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已經找出下癡情不醒的人, 而且被大皇子揭穿了我裝傻的事，那麼就沒有必要隱瞞了，於是我着鞦韆讓人放出風聲說飛濛軒瑤妃恢復正常, 等着消息再一次覆蓋整座皇宮, 而皇上那廂卻依舊沒有任何動靜的時候, 我就更加堅定了內心的想法。
自消息傳出, 有不少嬪妾來飛濛軒驗證虛實, 而我則有多正常表現得多正常，絲毫沒有理會在軒外擠作一團觀看的人羣，只是揀了個略爲清靜的日子, 着一身米白色簡潔的裝束去研墨軒拜訪妍妃，冬至已過, 那麼離新年就不遠了, 宮裡開始張燈結綵, 掛紅添喜，洋溢着新年的喜慶氣氛, 我一路上挪動着盈盈步伐穿過幾間屋宇，偶爾遇到幾個宮女太監，這樣很快便去到研墨軒。
進得軒內，有宮女來報說是妍妃正在沐浴，於是我便打算在屋內等待, 才發現楚歌坐在裡面, 客套地問了下好後, 便在他對面坐下, 宮女端上來上品毛尖, 我細品一口，清清淡淡, 味道微甜，很適合妍妃的性子，對面楚歌也在靜靜地品茶，只是擡眸之時和我四目相撞，我看到那雙乾淨的眸子中帶着的一絲疑惑，於是對他溫和地笑笑，讓他安心下來。胸前琥珀項鍊自我進研墨軒來就發出了微弱的淡紫色光芒，我略爲詫異，只是在屋內，光芒似乎更勝，我直覺會有事發生。
這樣坐着便是相對無言，我手中還端着有些沉重的茶碟，正準備向嘴裡送一口清甜的毛尖，忽然聽到從內室傳來一聲女子的尖叫聲，是妍妃的聲音，出什麼事了？我手中的動作定格，茶香帶着熱氣氤氳在雙眸中，看不清色彩，只覺迷濛一片，鎮定地放下茶杯，和楚歌對望一眼，便一同向內室走去，卻在門外又聽見了妍妃身邊丫鬟慌亂的尖叫聲，因着妍妃是在裡面沐浴，我讓楚歌留在外面，自己迅速推門而入。
門甫一開，一股帶着淡淡菊花香的溫熱氣息迎面襲來，屋內因着打量熱氣而有些朦朧不清，一步步往內走去，繞過屏風，胸口的琥珀項鍊發出的淡紫光芒似乎幫着照亮了前方的視線，一名丫鬟驚慌失措地看着巨大木桶中的妍妃，眼裡有濃濃的恐懼，而妍妃也是一臉驚懼的樣子，身上和臉上皮膚因熱氣蒸騰而泛着微微的紅，直到我走近，才發現妍妃的右手胳膊皮膚下，有一個在不斷蠕動的物體，我心裡一驚，這是——這是蠱蟲？妍妃怎麼會被下蠱？腦裡一瞬間閃過數個疑問，眼見得皮膚下的蠱蟲漸漸浮上了皮膚，露出了白玉色的身軀，妍妃早已是驚嚇過度昏迷在了木桶中，我看一眼身邊手足無措的丫鬟，聲色俱厲道：“你出去，今日所見之事不得透露半分，否則你小命難保，還有讓二皇子一炷香後進來。”
見丫鬟匆匆離去，我才發現那隻蠱蟲早已完全脫離了妍妃，沿着她的手臂爬出木桶，向我所在的方向蠕動，我一瞬間瞪大了眼睛，它不會是想爬到我身上吧，這樣想着，低頭察看的時候視線掠過琥珀項鍊，哪裡淡紫色的光芒如蠱惑般誘惑，難道是……我似乎明白了什麼，擡頭環視周圍，隨手從花架上取下一個花盆，朝着蠱蟲的位置就毫不猶豫砸了下去，蠱蟲被花盆砸死，停止了蠕動，屍體和碎裂的花盆混合在一起，羣毆膽顫心驚地做完這一切，看了看妍妃，她依舊是昏迷不醒的狀態。
身上的琥珀項鍊此刻已恢復了原狀，似乎剛纔發出紫光這件事完全不存在，我微微皺眉，捲起米白色的寬大衣袖，露出戴着銀鐲的白皙手臂，姿態頗爲不雅地把妍妃從木桶中拖出來，幸好妍妃天生骨骼小，身形玲瓏，我擡起來比較輕鬆，好不容易把她移到了牀上，用一旁的浴巾大致擦拭了下身上的水珠，便幫她蓋上錦被，然後用拇指按住她的人中和虎口兩個穴位，如此片刻後，妍妃才緩緩醒過來，睜開的眼裡依舊留有見到蠱蟲時的驚恐，我輕聲安撫了下她，又倒了杯茶讓她壓壓驚，外面便傳來了楚歌的敲門聲。
我起身去開門，迎面而來楚歌擔憂地神色，“你放心，妍妃沒有大礙。”轉身欲領他一同進去。
楚歌卻忽然拉住了我的手，細心地把兩邊捲起的衣袖放下，然後很自然地幫我把跌落的碎髮別到耳後，我心裡動容，卻只是溫柔地看了他一眼，沒再說什麼。
一路走來，楚歌看到了木桶旁地上的混亂痕跡，眼裡俱是震驚，而妍妃早已穿好衣服坐在牀上等着我們，也許是因着我剛纔幫了她，她對我倒是沒之前那樣清淡，楚歌看了看妍妃，見無礙後便扶着她去到外間的圓桌旁坐下，我也跟着坐在旁邊，分別爲各自倒了一杯茶後，便把剛纔的情形向二人完整敘述了一遍，卻是刻意刪去了琥珀項鍊能吸引蠱蟲這一事。
妍妃顯是心有餘悸，有些不相信的樣子，眼裡有洶涌的巨浪，臉色蒼白，嘴脣也毫無血色。
我看着楚歌輕皺着的眉頭和若有所思的神色，對二人發問道：“妍妃可是有什麼仇人？”
楚歌把手放在妍妃手上，安撫着她的情緒，然後對我道：“這隻蠱喚白玉蠱……”
“楚兒！”妍妃忽然厲喝一聲，似乎想組織楚歌繼續說下去。
楚歌沒有說話，卻只是深深地凝視我的雙眼，半響才道：“母妃，我相信她，我和她其實認識很久了。”
妍妃詫異地看着我倆，一絲奇怪的目光閃過，我只是沉默地坐着，沒有回話，因爲我覺得沒有必要去做什麼“不會說出去”或者“不會害她”之類的承諾，沉默往往是更有力量的保證。
見妍妃沒有再反對，楚歌靜靜地道：“這種白玉蠱，在醉花國只有一個人使用，她就是我的親生母妃毓琉貴妃。”
我猛地一驚，思緒開始變得混亂，“毓琉貴妃已經逝世十二年，那這蠱……”
“應該就是十二年前下的，我剛剛看了蠱蟲，的確是擁有十餘年壽命。”
氣氛一時間進入靜謐，屋內靜得有些詭異，妍妃的臉色依舊煞白，眼裡有意思憎恨，“想不到洛溪竟然這樣對我。”
洛溪？貴妃的閨名洛溪？血影谷白玉屋牌匾上的洛溪閣原來就是這個意思。十多年前，妍妃和毓琉貴妃是宮中要好的姐妹，這件事衆所周知，那爲何又會落到這樣的下場？難道這後宮之人真的是吃人不吐骨頭毫無感情麼？一絲寒意襲上心頭，好姐妹都這樣對待，那其他人呢？上次的兩雙魂腸斷我能沒事是我走運，皇后知道我沒死，又會不會想其他方法將我致死？腦裡一瞬間擠滿了各種各樣的疑問，我開始有些頭痛，便伸出一隻手來輕撫太陽穴。
楚歌見狀，擔憂地問道：“你沒事吧？”
我朝他笑笑，“沒事，有點累而已。”
一旁妍妃似乎絲毫沒有理會我們，思緒進到了自己的世界中，“事到如今，有些事我不得不告訴你了，楚兒，”見說道重點，我開始打起精神傾聽，楚歌的眉微皺，不知在思索着什麼，卻只是靜靜等着妍妃的下文，“二十多年前，洛溪以一個宮外女子的身份進入皇宮，起初受到很多人排擠和抗拒，但因皇上過分寵愛她，給了她所有，那些妃嬪就不敢說什麼，而那時，她和我很要好，我們以姐妹相稱，她不管得到多大恩寵都對我很好，甚至爲我特別研製了冬日薰香暖菊之法，直到又一次，她意外地發現我有了兩個月的身孕……”
我和楚歌都用心地聽着，妍妃在這一瞬間停下，似乎意味着之後便是有什麼事要發生了。
“那時，洛溪就告訴了我，她是不能生的……”我的眼裡翻起滔天巨浪，不能生？那楚歌究竟是誰的孩子？眼見得楚歌的臉色變得蒼白，我竟然衝動地抓住了他的手，企圖給他一點力量，他只是緊緊反握着我的手，嘴脣被牙齒咬到血色全無，“所以，她求我把孩子讓給她，我不答應，她竟然向我下跪，說自己很愛皇上，很想爲他誕下子嗣，無奈天意弄人，上天把所有最好的都給了她，卻惟獨少了孩子，她說，只要孩子十年，十年後她會把自己了結，從此在皇上面前消失，讓皇上也能看看身後的我，讓我也得到恩寵，最後我終於不忍心，於是答應了她。”
這真是個瘋狂的世界，連孩子都可以讓，這樣懷胎十月的骨肉親情又怎可交換？事到如今已經得知楚歌的生母原是妍妃，養育十二年，雖不能和自小就生活在自己母親身邊相比，但就這十二年中，楚歌和妍妃竟似親生母子般親密，想來還是血緣的關係，見楚歌乾淨清澈的眼裡泛起漣漪，我忽然覺得有些心痛，對毓琉貴妃的奪子，以及妍妃的讓兒，他又該有多恨？
“你們這樣不會讓人起疑麼？”我提出一個問題，企圖分散楚歌的注意力。
“沒有，洛溪封閉了所有消息，讓我靜靜養胎，而她因醫術妙絕，自己研製了一種藥，可以讓小腹不斷漲大造成懷孕的假象，直到我要生了，她的肚子也有八個月大了，於是移花接木，把我生的孩子變成了她的兒子，如此便是掩人耳目，除了我倆沒有任何人知道真相了。然後十年之期一到，她果然守約，在宮內自盡，而皇上念在我們是好姐妹才把孩子交給我撫養，所以楚兒，我纔是你的親生孃親。”話說到這裡，妍妃的臉上早已成了淚河，往事對她而言，竟是如此辛酸，而她卻也將秘密守了二十二年，她應該很累吧。
想不到我一直苦苦尋找的毓琉貴妃的死因竟然是自盡，我一時間有點無語，感覺像被人耍了，但心裡總算鬆了一塊大石頭，答應殷希白的事完成了，和楚歌的交易也完成了，但現下，似乎安慰楚歌纔是最重要的，畢竟這樣一個有關自己身世的真相是很難讓人接受的，自己一直以爲了二十二年的母親原來是一個強盜，而養育了自己二十二年的纔是真正的母親，若換作是我，恐怕早已奪門而逃了。
“母妃……”楚歌似乎欲言又止，不知道該說什麼，我本想安慰他的話，在此刻竟顯得多餘，輕捏了捏他的手，示意我先離開。
“妍妃，你們……好好聊聊，我先告辭了。”畢竟和他們不是親人，留在這裡只會徒顯尷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