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啥打算?”
楊磊問花貓。房宇邀請過花貓在公司留下,花貓卻沒留。
“回江北。”花貓原來那幾家遊戲廳現在已經改成了網吧,手下兄弟在經營。
“還繼續混?”
“我就是個混子。就幹這個。”
花貓纔是這些所有混子裡,混得最久的。他後來帶着手下兄弟,在江北仍不斷戰鬥。他的戰績,仍然常常傳進房宇和楊磊的耳朵裡。
花貓在喝到人事不知之前,對楊磊最後說了一句清醒的話。花貓說,楊磊你丫兒的,命長點兒,必須,聽到沒有……
那天,所有人都喝醉了。大醉。
這些過去曾經在江海叱吒風雲的大小混子們,經歷了青春、動盪、悲歡和離合,經歷了各自人生的沉澱,集體告別了那血色的光輝歲月。
後來江海的黑社會提起那天,有人說過一句話。90年代的混子,結束了。
那個純情的躁動的時代,那個情義和熱血激昂的時代,結束了。
燕子乙,羅九,房宇,楊磊。這些曾經江湖上的傳說,這些曾在整個□□十年代給江海帶來震動和搖撼的江湖大哥、金牌打手,結束了他們的時代,也結束了那個年代。江海的黑社會仍在繼續,仍然有新的人和事在發生,可是當年這些名字和他們的事蹟,仍被後來的人津津樂道,像傳奇般常常提起。當然,當他們興致勃勃地向後來人述說“想當年誰誰怎樣怎樣”的時候,這些事件的主角,已經離江湖很遠了。
楊磊推開鐵門的時候,庭院裡正是春暖花開。
房宇也跟着他跨進這扇鐵門,擡頭看着小樓,就像他第一次來這裡的時候一樣。
兩個人都沒急着往裡走,就這樣站在綠草和花叢中間,相視一笑。
好像只有這個靜謐的庭院,不管外面發生着什麼,時間都從來沒有流走過,一切還和以前一樣。
張嬸見到多年不見的房宇,高興得什麼似的,房宇一聲乾媽,讓她眉開眼笑。她還一直記得房宇,常常向楊磊唸叨說這乾兒子沒良心,從來不回來看看她。房宇的事張嬸並不清楚,楊磊也只跟她說他搬家到外地去了。小樓裡那些長輩都在,也都還記得房宇,那天中午,幾家人又和樂融融地坐在一起吃飯,感慨時間過得快,可最難得的是大家還能聚在一起。
張嬸一個勁地給楊磊和房宇夾菜。別說房宇,楊磊她都很難得見了,這幾年,除了過年過節的時候楊磊來看看她們,其他時間來的次數屈指可數,來也是坐不了一會兒拔腿就走,很少過夜,好像躲着這小樓和這庭院似的。張嬸忍不住嘮嘮叨叨地數落楊磊,又數落房宇。
“現在他回江海了,以後有的是時候來盡孝心。”楊磊笑着對張嬸說。
“真不走了?”張嬸高興。
“不走了。”房宇微笑,在桌子下握住楊磊摸過來的手。
午後,庭園裡陽光正好。正是紫藤花冒骨朵的季節,蔥蘢的嫩綠和紫色的花蕊。兩人靠在了花架下,看周圍鳥語花香,樹影搖曳。
“還記得不,那回,你就坐這兒彈吉他。”
楊磊想起了那天,他推開鐵門,看見紫藤花架下那個彈琴的身影,那一幕,多少年,仍然就跟昨天似的,歷歷在目。
“知道我那時候咋想的。”
楊磊睨着房宇。
“咋想。”
“我真想親你。親死你。”
楊磊看着房宇的眼睛。他沒開玩笑。
房宇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楊磊緊望着他那神情,他就是爲這神情失了心,沒了魂。
“那你在這兒親別人啊?”房宇挑着眉。
“操……你是不是吃味兒吃到現在啊?”楊磊笑了。他想起了那一晚他在花架下向方梅傾訴苦悶,給方梅的告別的吻。
楊磊回到江海以後,去見了方梅。
“我跟我家人說了,是我移情別戀了,把你甩了。他們罵了我一頓,說早看出苗頭了,要不彭明怎麼整天圍着我轉,我還不趕他呢。”方梅豁達地說。
當方梅後來知道了房宇去災區救楊磊的事情,當楊磊告訴了她房宇這七年的來龍去脈,方梅震驚了。
她真沒想到,事實的真相會是這樣。她從沒想到,兩個男人的愛情,竟然經歷了這麼深刻這麼沉痛的過程,她親眼看過了楊磊在這段感情裡的付出,她沒想到房宇付出的竟然也是這樣讓她震撼。
她知道,從此以後,她再也不用爲楊磊擔心了。
“你有啥對不住我的,一開始就是我拿着你幫忙。現在就是你還想幫我,我都不答應!”
方梅說的是真心話。
“你甭擔心我家裡。只要我肯結婚,嫁誰他們都高興。彭明那人沒別的本事,盡會討老爺子老太太歡心,那陣子我爸住院,他跑前跑後的,沒少下功夫,早把人心收買了。”
方梅說。
“你是說……”楊磊聽出來了。
“等着喝喜酒吧。”方梅乾脆。
“……他知道你想做戲嗎?”
“知道。”
“……那小子可是真心的,方梅。”楊磊說。
“是挺缺心眼兒的。傻着呢。”方梅說。
“你真要結了就離?”
“看他表現唄。”方梅帶着淡淡地笑。
“……”楊磊聽出來了,明白了,楊磊笑了,方梅也笑了。
有人說過,最容易打動一個女人的方法,就是在最脆弱的時候陪在她身邊。
“謝謝你,方梅。”楊磊由衷地說。
“咱們還用得着說這個嗎?”
方梅微笑了,帶着動情,帶着眼角的一點釋然的淚光。
“楊磊,你倆好樣的。”
方梅笑了……
那時那刻,方梅終於告別了她的初戀,告別了她的青春,告別了她珍藏在心底的情感祭奠。
她是一個真正勇敢的女子,她比誰都更懂得愛,與祝福。
“方梅出發了嗎?”
房宇問。
“嗯。昨天的飛機。”
方梅在國外給她父親聯絡了醫院,國外有種治療方式不錯,她和彭明一起送父親出國治療。
“她說喝她喜酒的時候,叫咱倆別穿太精神,把新郎官風頭搶了。”
楊磊想起方梅走時說的話。
“你穿啥都搶風頭,還是什麼都別穿了。”房宇抱着胳膊靠在花架邊,噙着笑。
“……我操,當我不敢啊,爺們這身材怕光着啊?”楊磊心裡癢酥酥的。
“就你這麼不文明,你先光一個唄!”
楊磊壞笑着就上去撫上了房宇的腰,手順着房宇結實有力的腰線不老實地摸動上去,房宇也不阻攔,任他摸着,楊磊看着陽光透過紫藤花的枝枝蔓蔓,灑在房宇的臉上,身上,望着耀眼明亮的光斑籠罩着房宇,亮晃晃地籠着房宇凝視他的眼睛和嘴角的笑意,楊磊晃了神……
“幹啥,耍流氓啊?”房宇按住楊磊扯出他襯衫摸進裡面的手,低笑。
“就耍你流氓了,怎麼了?”楊磊聲音痞着,手還往皮膚上摸。
“夠牛逼的啊。”
“牛逼習慣了,改不了。”
“你牛逼,那昨晚上最後是誰不行了?”房宇笑着,聲音低得在楊磊耳邊。
“……操……你那折騰的……你當我搞不過你啊!”楊磊臉上一熱,趁房宇不注意連拉帶拽地就去扒房宇敞着的襯衫,房宇笑着去擋,還是被楊磊硬扒了下來,大笑着跳出老遠。
“光吧你就!”
楊磊揚着那衣服,看房宇就穿着件緊身的背心,露着□□的肩膊。
“得瑟,拿來!”
房宇看着楊磊笑得無奈,拔腳過去要收拾他,楊磊能等着他收拾?跑得飛快,倆人一個追一個跑地跑進小樓後面,楊磊聽着房宇追到身後,喘着氣笑着繳械投降:“行了行了……”
他一轉身,就被房宇攬進了懷裡,房宇低頭,吻上了他的脣。
楊磊抓着那件白襯衫,環住房宇的背……
滿樹嫩綠的梧桐葉冠將他們遮擋,房宇靠在小樓的牆上,把楊磊摟在身上吻他。在青草的氣息裡,在輕風中,他們接吻,吻得溫柔,纏綿……
從勐縣回去後,楊磊就被特批了假,和房宇一起回到八樓那個房子。
那地段兒不拆遷後就改了規劃,在建美食一條街。以前楊磊想買那房子,房東想給兒子結婚留着,沒賣,後來政府說要拆遷,就等着拆遷補償款更捨不得賣了。現在不拆了,情況又有了變化,房東等錢急用,鬆了口,楊磊和房宇打算着,把那房子買下。
二黑他們本來張羅着給房宇買更好的新房子住,後來也沒堅持。
在二黑、老亮幾個貼己人完全知道所有的事,也是後來了。
回到八樓的那一晚,兩人又站在陽臺,看着城市的燈光。
周圍都已經是封閉陽臺,只有他們在的這個陽臺,還是在夜色裡敞開,晚風吹過他們的頭髮,就像多年前,他們在很多個晚上倚在這裡的時候一樣。
樓下沿街的店鋪早已換了幾茬,新起的高樓一幢又一幢,遠處在建工地高高的塔吊,在夜幕中亮燈的剪影,帶着這個時代的印記。
那個老式的錄音機還在老地方,楊磊插上了插頭。
老卡帶的歌聲裡,房宇和楊磊相視一笑。楊磊拿出一根菸塞進自己嘴裡,向房宇燃着的煙湊了上去。
夜幕裡陽臺上,兩個緊抵的火星,兩個靠着的身影。
房宇伸手把楊磊攬近自己。楊磊靠在他肩上,吐出了煙,眯着眼睛,俯瞰整個燈火輝煌的城市……
他們一起去看了羅九。
羅九的墓在市郊的墓園裡,這幾年,去看他的兄弟沒斷過,一直沒讓他孤單。當年即使是在那樣的情形下,羅九的喪事也是辦得風風光光的,沒讓這個漢子受一點委屈。兩人給羅九燒了紙,上了香,把羅雯的消息帶給他。房宇一出獄就打聽了羅雯的情況。房宇那同學一直關照羅雯,羅雯在國外已經嫁人,生活得很平靜,老天還是善待了這個不幸的女孩,給了她一個好歸宿。
房宇在墓前坐了很久,楊磊一直陪着他。
那晚回來後,房宇說了很多和羅九以前的事。房宇說,以前他答應過九哥,要是哪天成家了,不管他人在哪兒,都把人帶去給他見見。
“九哥沒見着,也不會怪你的。”
楊磊說。
“今天見過了。”
房宇說。
楊磊扭過頭,望着房宇,猛地翻身,摟住了他……
楊磊接到過楊大天的電話。
楊大天沒有多說什麼,只是嘆息着對楊磊說:“你爸年紀也大了。人老了,就沒個準兒了。能回去多看看的,就看看吧……”
楊磊想過,也許以後,不知是在什麼時候,可能他最終會回去,和房宇一起回去。
但那是以後,不是現在。
世界上最困難的事,就是寬恕。
後來,楊磊做到了。
房宇說過,沒有他,當年我不可能就判那麼幾年。
房宇說,我坐滿了這幾年,出來了,挺得直腰桿,我沒啥可後悔的。
當初的事兒,是我自願。
房宇說,他是你爸。別爲我,少個這世上一心只爲你好的人……
一個星期天,他們路過實驗中學。
實驗中學還和以前一樣,那個標準化的操場,還是兩邊高高的臺階。
兩人坐在臺階上,在楊磊當年彈琴坐的老地方。
“沒帶琴來。不然,再彈一次。”
楊磊說。那把吉他,一直在八樓那房子裡,收着。
“還會彈不。”
房宇問。
“真忘了。”
房宇入獄後,楊磊就再也沒碰過那把吉他。
“你再教我唄。”
楊磊看着房宇。
幾個打排球的女生把球打飛了,球落到房宇和楊磊旁邊,楊磊手一抄就把球接住了。
“那個……把球扔過來行嗎?”
幾個女孩兒看着房宇和楊磊,紅着臉。
楊磊把球一拋,準確地拋進一個女孩兒懷裡。女孩兒們走出老遠了,還在往這邊不停偷偷地打量着。
“那小姑娘,挺像英子。”
楊磊說。
英子以前追房宇的時候,楊磊認識。那時候英子也就跟這幾個小姑娘差不多大。
房宇是怎麼請英子幫忙的,這個過程,房宇都告訴了楊磊。楊磊知道,房宇心中覺得虧欠的人,就是英子。
“她孩子已經兩歲了。”
房宇說。
現在,英子早已經在南方成家,有個知疼着熱的人,也理解了一個女人真正的幸福是什麼。
房宇出獄後給英子打過電話。英子的兒子在電話裡嗲聲聲地喊“叔叔”。
“皮着呢,跟他老子一個德性。”英子笑着在電話裡說。
“宇哥,我挺感謝你的,我要不到這地方來,也嫁不了這人。”英子說……
楊磊和房宇,都碰到過很好的女人。對她們,他們有感激,虧欠。她們都是生命裡的過客,卻都給他們留下了重要的色彩。
操場的喇叭裡放着一首歌,旋律飄蕩着。
“《戀曲2000》。也是羅大佑的,聽過不。”
楊磊聽着,望着陽光下的操場上,打球玩耍的人。
“聽過。還是90好聽。”
房宇說。
“你唱得比他好。”
房宇一愣,笑,吸菸。
“扯淡。”
陽光照耀着操場,溫暖,操場有人放着風箏,鴿羣飛過天空。
“那時候,你是不是就故意的。”
楊磊看着對面。很久以前,那個對面的彈琴人坐的地方。
“你不是說,你不用說話,也知道對面彈琴的想啥嗎。”
房宇想起了楊磊眉飛色舞地跟他說,他和那哥們就是曲洋和劉正風時的情景。
“那他那時想啥?”
楊磊看房宇。
房宇眯着眼睛,揚起了嘴角。
“他想,這傻小子,不逗你逗誰。”
房宇吸着煙,笑。
“我操……你請我喝汽水那回,也故意不說是吧?”
楊磊咬牙切齒。
“我說了,你能多給我個花臉啊?”
房宇說。
“你丫兒的就是玩我!”
楊磊陽光下的笑容,散向四面八方。
房宇沒回答,帶着笑,吸菸。
他想起了當年遙遠的那個夜晚。那個抱着吉他手忙腳亂,遠遠地喊“對不起啊哥們”的男孩。想起他坐在操場這邊,好笑地望着他,隨手撥動了琴絃,聽到他跟上來的琴聲。
他想起了那一年,那個夏秋之夜,那一晚夜涼如水的操場。那首老歌,那兩個抱着吉他的人,還在唱着同一首《童年》。
當年,他們都還小。
當年,他們都走到了彼此的身旁。 wWW _ттkan _c o
(全文完)
作者有話要說:終於完結了,心情複雜,很多話想說,不知從何說起。
從去年夏天開始到現在,已經要春天了。房宇和楊磊也經歷了人生繁茂的夏天,經歷過了嚴冬,到了春暖花開的季節。
謝謝一直看文的妹子們,謝謝打手羣裡所有的姑娘弟兄,謝謝半年來始終陪伴我的大家,謝謝房宇和楊磊。
對此文投入太多感情,一時間都不知道說啥了。想看到大家多多的感想,請多給我寫一點吧!
終於完結一個長坑的我,平反了T T
再次謝謝大家,稍後會放上完整修補版的全文TXT,供下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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