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花兒自打進了廂房就沒揭蓋頭,院子裡亂哄哄的,她也沒有心思理會,心裡光剩下難過了!此時她已經不哭了,再哭也沒有眼淚了。自己越想越多,越想越後悔!她心裡放不下水生,也放不下自己的親媽。她想:也不知水生是不是知道我已經成了別人家的人了?如果水生知道我媽媽做了這件事,還會不會原諒我媽……
黃花兒想象不出水生知道了這個消息後會怎麼樣,心裡堵了一個大疙瘩……她又想到了媽是爲了讓自己過好日子,才爲她選中了大戶人家。可是,媽,你爲什麼不提前跟我商量就偷偷地爲我做主呢?想到這兒,心裡開始埋怨起來……埋怨來埋怨去,又埋怨到自己。他以爲,如果早一點讓媽知道自己跟水生的事兒,也許就不會出現眼前這個結局了……其實,黃花兒還真就想錯了!
黃花兒這個難過勁兒就別提了,心裡頭一陣陣的發緊,有點兒喘不過氣來,趕緊把頭上的蓋頭撩了撩,借勢向牀上看了一眼。
這一看可不要緊,不由得渾身打了一個激靈,心提到了嗓子眼兒!
黃花兒看到,在牀上躺着一個半死的男人,大紅段子面的被子踹到胸口以下,灰黃的皮膚包着一付骨頭架子,人燈似的,頭側歪着,從嘴角淌出的口水,已經將枕頭浸溼了一片,兩個眼珠子都發凝了,卻死死地盯着黃花兒看着……
黃花兒嚇得失聲叫了一聲。
屋外面亂哄哄的,小保姆正扒着外屋的門縫兒向外瞧熱鬧呢,黃花兒這一叫把她也嚇了一跳,急忙來到黃花兒身邊問:“怎麼啦?”小保姆的眼光落在黃花兒臉上,又吃了一驚:“呀!你怎麼這麼好看吶!”
黃花兒根本就沒聽清小保姆說什麼,咧着嘴,用手指着牀上,小聲地問小保姆:“這是誰呀,怎麼躺這兒呀?”
小保姆更吃驚了,瞪着疑狐的大眼:“你不知道他是誰呀?你不就是來和他成親的嗎?”
“啊?”黃花兒覺得自己一定是聽錯了,當時就把一肚子的悲傷都忘在了一邊,趕緊又拉住小保姆的手,問:“你說嘛?”
小保姆見黃花兒一臉的驚恐,就感到奇怪了,問:“你不是來和他成親的嗎?那.你穿着這麼漂亮的衣服幹嘛呀?”
黃花兒一把將小保姆拽到跟前,倆眼瞪得大大的:“小妹妹,快告訴我,你是說.”黃花兒指了指牀上的那個半死男人:“是他要成親呀?”
小保姆認真地點頭:“對呀,你自己的喜事兒,怎麼還問我呀?”
黃花兒有些暈了,急忙又問:“剛纔.騎在馬上的人,可不是他呀!”
小保姆像是小大人兒似的嘬了一下牙花,說:“嘖!你還沒弄明白!那個人是僱來的。
是替我們家三少爺去接你的!”說着,神秘地指了指牀上,小聲說:“要不,他哪能去接你呀,你看,他連坐都坐不起來啦!”
黃花兒的眼前一片漆黑,喃喃地問:“這是真的嗎?”
小保姆說:“我騙你幹嘛呀!”
黃花兒聽着,傷心到了極點,又急又氣頓時昏了過去。
“呀!不好啦!新娘子死過去啦……”小保姆拼着命地向外面大聲叫喊。
院子里正熱鬧着呢,划拳的、起鬨的、撒着酒瘋兒互相之間找樂子的、再加上吹吹打打的,簡直就亂成了一鍋粥,小保姆的叫聲根本就沒人能聽得見!
小保姆叫了幾聲不管用,乾脆一拉門跑出屋子,拉住吳老太太的衣服大聲喊叫:“老太太、老太太!新娘子死過去啦!”這下子,可就更亂了!
吳老太太正忙着給街坊鄰居們敬酒呢,一看小保姆這意思,就不往好處想了,心裡轟的一下,以爲新娘子想不開尋了短見,當時腿就軟了。
人們酒也不喝了、菜也不吃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大眼兒瞪小眼兒地誰都沒了主意。
節骨眼兒上,還得看大了的能耐。大了一把攙扶住吳老太太,嘴裡說着:“別急、別急!老太太,咱先看看再說!”說着就往屋裡走。
所有的人都堆在廂房門前看着,大了和吳家人進了屋,見黃花兒歪倒在牀前。大了趕緊掐了掐黃花兒的人中,見黃花兒還喘着氣,心裡一塊石頭落地,對吳老太太說:“老太太,沒事兒,準似新娘子緊張過度,身子虛,暈倒了。沒事兒,來碗薑糖水,緩緩就沒事兒啦!”
吳老太太“哎呦”一聲,長出了一口氣,自己右手劃拉着胸口說:“可嚇死我啦!”
大了趕緊問小保姆怎麼回事。小保姆不敢說什麼,就搖着頭說不知道。吳家的人就都看着大了,似乎想從大了嘴裡要答案。
大了這纔剛看到黃花兒的真實面目,愣了,心想:哎呦歪!真似造了孽啦!恁麼好的閨女,愣給介大煙鬼弄介兒來了!真你媽太可惜了……
這時吳家人問大了,這事該怎麼辦。大了心裡這個氣呀:介事兒還問我!瞧你們家介缺德事兒乾的!仗着有幾個臭錢兒,讓恁麼漂亮的一個閨女,給你家那塊料來沖喜,也真似缺了八輩子德了……可又一想:咱也似人家花錢僱來的,有事兒還得幫人家給了了啊!
大了眉頭一皺,來了詞兒:“沒事兒、沒事兒,別慌!都別慌!介事兒咱遇見過。介似你家少爺命硬,新娘子稍微有點兒降不住他,稍微啊!我似說稍微!就似只差一丁點兒。沒事兒,沒多大事兒……把心擱肚子裡,咱都穩住了!咱先把新娘子擡到別的屋,讓她緩緩,然後咱們在外面放點兒鞭炮,崩崩煞氣,助新娘子一臂之力,一會兒準保就沒事兒了……”
大了說完,趕緊叫幾個忙活人把黃花兒擡到正房,又叫了幾個婦女盯着,這纔到門口招呼幾個忙活人放鞭炮去了。
不大會兒門外就響起了鞭炮聲。
鞭炮一響,大了心裡略微踏實了一點兒,他知道,剛纔自己說的都是胡話,蒙人用的。哪兒來的命硬不命硬的!就大煙鬼那摸樣兒,離死不遠了,還命硬?不過,不那樣兒說也不行啊!咱能說人家那閨女是讓大煙鬼給嚇得?那不冒傻氣嗎!還好,這事兒基本上就算對付過去了!大了長出了一口氣。
大了正在那兒琢磨着,也不知是哪位愣爺也不看個地方,在大煙鬼的廂房窗外,緊貼着牆根兒點了一個二踢腳。就聽“嘭”的一聲,沒打多高就落下來了,緊貼着窗戶棱子就炸開了——“咣”!
巨大的響聲震得門窗直抖,黃花兒被震醒了,出了一口大氣,緊接着就哽咽起來……
黃花兒倒是醒了,可那大煙鬼卻不行了!原本他就只有半口氣兒,不久前外面吹吹打打、連喊帶叫的,那聲音亂哄哄的已經把他折騰得差不多了,剛纔又貪着黃花兒的美貌多看了一會兒,消耗了一些精氣神兒,再加上這個要命的巨響!大煙鬼嚇得可是不輕,渾身一抖愣,三魂七魄當時就都出了竅了。他在牀上哆嗦着,一隻手在空中抓了抓,無力地垂下,兩腳一蹬,睜着兩個大眼嚥了氣了!
這下可麻煩了……
本來是想借着成親給大煙鬼沖沖喜,好留住一條命,沒想到關鍵時候那喜神不知幹嘛去了,倒是死神消息靈通,早早過來候着,看準機會,藉着二踢腳的響聲,也不管樂意不樂意,愣把大煙鬼就給領走了!
原本是吹吹打打的喜事兒,轉眼間變成了悲悲切切的喪事兒,吳家大院就更加亂套了!
吳家人這才明白,算命瞎子和媒婆子全都是胡扯,心裡這個恨吶!不過恨歸恨,那大煙鬼一家子也都明白,人一旦病到這種程度,基本上是沒救兒了。所謂沖喜其實也只是碰碰運氣,眼下的這個結局也就是早晚的事兒,他們是多少有些心理準備的,所以接受起來也不是太難。不過這個從喜事到喪事的過程也太快了點兒!
吳老太太心裡難過,再不爭氣也是自己身上掉下來的肉哇!看着那呲牙咧嘴嚥了氣的兒子,眼淚涌出了眼窩.
大了趕緊見風使舵,湊到吳老太太耳根子前,拉着老太太的手,一副傷心的樣子說:“老太太,老太太……您老明白了吧,剛纔我沒敢讓他們拜堂,就似怕出介事兒!人到了介地步,哪兒還經得住折騰啊.得啦,老太太,既然介樣兒,您老也別難過了……我似小輩兒,不該多說少道,不過,您啦也得聽我一句.人介一輩子,有生就有死,命裡註定的事兒,誰也主不了哇。三少爺病成介樣兒,您啦當媽的看着不心疼嗎?治又治不好,一天天就介樣兒耗着,多受罪呀!您啦可得想開嘍.雖然說白髮人送黑髮人似慘了點兒,可,您啦得想開嘍,其實,少爺走了也不似個壞事兒,省得受罪了,家裡人看着也難受哇……”
吳老太太是個通情達理、想得開的人,事到如今也只能接受了,只是不知該怎樣處理眼前的這場突變,只好又徵求大了的意見。
大了裝作心疼老太太的樣子,抓着老太太的手說:“老太太,您老穩住了,放心,放心。我一定當成自己兄弟的事兒,儘量往好處辦!”
老太太嘆了一口氣,點點頭,進到自己的北屋去了。
大了心裡一塊石頭落了地,剛纔心裡還在打鼓呢!他知道,要不是自己出餿主意下令讓別人放鞭炮,那個二踢腳就不會在大煙鬼的窗戶前炸響,大煙鬼也許還能多活一會兒……吳家沒找他算賬,還真就是萬幸!
大了把老太太送進屋,出了屋就來了精神,站在臺階上向院子裡喊:“喂!幾位、幾位!聽我說兩句、說兩句啊.老太太家趕上介事兒,咱們都挺難過,對吧?既然來的都不似外人,咱大夥兒就都伸把手兒,幫着料理料理……”
大了正說着,看到有幾人要向大門外溜,就加大了嗓門兒:“喂!內幾位,門口兒內幾位!別走哇!趕上介事兒老太太家正缺人手兒,鄰居住着,天天打頭碰面的,你們老幾位也太不夠意思了吧!回來、回來吧!”
幾個要溜的人怏怏地回來了。
“哎,介就對了!”大了緊跟着就壓低了嗓門兒說:“老幾位、幾位,大夥都搭把手兒,都幫幫忙!趕緊把那紅燈籠、紅綢子都扯下來,換上白的!趕緊換!麻利點兒……內幾位,過來!趕緊把院子裡的桌椅、板凳都撤了,騰個地方兒,我介馬上就派人去買棺材!”
大了一扭頭,又看了看院子一角的吹鼓手們,想了想走過去說:“你們!你們就不用換了,還是介幫人兒,把那喜慶的曲子先撂一撂,趕緊準備點兒白事兒用的!像那‘小**兒上墳’、‘寶玉哭靈’嘛的,撿那悲的,趕緊招呼!聽見沒有?可別弄錯了!”
人們在聽着大了分配任務的同時,心裡也在盤算着:這事兒鬧得!沒想到一頓酒席,從喜事兒上一傢伙愣給吃到白事兒上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