,雙頰飛,已是說不下去了。
“安兒,你受了傷,我帶你回煙靄堂!”端王爺微笑道。
僕從跟在他身後,擔憂道:“王爺,您的身子……”
“無妨!”端王爺聲音乾脆,邁步而去。
“恭送王爺!”衆人垂下了驚異的目光。
端王妃銀牙暗咬,胸口起伏,“譁”的一下,拂掃落案几上的茶盞,“哼,好你個不要臉的賤婢!連個路也不會走!你不會伺候人,倒要人來伺候你了?啊?”
茶盞“哐啷”一聲,碎了一地。婉媚抖了一抖,王妃這是在罵誰呢?再看她的纖纖玉指,原來是指着闖了禍的那個使女……
只因王爺有所交待,端王妃當場發落了犯錯的兩人。踩住婉媚衣帶的那個使女杖責二十,從二等使女降爲粗使使女。婉媚罰月銀半年,並處爲田側妃侍奉湯藥,直至傷愈。
無需應嘯天提醒,婉媚已然深深拜道:“多謝母妃開恩!”
端王妃陰沉着臉,冷冷道:“你知道就好!我念你是初犯,這才小示懲戒,下一次你再如此冒失,我可要家法從事!”
“是,母妃!兒媳一定警戒在心!”婉媚在心裡擦了把汗。
端王妃轉而看向面帶淚痕的桂陽縣主,以及右首下座上的一位年輕男子,疲倦道:“悠兒,坤兒,都來見過你們大嫂吧!”
“是,母妃!”桂陽縣主和那男子上前來,行禮道:“見過大嫂!”
“二妹有禮!二弟有禮!”婉媚急忙欠身回禮。
原來那男子正是王府二公子應嘯坤。他年約十歲,相貌極是英俊,眉目深邃,與端王妃生得極像。
“坤兒,母妃今日傷了胃口,你且陪我去熙春閣說說話吧。”端王妃懶懶道。
“是,母妃!”應嘯坤趕上去,小心地扶住端王妃的玉臂,隨她出門而去。
“恭送王妃!”
對着端王妃母子的背影,婉媚心中苦笑,要想在王府站穩腳跟,路漫漫其修遠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