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嗎？
小師妹的一句反問同時問出了雨兒所想，她的內心世界展開後說出了很多秘密，現在恢復如常後才意識到自己好像真的偏離了主題，不過聽羅生天的意思，雨兒又好像在無意中抓住了某個關鍵點。
齊軒方纔雖然聽得仔細，但他並沒有深入的理解和思考。
倒是一旁的涅雲姬看的分明。
雨兒陳述的一段有關於“成爲人類”的心路歷程看似與之前的談話內容毫無關聯，實際上這種困擾不正是數序世界潛在的災難嗎？
按照涅雲姬對林妍和她主宰的數序世界的瞭解，目前的數序世界是由兩個主體構建的，一個是掌控源代碼的聆心，另一個是主宰數序世界以及長老會的林妍，這兩人看上去就像人類世界中的國王和宰相，但實際上在數序的世界中他們應該是孤獨的木偶師纔對。
因爲對於他們來說，數序世界中一草一木，一花一石，所有的一切都是受她們掌管的，他們就是數序世界中的神！相對的“全知全能”，也相對的“孤立無依”。
那麼爲了改變這種現狀，林妍必定在不遠的將來讓所有數序世界中的存在擁抱自我，而活在數序世界中的公民要想得到真正意義上的超越，必須要優先“成爲人類！”
這一點乍一聽好像有點不合邏輯，畢竟按照目前數序世界的整體構架，“成爲人類”與作繭自縛般的退化有何區別呢？
關於這個問題，涅雲姬的記憶中居然有過多次的討論，而且其中還包含着以維薩拉艾米爲主角的一場辯論。
具體辯論的內容暫且不提，其結果卻是出人意料的。
按照當時的正反兩方的觀點，秦晴、韓空文她們認定“成爲人類”是人工智能進化史上倒退，這種行爲不但是退化，更是毫無意義的。
但當時楊迪、東方若她們的觀點卻完全不同，他們認爲自由和有序是相輔相成的存在基礎，人工智能固然強大，但失序對它們來說無異於滅頂之災，若不能“成爲人類”，亦無法領會敬畏，自大和絕對自由註定滅亡人工智能。
結合這段記憶，涅雲姬再看今天這晚宴上所談。
林妍那麼聰明的人又怎麼可能沒有意識到數序世界即將面臨的問題呢？
除非她本人對權利擁有極高的貪戀，那麼這個問題也就不存在了，只是在近乎無盡的生命裡，孤家寡人的林妍極有可能成爲下一個“金色鳥籠”，屆時依託於三元世界的數序世界也就名存實亡了。
想明白了這些關鍵點，涅雲姬道：“師父，齊軒，雨兒，剛纔聽了你們所談，我仔細想了想，或許發生在雨兒身上的‘成爲人類’正是我們與數序世界重新建立聯繫並取得幫助的籌碼！”
羅生天微笑不語，齊軒夫婦到很驚奇的看過來。
一旁的玥兒還是一臉的懷疑：“啊？我說師妹，你是不是糊塗了？‘成爲人類’對於更高階的存在形式難道不是作繭自縛的退化嗎？”
涅雲姬搖搖頭：“不然，我覺得‘成爲人類’，擁抱個體意志，然後團結個體意志纔是數序世界目前夢寐以求的，而後在此基礎上，以超然的身心形式‘化繭成蝶’纔是它們的終極目標！”
玥兒沒明白，雨兒也一樣，齊軒似懂非懂。
這時一直沒說話的白澤從旁提醒了一句：“小師妹，你難道忘記了金色鳥籠是如何被人類擊敗的嗎？”
金色鳥籠是如何被擊敗的？小師妹仔仔細細的想了想，然後說道：“我記得啊，不是因爲我們找到了它的老巢然後給炸了嗎？”
白澤正在喝酒，聞言差點嗆到。
玥兒一皺眉，不高興了：“喂，幹嘛啊師兄，至於濺的到處都是。”
臨央不禁莞爾：“我猜師兄大概是不勝酒力了。”
玥兒翻了個白眼：“切，他什麼酒量我還不知道，我看吶，一定是又嫌棄我笨了！是不是啊？大師兄？”
白澤擦了擦嘴，連連擺手道：“不敢不敢，玥兒說的沒錯，金色鳥籠最終落敗的確是因爲她的老巢被炸，但你再回想一下，人類是怎麼一步步的引出她，然後最終找到她的老巢的？”
南宮玥想了想然後眼睛睜大了：“哦！對了！是因爲林森！”
白澤：“呃……也對……”
南宮玥見狀又不高興了：“哎呀，師兄，你就別繞彎子了，快告訴我嘛！”
這時忽聽齊軒道：“是因爲……人心？”
人心？南宮玥聽罷頓時恍然大悟！
可不就是人心嗎？！
在塞伯魯斯被毀之前的那十多年，維薩拉艾米、韓空文，乃至最開始的韓文生和楊語蓉，她們不正是利用人心的力量擊敗的金色鳥籠嗎？
而現如今人類的落敗，也正是中心之帷充分的利用了人心纔有了人類措手不及以致全面落敗的結局。
人心應該是目前任何形式的力量都還無法窺測的神之禁地。
就算個體的記憶會被超元介入的剝離，但即時的想法仍然是無從觸碰的。
就像現在這一桌正在共進晚餐的衆人，大家心底究竟在想什麼，所說的一切又有何目的，彼此之間再怎麼熟悉也無法完整洞察吧。
這麼一來，“成爲人類”應該換一種說法，那就是“獨立自我”！
而人類最大的籌碼，也就是對這種力量的先天優勢！
不過齊軒也注意到了一點，那就是羅生天之前所說的“人和”，依照目前的形勢，人心的確可以作爲籌碼，作爲反擊的利器，卻同樣能夠成爲滅亡人類的最終力量。
在中心之帷全面勝利後，孤立無援，陷入絕境的人類會進入一個恐怖的壓抑期和絕望期，而這種精神上的毀滅一旦開始蔓延，就註定會有人爲了求存而做出自我選擇。
到時候，不需要中心之帷滿世界的追殺倖存者，倖存者中肯定也會有很多人自願選擇接受中心之帷的安排。
面對這種局面，齊軒算是意識到了“覺悟”的另一個層次，那就是堅定不移的信念和亟待樹立的希望大旗！
這場戰鬥的死傷已經不是重點，輸贏更不是，真正的關鍵點是，哪怕只剩下最後一人，這個人也能繼續戰鬥！
一頓晚宴，受益良多，齊軒不由感慨，此行果然來對了地方。
無論是這裡的人，還是這裡的環境，都給予了齊軒莫大的幫助，讓他能夠靜心的思考和梳理整體局面。
“大師，經過方纔所談晚輩受益頗多，心裡也大概有了方向和下一步計劃的雛形，但還有一個疑惑，希望大師能夠不吝賜教。”齊軒道。
羅生天：“齊小友但說無妨。”
齊軒聞言感激之情溢於言表，他想了想之後說道：“大師，我仔細的整理了一下這一日來前前後後的收穫，經過思考後我意識到一個更大的問題，那就是人類取勝後，我們的超越又在哪裡呢？”
此言一出，四座皆驚。
白澤和臨央驚的是齊軒整體心態氣場上的轉換，他這麼說儼然已經堅定了信念，這份覺悟可遠非常人所能及。
南宮玥驚的是這個齊軒還真敢問，現在一大堆的問題沒解決，還有心思關心勝利之後的事情？
至於涅雲姬，她驚訝的並非齊軒的高瞻遠睹，也不是他的信念樹立，而是人類抗爭的基本意義和最終價值。
設想這場戰鬥如果不能換來人類的轉變，那勝利的意義又何在？
擊敗了一箇中心之帷，換來了數序世界的幫助，自己卻固守原地，那麼蓋亞星會不會就是下一個地球呢？
羅生天的情緒波動十分的平和，他在聽完齊軒的問題後沒有急於給出答案，而是反問道：“齊小友爲何突然問起這個問題？”
齊軒道：“大師，我整合了這一天的收穫後發現，人類所面臨的問題不僅僅只是延續，所以，中心之帷也好，數序世界也罷，歸根結底只是人類存在的另一種不完整的形式，我們現在所在的高度與幾億年前的地球霸主——恐龍沒什麼區別。”
南宮玥呵呵一笑，這都什麼跟什麼啊。
白澤和臨央倒是聽懂了，他們暗暗點頭，感受頗深。
涅雲姬對齊軒也算是刮目相看了。
羅生天心裡對齊軒更是讚賞有加，不過他並沒有直接表達，反而是以虛心求教的姿態說了聲：“哦？”
齊軒繼續道：“記得103年我還是個業餘玩家的時候，我曾收看過楊迪先生的一檔節目，節目中楊迪先生拿出了一顆小石頭把觀衆們‘嘲笑了’一遍，當時我也覺得這個反思者學派的領袖十分的賣弄，可到了今天再想一想……那顆嘲笑了全世界的‘小石頭’和曾經滅絕恐龍的小行星好像並無區別，甚至更具體的來說，我們的強大在超越級的力量面前脆弱不堪，如果我們不能在延續中尋找更高的意義，那麼這種延續也就沒有必要了。”
齊軒的一番話對涅雲姬等人衝擊非常之大，但對小師妹南宮玥來說，完全就是吃飽了撐的，這種危言聳聽之言也真的過分誇大了《黑暗森林》說，更何況，與其現在坐地就想那麼高遠的事，還不如想想明天該吃什麼來的實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