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花這種病,兇險萬分,勢不可擋,而且傳染性極強。正是因爲如此,湘兒染上天花的事,也不能再瞞皇上。皇上聽了,震驚不已,剛剛親眼目睹了尋曄的死亡,緊跟着又聽聞了湘兒染上天花的噩耗,簡直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他心亂不已,也心痛不已。幾位太醫,也被立即傳到了府裡。蘇方得知了這個消息,也趕忙回府。
無奈之下,他只好暫時擱置尋曄的喪事,傳令將宮中徹底消毒,抵禦天花的傳播和擴散,宮中又陷入了一片忙亂之中。
崇武府中,更是一片驚慌和忙亂,浩軒和蘇夫人,已經在牀邊守了整整一天。浩廷和蘇方,也時不時地過去端藥送東西。因爲浩廷也從來沒有染過天花,所以每次他進屋的時候,蘇夫人和浩軒都擔心不已,反覆地叮囑他出去之後立刻洗手消毒。
衆人在湘兒的房間中忙了一天,雨歆也在自己的臥室中煎熬了一天。雖然,晚飯的時候,侍女們將熱騰騰的飯菜給自己端了進來,同時還告知了湘兒的情況,但是,當那扇門又被立即重重地鎖上的時候,那種感覺,真的就像是深陷牢籠中一樣煎熬難耐。
浩軒不停地絞着帕子,蘇夫人不停地接着帕子,再將湘兒額頭上溫熱的帕子遞給浩軒,牀上的東西,也在不停的換着。就這樣,不知不覺地到了三更。
浩軒見湘兒安靜地睡下了,不再哭了,也不再抽筋了,便稍稍舒了口氣。他認真地將手洗乾淨,重新換了套乾淨的衣服,隨即快步地走出了房間。
這時,雨歆正躺在牀上,望着白花花的牆壁恍惚地發着呆,房間裡還開着燈。
忽然,聽到門口一陣窸窸窣窣的腳步聲,隨即,又聽到了開門的聲音。
“歆兒,你怎麼還沒睡?”耳畔傳來了浩軒溫柔而又略帶擔憂的聲音。
她聽到那個聲音,急忙坐起了身,正要下牀,卻被他攔住了。
“你怎麼來了?湘兒怎麼樣了?”她心急如焚地問。
他連忙應道:“湘兒已經安靜地睡下了,暫時應該沒有什麼事,你也趕快休息吧。”
“我怎麼能夠放心?”她蹙起眉頭,懇求道,“你趕快讓我去看看湘兒,看看她到底怎麼樣了……”
他輕捋着她傾瀉下來的如墨的秀髮,溫柔卻又略帶疲憊地說道:“難道,你還不相信我嗎?”
她搖了搖頭,緊緊地握住了他的手,焦慮地說:“我不是不相信你,只是,想到湘兒生着重病,我卻不能看她一眼,就實在是寢食難安,我覺得,這樣下去,真的會急出病來……”
聽了她的話,他不禁惻然,無意中,瞥到了安靜地擺放在桌子上幾乎動都沒有動的飯菜,他眉頭緊鎖,忍不住心疼地低吼道:“給你送過來的晚飯,爲什麼不吃?!你爲什麼就這麼不聽話!你再這樣,我就真的生氣了!”說罷,猛地掙脫開了她的手。
雨歆見狀,不禁怔住了,幾年來,她從未見過浩軒對她真正生氣的樣子。
她輕輕從身後抱住他,含淚道:“浩軒,我錯了,我真的不是有意的,那些飯菜,我實在是咽不下,求你,不要生我的氣。”
浩軒聽了,一把將她反擁到了懷裡,重重地吻住了她柔軟的嘴脣,那個吻,炙熱而又纏綿。
他戀戀不捨地移開了嘴脣,伏在她的耳邊輕聲說:“我完全瞭解你這種感覺,因爲,我當初也曾有過這種感覺。只是,我真的是太擔心你……”
“我哪裡有這麼嬌弱。” 她用力地擠出一抹淺笑,幽黑的眼眸中依舊夾雜着一種極其複雜的情緒,“說實話,我身體底子還是挺好的,當初被刺了一刀,不也很快就好起來了嘛,哪裡還會怕什麼天花傳染。你天天把我關在這間屋子裡,說不定纔會把我憋出病來呢。”
見他緘默了半晌,她妥協地哀求道:“只要每天讓我都能看到湘兒就好,我保證,看過之後一定馬上洗手消毒。”
他輕拍了一下她的頭,無奈地輕嘆了一聲:“你到底要讓我拿你怎麼辦纔好。”
說罷,便拉住了她的手:“你跟我過來吧。”
*
這時的湘兒,依舊在牀上安靜地熟睡着。
看過了湘兒之後,雨歆便立刻被強制消毒,“遣送”回屋。
浩軒送走了雨歆,又趕回牀邊守着湘兒。
他凝視着湘兒,在湘兒那張漂亮的臉上尋找着雨歆的影子。他暗自思忖着,或許有一天,湘兒真的會出落得亭亭玉立,傾國傾城,就像那個讓他愛到心坎裡的女子一樣,到那時,或許會有一個比自己更優秀的男子傾心於她,承諾給她一世的幸福。想着想着,浩軒不禁出了神。
就在這時,湘兒忽然抽搐了起來,浩軒大驚失色,卻不敢叫出聲,害怕會驚擾到雨歆,正要出去請太醫,卻被蘇夫人拉住了:“先別驚動太醫,讓我來試一下。
眼看湘兒抽搐得越來越劇烈,連牀鋪都跟着震動了起來,蘇夫人連忙將湘兒抱了起來,將帕子塞到了她嘴裡,然後用拇指按壓住湘兒的人中。湘兒似乎感覺到了疼痛,不一會兒,便啼哭了起來。
蘇夫人將她抱在懷裡,搖着她,輕拍着她,沒過多久,湘兒便安靜了下來,身體也不再抽搐了,似乎已經睡着了。
浩軒激動地低聲說:“太好了,她不抽筋了!娘你果然有辦法!”
蘇夫人輕吁了口氣,略帶欣慰地說:“對付這種抽搐,我還是有點辦法的,與其說是辦法,倒不如說是經驗。當初,你染天花的時候,也經常抽搐得厲害,每一次,基本上都是用這種辦法。”
浩軒聽了蘇夫人的話,心中不勝感激。儘管他不是她的親生兒子,她卻依舊對他視如己出,悉心照料,現在,就連對湘兒也是如此。或許,正是因爲蘇夫人的這種慈愛與善良,才讓他與浩廷一直相處得很和睦。
湘兒算是安靜了下來,那一夜,也沒有再啼哭抽搐。煎熬而又忙亂的一天,就算是這樣過去了。然而,這樣的日子,還要再熬上十幾天。
*
不出太醫們所料,這次的天花病毒,又在京城中蔓延了開來。
不出幾日,皇上便收到了一大批奏摺,都是關於京城的天花疫情。皇上看到了那些奏摺,更加心煩意亂,連忙下令對整個皇宮進行再一次的消毒,並且封鎖了宮門。
這段時間中,湘兒也在同天花病毒做着頑強的抗爭。那種度日如年的日子,已經捱過了十天。
這十天裡,大家幾乎都沒有好好休息過,浩軒更是日日夜夜地守在牀邊,觀望着湘兒病情的變化,甚至是她的一舉一動。
這十天,對於雨歆而言,也猶如煉獄般煎熬。雖然浩軒答應了讓她每天看湘兒,但是,那種“看”,和日日夜夜寸步不離的悉心照料相比,是那樣微不足道得不值一提。比起看湘兒,她看浩軒的時間更是少得可憐,只要她在牀前待的時間久了些,浩軒便會立刻不由分說地將她趕出來。那樣的日子,實在是苦不堪言。
那晚,接連幾天不眠不休的蘇夫人累得差點暈厥過去,浩軒便連忙將蘇夫人送回屋去休息,讓浩廷照顧着蘇夫人,自己依舊衣不解帶地守在牀邊。
熬到五更的時候,浩軒也已經熬不住了,腦袋不支地倒在了牀上,意識也越來越模糊,不知不覺地,他便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整個崇武府的人,都在這十天的煎熬與忙亂之中累倒了。
另一邊的臥室中,雨歆忽然被噩夢驚醒,夢中,她看到湘兒氣息全無渾身冰冷地躺在牀上,她緊握着那雙冰冷的小手,痛哭不已……然後,她又看到了一片慘淡卻刺目的白色……
她立刻跳下牀,連衣服都忘記披上,急匆匆地奔進了湘兒的臥室。
臥室中,只有浩軒一人,他卻已經伏倒在牀上,似乎是睡下了。
雨歆拿起椅子上的一件衣服,輕輕地給浩軒蓋上了。然後急忙去看湘兒,她握住了湘兒的小手,卻發現那隻手竟是如此地冰冷,就像方纔在夢中觸摸到一樣,冰冷得讓人心驚膽戰……她慌忙去摸湘兒的額頭,發現額頭竟也是同樣冰冷,又試探了一下孩子的鼻息,便忍不住驚慌地大叫起來。
浩軒聽到雨歆的叫聲,連忙醒了過來,身上剛披好的衣服,也掉落在了地上。
雨歆徑直地跑到大廳中,放聲大喊道:“太醫!你們快過來啊!湘兒有危險!”
她這一喊,衆人都驚醒了過來,連忙從房間中跑了出來。
太醫們連忙衝進了湘兒的房間,開始緊張地診治了起來,衆人也站在一旁緊張地等待着。
但見太醫們一個個臉色沉重地拿出了藥箱中的針,往湘兒的人中處扎去。
試了半天,幾位太醫都絕望地搖了搖頭,顫聲說:“湘兒小姐,救不回來了……她,夭折了……”
衆人聽了,臉色倏然慘白,浩軒就像是靈魂被抽走了一般,目光凝滯在湘兒身上,雨歆一把抱起湘兒,聲嘶力竭地喊道:“這不可能!不可能!太醫,求你們再好好診治一下她!整整十天她都堅強地挺過來了,難道,居然還挺不過一個晚上嗎!我不相信!不相信!”
“回七公主,湘兒小姐身上的水泡已經開始化膿了,水泡化膿的時候,正是最危險的時候,稍不注意,就會……”太醫也不忍再說下去了。
雨歆瘋狂地喊道:“太醫,你們爲什麼不告訴我她現在很危險!如果告訴我,就算是冒着被天花傳染的危險,我也一定會寸步不離地守護在她身邊!”
太醫滿臉歉意地解釋道:“是臣等的失誤,沒有想到湘兒小姐這麼快就進入了水泡化膿時期。正常的情況下,要等到第十二三天,水泡纔會開始化膿……”又不禁扼腕惋惜道,“其實,她只要再撐過兩三天,就沒事了……”
蘇夫人聽了,連忙嚎啕大哭道:“都怪我!是我身子太不爭氣!如果我剛纔能守在她身邊,她說不定就沒事了……怪我……都怪我……”
“不,怪我!”浩軒悔恨萬分地說,“偏偏在這個時候睡得那麼沉!是我害死了湘兒!”說罷,便狠狠地扇了自己一記響亮的耳光。
浩廷這次卻顯得格外的鎮定,低喊道:“哥,娘,你們都理智一點!事到如今,自責還有用嗎?你們再怎麼自責,都挽回不了湘兒的生命!”
雨歆這時已經崩潰到了極點,她忽然感覺眼前一片模糊,她似乎什麼都看不到了,什麼都聽不到了,抱着湘兒的手也漸漸地鬆了下來,她痛苦地閉上了眼睛,整個人不支地倒在了地上。
衆人見狀,連忙將她扶起來,送回了臥室。
*
其實,雨歆根本就沒有昏倒。她被送回臥室之後,便一直兩眼無神地望着頭頂的牆壁,臉上沒有一絲情緒。
天空早已破曉,一道明亮的光射進了窗戶,刺痛了她的眼眸。
浩軒不忍打攪她,便在一旁暗自神傷。
湘兒夭折的消息,立刻傳進了皇宮,皇上得知了這個消息,立刻就病倒了。
整個崇武府,都陷入了一片悲痛之中。
雨歆依舊一動不動地躺在牀上,對着牆壁發呆,任憑衆人如何喊她,叫她,都充耳不聞,甚至連浩軒對她說話,拍打她,搖晃她,甚至試圖將她拖下牀,她都沒有任何反應,一動不動地躺着,像是被釘到了牀上。她就這樣,在牀上躺了將近一天,不吃不喝。
浩軒看到她這個樣子,也徹底崩潰了,他失去理智般地大吼道:“如果你還要這樣,我們現在就再要個孩子!”說罷,他便解開了衣服,撲到了雨歆身上,發瘋般地撕扯開了她的衣服,觸摸着她白皙的胴體。
她猛地推開了他,劈手給了他一記耳光,怒不可遏地罵道:“蘇浩軒,你這個瘋子!”
他捂着臉,痛不欲生地吼道:“沒錯,我是瘋了!是被你逼瘋的!”
“你這樣做,又和那些侮辱我的衣冠禽獸有什麼區別!我真是看錯了你!”她聲嘶力竭地喊着,眼角卻乾澀得沒有一滴眼淚。
“除了這樣,我一時想不到別的辦法能將你喚醒!”他一把將她摟住懷中,肝膽欲裂地說,“看到你這個樣子,我真的是徹底崩潰了,也完全失去了理智!歆兒,我求求你,不要再這樣折磨自己了!你這樣,也是在折磨我,折磨大家啊!”
她掙脫開他的懷抱,撕心裂肺地喊道:“你爲什麼不讓我去照顧湘兒!你難道不知道,她就是我的命嗎!”
他悲痛地哽咽道:“孩子失去了,我們還可以再要;失去了你,我就會徹底崩潰……”
她悲憤交加地瞪着他,嚷道:“你這是什麼話!我真沒想到,你竟然會說出這種話!你永遠都不會明白,湘兒對於我的意義!”
“我明白!我比誰都瞭解!”他緊緊地握着她冰冷的手,聲淚俱下地說,“正因爲如此,我才更加心痛!”
“早知會忍受失去她的心痛,當初,還不如不把她生下來……那樣的話,我的痛苦還會少一些……”說罷,她無助地順勢依靠在他的懷中,微微閉上了雙眼。
“事已至此,我們別無選擇,只能試着去坦然地面對。”他拼命地抑制住眼眶中的淚水,緊緊地摟住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