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是這突然的明亮讓他找回了自信,他嬉笑着,接着道:“你個喪家之犬,憑什麼對我這先帝悌侄大呼小叫!按照漢人的說法,老子是皇親國戚!你是個什麼東西!”
君伊緩緩地,緩緩地咬緊了牙關,雙手緊緊抓着繮繩,以至於手指間泛了青。
羽弗信見他不語,笑的更加開懷,道:“點火,點火,沒一點光怎麼前行!”
這邊的兵士卸下了重裝,紛紛嬉笑着點起火把,遠遠看去就如一挑火龍盤亙在山間。
一支冷箭,箭在弦上。
一雙瑩白的小手輕輕的將那箭推到一邊,瞄準之人,從羽弗信身上,挪到了一旁的先鋒官身上。
“嗖”
一支冷箭,插進了先鋒官胸口。
未來得及發出一聲呼喊,那胡人大漢瞪大了雙眼,滾落馬下。
:“怎麼了?怎麼了?”
羽弗信左顧右盼,驚慌失措的看着周圍,策馬來到君伊身後:“君伊!這是怎麼回事!”
正說着,傳來“嗖嗖嗖”,“嗖嗖嗖”的箭聲。
那箭來的極快,來自四面八方,在這蜿蜒的山路間,鮮卑人手握着火把,就如立好的靶子一般。
:“熄火!熄火!”君伊胯下的馬左右搖擺着頭,似乎想要逃跑。
一支箭直衝着面門而來,他一揮鐵劍,將箭羽打落。
身邊的箭聲、哀嚎聲、落馬聲,此起彼伏,靜謐的山林轉眼間彷彿人間煉獄。
:“救命啊!”
:“救命啊!”
:“快逃!”君伊一聲高呼,策馬往前方的湖邊而去。
這邊丟盔棄甲卻看不到一個敵人,爲今之計,卻只能前進。
一邊挨着打,一邊往湖邊逃去。
羽弗信整個身子恨不得躲在君伊身後,尖聲叫喊幾乎要刺破人耳似的。
突然,世界靜了下來。
:“救命啊!”
:“救命啊!”
山間迴盪着羽弗信的尖聲叫喊,這場箭雨就這麼突然停了下來,彷彿它從未來過一般。
衆人面面相覷,所有人都忘了害怕,而是看着那嚇得顫抖,恨不得縮成一團還尖叫不止的羽弗信。
羽弗信後知後覺的發現箭雨停了下來,他身子僵了僵,微微擡頭問:“怎麼了?”
:“放開。”君伊冷聲一喝。
羽弗信緩緩地遲疑的鬆開他的衣角,伸出舌勾了勾幹裂的脣角,嚥了咽,喉嚨滾動,才發現自己的失態。
君伊側眼看着地上橫七豎八的屍體,道:“熄滅火把!”
衆兵將哪裡還敢舉着這要人命的火把,紛紛將火把丟到湖中。
水中冒出一個泡泡。
“咕嚕。”
一聲。
突然,水中冒出一個個黑衣人,他們動作整齊劃一,舉起雙臂。
“咻咻咻”
小小的袖箭射入若不淬毒是不能致人死地的,但是一支支袖箭脫體而發,射在了鮮卑人的腿上。
:“走走走!上山!”羽弗信壯着膽子,大聲呼喊着,一邊翻身下馬,一邊往鶴鳴山上跑去。
:“不要上山!”君伊一邊喊着,一邊下馬來。
只見大批的兵士隨着羽弗信跑向山去,他一張臂攔住一個兵士:“不能上山!”
那兵士發瘋似的吼道:“滾開!”接着一把推開他,隨着大隊往山上逃去。
:“不能上山啊!”
:“不能上山!”
他左邊攔住一個,右邊攔住一個,兩個士兵不由分說,將他推倒:“你想死,別連累我!”
:“秋幹物燥!不能上山!”
滿地的馬匹四散逃去躲避着,這夜分明黯的目不能視,君伊卻是赤紅着眼。
四周除了馬蹄聲,悄無聲息,水中的黑衣人根本沒有上岸,他猛然想起那日在水邊救起楊毓,他們是泅渡遁走了吧?
欲哭無淚,他雙膝一軟,跪在了地上。
“咔噠,咔噠,咔噠。”
高齒木屐踩着堅實的地面,由遠至近,一片青藍色的曼妙身影,來到他面前。
:“阿伊?”
君伊緩緩擡起頭看着她那雙黑夜中流光溢彩的眸子,苦笑着道:“你早已識破?”
楊毓緩緩蹲下身子,雙眼直視着他:“原本是信了的。”
:“何時開始懷疑我?”他眼中帶着一絲執拗問道。
楊毓道:“那****醒來,我給你吃的是薰鴨,而非炙鴨。你卻說好吃。炙鴨是金陵貴族才能吃得到的,不怪你吃不出區別。”
君伊不可置信的看着楊毓,大笑道:“你竟然,從第一日便懷疑了我還待我那般好?”
她微微垂下頭,哀糯的道:“我多希望你是他,所以,就這樣騙着你,也騙着自己,到頭來卻還是不能這般糊塗下去。”
君伊心尖微微一顫,道:“我寧願從未來過竹山,從未見過你,從未接受王的任務。”他看着她,目光一如往日的溫柔。
遠處人頭攢動,赤甲軍衆人死死的盯着君伊,生怕他會做出什麼舉動傷害了他們的樂宣君。
朱盛道:“讓我替君殺了這狗細作!”
楊毓沒有回頭,也沒有答應。
君伊揚脣而笑,袖口微動,一把銀色匕首落入掌中,他沒有絲毫猶疑,猛然刺在自己胸口。
“噗”
一聲,生鐵入肉,濺出溫熱的鮮血,黑夜中,血是黑色的。
:“我不是桓七,也從未承認是他。”
楊毓微微點頭:“是啊,你從未承認,只是有意無意的指引我罷了,是我執念太深了。”
他笑着道:“桓七郎出身譙郡,是徹底的北方人,且此人出身士族,出入皆有百僕,他不會煲湯,我也知道。”
楊毓擡眸看着他,不知該說些什麼,只這麼看着。
他絮絮的道:“拓跋介,我叫,拓跋介。”
:“好名字。”
他似乎很高興說出了自己的名字,脣角的笑意更深了,聲音也越來越小了。
楊毓不自覺的將耳朵伏在他脣邊:“你說什麼?”
君伊咧開嘴笑了,突然,他右邊手臂一抖,寒光一閃之間,匕首刺入楊毓腹間。
:“我改變主意了,一個人死太寂寞,你,陪着我吧。”
楊毓瞪大了雙眼看着他,還未等她查看自己的傷勢,君伊,不,現在該叫他拓跋介。拓跋介雙臂緊緊的抱住她,一翻身,二人落入水中。
直到此刻,遠處的人才發現了一切有異。
:“樂宣君!”
喬巫大喊一聲跳入水中。
水流上層平靜如畫,下面卻深不見底,加上夜幕極深,喬巫摸索着,卻一無所獲,一旁的赤甲軍大亂,又數十個士兵跳下水中營救,依然一無所獲。
這邊邱永慌張的在岸邊問道:“怎麼樣,有沒有!”
朱盛猛地浮出水面,濺了一地水,高喊:“樂宣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