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午後的陽光帶着一縷蕭瑟的寒意，御花園裡的枯花殘葉凋落了一地。
雨歆獨自坐在凝香亭外的水塘邊，託着腮發呆起來。她此時的心境，正如眼前凋敗景象般淒涼。
她不禁思忖道，浩軒應該是不知道太后打算將他指婚給尋菱的事吧，若是知道，他又怎麼會她說出那樣堅定的誓言……
也或許，那天的事只是一場看似真實的夢境罷了。
浩軒瞥見了遠處那一抹纖柔而又熟悉的身影。他緩緩地走了過去，在她身後靜靜地佇立着。
他不知道自己爲什麼會明知是漩渦卻淪陷得如此之深，只知道，也許就是因爲當初的情不自禁，才註定了現在的不同。
他輕吟道，“秋風起兮白雲飛，草木黃落兮雁南歸。蘭有秀兮菊有芳，懷佳人兮不能忘。”
雨歆這才感覺到身後有人，轉過頭去，正好對上浩軒那深邃而又神情的眼眸。
四目相對。
雨歆有些慌亂，神色恍惚地問：“你怎麼在這兒？”
浩軒露出皓齒笑得一臉燦爛，眉眼間透出一絲不易察覺的狡黠：“你可以來這兒，我爲什麼不可以呢？”
雨歆看到那抹笑容一瞬間，淪陷得差點窒息，目光久久無法從他身上移開。
浩軒在雨歆身邊坐下，一把將她摟入懷中，粲然地笑道：“看你這個樣子，就知道肯定是遇到不開心的事了，估計還和我有關。”
“算你聰明，”雨歆輕輕地甩開他的手，嬌羞地淺笑道，“別這樣，當心被別人看到。”
浩軒撇了撇嘴，不以爲然地朝雨歆做了個鬼臉：“誰會看到。這可是我們之間的幽會……”
雨歆瞪了他一眼，佯怒道：“你別亂說好不好，什麼幽會。”說罷，便沉默了下來。
浩軒見狀，關切地問：“你怎麼了？”
雨歆擺弄着手中的殘花，試探地問：“你知道太后打算將你指婚給尋菱的事麼？”
浩軒怔住。
沒等浩軒開口，雨歆繼續說道：“所以，我們之間是沒有未來的，不是麼。”言語間，她臉上黯淡得沒有一絲光彩。
浩軒沉默半晌，接口道：“其實，我也知道尋菱是喜歡我的，但我們之間只是很單純的友情。你要知道，我愛的人是你。更何況，太后的指婚只是暫時的提議，只要我不答應，她說不定還會重新可考慮……”
雨歆打斷了他的話，神色失落地說：“你別說了。”
“不，你讓我說下去。”浩軒扳過她的肩膀，注視着她的眼眸，堅定地說，“我們無法預知未來會發生什麼，但是我們可以通過自身的努力，使未來發生改變。你也是皇公主，而且在我看來，你的品貌才華絲毫不比尋曄遜色，皇上和太后完全有可能同意將你指婚給我。”
雨歆搖了搖頭，略帶責備地問：“你能不能別這麼天真，就算父皇會同意，太后也是絕對不會同意的。”
說罷，她又回想起了每次見到太后時，太后對她冷淡的態度和冰冷的眼神，那種感覺，不免讓她有些心寒。
浩軒連忙反駁道：“你怎麼就敢這麼肯定。況且，我對你許下的誓言，豈能有假。”
雨歆苦澀一笑，無奈地說：“誓言又如何。那些話，打動得了我，卻打動不了父皇，更說服不了太后。”
浩軒不假思索地應道：“如果他們無論如何都不答應將你指婚給我，我們就離開皇宮，去你想去的地方，過我們想過的生活。”
“你是說私奔麼？”雨歆驚愕地瞪大了眼睛，“這，怎麼可以？！”
“爲什麼不可以。”浩軒輕笑，笑容中帶着一絲不顧一切的倔強。
他們並不知道，方纔說的那些話，被默默躲在花園一隅的尋菱聽得一清二楚。
聽了那些話，尋菱的心像是被什麼東西撕扯了一下。
*
兩人並肩走在御花園的鵝卵石小路上。
“雖然我不清楚你曾經遭遇過什麼，但是請你相信，我會盡自己最大的努力給你幸福。”浩軒鄭重地承諾道。
雨歆眼眸微垂，莞爾一笑：“有你這句話，我就已經覺得很滿足了。我，不敢再去奢求什麼……”
浩軒微微蹙眉：“也不敢去奢求我們的愛情麼？”
雨歆頷首，不敢去直視浩軒幽深的眼眸。
浩軒停住腳步，扶住了雨歆的肩膀，悵然若失地問：“爲什麼，你還是不肯相信我？”
“不是不肯，是不敢。”雨歆低聲說。
“很多事，就是因爲不敢，才釀成了無可挽回的悲劇。”說罷，浩軒重重地嘆了口氣。
雨歆擡起頭，不解地凝視着浩軒：“你在說什麼？”
“你之前跟我講過你孃的一些事，現在，輪到我向你坦白我的身世了。”浩軒拼命抑制住內心的波瀾，緩緩地開口道，“或許你並不知道，我現在的母親，不是我的生母。我真正的生母，只是父親身邊的一個小妾……”
雨歆微怔：“你說什麼？”
浩軒繼續講述道：“當初，我娘和父親兩情相悅。但是，因爲我娘出身不算很好，我父親無奈之下，聽從了長輩們的安排，娶了一個自己並不喜歡的人爲妻。誰知，那女人容不下我娘，我娘生下我之後，竟被逼到自縊的地步。那時，我父親才追悔莫及……”
“那浩廷？”雨歆有些不安地問。
“沒想到，過了不到一年，那個女人也去世了。我父親又重新娶妻，浩廷是我這位繼母所生的，他也是我父親唯一的嫡出之子。”
浩軒凝視着適才恍然大悟的雨歆，認真地說：“所以，我想對你說，爲了不讓悲劇重演，我們都要勇敢一點，不要那麼輕易就屈從於所謂命運的安排，比起這些，我寧願相信事在人爲。”
“所以，如果太后他們不同意將我指婚給你，你就真的要和我私奔麼？”雨歆也似乎被浩軒感化了。
浩軒堅定地頷首道：“是的。在我看來，很多事都遠沒有你對我更重要。”
雨歆聽了，心頭泛起了滿滿的感動，卻故意嬌嗔道：“你以爲這麼容易就能把我騙到手麼？你也好意思，拿這麼俗套的話來騙我……”
浩軒雙手環住雨歆的纖腰，溫柔地說：“你也應該知道，我是武將之子，所以，原諒我，不能經常說出那些好聽而又文縐縐的話。”
雨歆撅起嘴巴，輕哼一聲：“我纔不信呢！看你平時挺會說話的啊，背起詩詞來也挺溜的啊。我知道，那些好聽的話，你就是不想說給我聽……”
看着雨歆柔美可愛的模樣，浩軒又忍不住笑了起來：“不說給你聽說給誰聽呢？我這輩子，也只會把那些好聽的話說給你一個人聽。”
雨歆盯着他，轉着圓溜溜的眼珠：“你要記住你說過的話，以後不許耍賴。”
“是，我會記住對你說過的每句話，你對我說過的每句話我也會牢牢地記住”，浩軒一把將她摟入懷中，輕撫着她的秀髮，“我會試圖去跟太后溝通，讓她同意將你指婚給我。或許，‘曉之以情，動之以理’後，她也會明白，愛一個人是多麼不容易……”
“就算太后不同意，我也還是會選擇和你在一起。大不了我們就像那天在香山所說的那樣‘隱居山林’。”雨歆輕輕地踮起腳尖，吻住了浩軒的嘴脣。
浩軒也吻了回去，黃昏的餘暉將兩人緊緊地籠罩包圍住。
*
那天，雨歆剛回去，尋曄和皇后就一同來到了雨瀟軒。
皇后月瑤一見到雨歆，就不禁感慨道：“自從你進宮以來，就感覺瀟湘彷彿又回到了我身邊。第一次見到你的時候，就覺得你和瀟湘就像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
雨歆嫣然一笑，頷首低眉道：“皇后娘娘說笑了。”
月瑤的神情忽然黯淡了下來，拉住雨歆的手說：“叫我母后吧。我和瀟湘從小是一起長大的，感情就像親姐妹一樣。”
雨歆乖巧地應道：“是，母后。”
月瑤試探性地問道：“你娘之前是不是從來跟你提起過你的身世？”
“沒有。直到我進宮前，她還是不肯跟我講一個字。”想到這裡，雨歆又不禁困惑不已。
月瑤嘆了口氣，像是如釋負重一般：“看來她還是不想讓你知道那些事……”
雨歆聽了，更加好奇，便問：“母后，你可不可以告訴我，我娘和父皇之間到底是怎麼回事？這個，連父皇都未曾跟我仔細講過……”
“好吧，那我就告訴你那個故事。”月瑤看了一眼雨歆，慢慢地說，“十八年前，皇上出宮暗訪，在金陵遇見了瀟湘。當然，那時候皇上隱瞞了自己的身份。”
雨歆目不轉睛地看着月瑤，聚精會神地聽着。
“皇上很賞識談吐優雅、知書識禮的瀟湘，並且對她一見鍾情。後來，皇上得知了她的身份，也知道了她淪落青樓是有苦衷的，始終賣藝不賣身，還是個性情淡泊的人，不喜歡攀龍附貴。”月瑤輕輕呷了口茶，繼續說道，“於是，皇上隱瞞了自己的身份，說要將瀟湘帶到京城，並承諾會盡自己最大的努力給她幸福。”
雨歆忍不住問道：“母后，既然您和我娘自小就相識，那您一定知道她淪落青樓的原因吧？”
月瑤聽到這個問題，手輕微地顫了一下，那一顫，卻被尋曄看在眼裡。
她拼命維持着表面的平靜，回答道：“或許是因爲走投無路吧，當時瀟湘的日子的確過得挺艱難……”
走投無路？
雨歆暗自思忖，是因爲真的是走投無路吧，母親纔會選擇淪落青樓，無法想象，當時的母親，是過着一種何等艱難的生活……
見雨歆沒有再問下去，月瑤便繼續說道：“直到皇上將瀟湘帶進宮，她才知道皇上的真實身份。皇上爲了讓太后接受瀟湘，隱瞞了瀟湘的身份，說瀟湘是一位普通的平民女子，但和他兩情相悅。太后看瀟湘雖是平民出身，但舉止端莊得體談吐優雅，況且當時只是封了個答應，就勉強接受了她，沒有再去調查什麼。”
雨歆疑惑不已:“那我娘爲什麼後來又回到了金陵，是因爲太后還是沒有真正接受她麼？”
“因爲當年瀟湘和皇上的感情很好，沒過多久，就被加封爲貴人，難免會引來一些嫉妒和猜忌。後來，是昕妃設法陷害瀟湘，使瀟湘漸漸失寵，最後又戳穿了她的身份，將她逼出了皇宮。”說罷，月瑤重重地嘆了口氣。
聽了月瑤的這番話，雨歆不禁震驚了，聲音顫抖地問道:“您說，是昕妃把我娘逼出了宮？”
“是的，因爲她始終容不下瀟湘。” 月瑤的神色愈發黯淡，“後來，我託人去金陵打聽過瀟湘的下落，知道了她又淪落在街頭賣藝。還知道，她有了女兒……但那時候，我不敢確定那個孩子的身份，所以……”
雨歆聽聞後，再次陷入了極大的震撼之中。
“再後來，我看到了瀟湘捎給我親眷的信，才知道，她生病了，而你，是她和皇上的親生女兒……只是，當年沒有人知道瀟湘離宮時已經懷有身孕。就連我，也不知道。但是，我還是毫不猶豫地相信了她，皇上也是。”月瑤定定地望着雨歆，眼角泛起了隱約的淚光。
雨歆完全怔住了，同時也明白了，爲什麼直到現在，很多人都不肯真正的承認自己。她更無法想象，當年，懷有身孕的母親，是何等艱難地回到金陵的。
“後來，我就將那封信呈到皇上面前。他看了，似乎也明白了很多事，很內疚也很悔恨，就悄悄派尋曄他們去找尋你們母女……”
說到這裡，整個故事似乎已經水落石出。
尋曄也早已大致聽說過這個故事，只是這一次，她忽然隱約察覺到母后似乎有意隱瞞了一些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