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磊有了一個秘密。
他喜歡在房宇不注意的時候,偷偷打量房宇,看他辦事時專注的表情,脖頸陽剛的線條,領口流暢的鎖骨,看着他獵豹一樣利落的動作,不管是靜是動,都很享受。
在房宇那兒等他的時候,楊磊常常一個人在一個不引人注意的角落抱着手臂站着,裝作無意地用目光掃着房宇,看多久都不會膩,沉浸在自己的樂趣裡。
他的眼光老是停留在房宇的身體上,看他矯健的脊背,修長的腰線,有力的長腿……他看得出房宇身上哪兒瘦了哪兒胖了,比看他以前那些女朋友還要清楚。
但房宇轉過身來的時候,楊磊又趕緊不自然地轉開視線,怕被房宇發現。
如果說以前楊磊對房宇的憧憬還是模模糊糊的精神層面的,現在他覺得自己越來越想要點什麼。
那晚和房宇擁抱的感覺讓他回味,楊磊隱隱地想能時時這樣抱着房宇,每次看到房宇,就有親近他的衝動。
這股衝動和焦躁,讓楊磊煩亂。他覺得事情在朝自己無法控制的方向發展,他甚至想起了那個錄像……
羅九的世紀大酒樓在市中心隆重開業了,總經理是房宇。
世紀大酒樓開業那天,江海所有黑社會大哥都到場慶賀了,門口擺滿了花籃,停滿了好車,這是一場江湖的超級聚會。
燕子乙送上了巨大的花籃,裡面包着數額驚人的禮金。楊磊以個人的名義單獨送了一個大花籃,擺在醒目的位置。
燕子乙下車,走到門口和羅九親熱道賀,楊磊跟在燕子乙的身後,和站在臺階上的房宇相視而笑。
房宇今天穿得非常正式,楊磊差點認不出他了。
房宇一米八幾的個子,穿着挺拔修身的黑色西服,雪白的領口一絲不苟打着領帶,髮型也修剪得陽剛帥氣。筆直的西褲和鋥亮的皮鞋,襯托出他的好身材,加上房宇俊美的面孔,站在門口,玉樹臨風,沒人能看出來他是一個名聲昭著的黑社會打手。
“房宇啊,今天特別帥啊!把你九哥風頭都搶了!”燕子乙一向喜歡房宇。
“燕哥,以後還要您多照應!”房宇和他握手,轉臉看向了走上臺階來的楊磊。
楊磊今天穿得也很正式,也是西裝領帶,但西服穿在他身上卻是另一番風味,瀟灑不羈,野性十足。看在別人眼裡,楊磊和房宇都是當天的一道風景,不過楊磊眼裡只看得到房宇。
“房總,你今天特別人模人樣。”走過房宇身邊時,楊磊在他耳邊說。
“滾犢子!”房宇一巴掌拍在他屁股上。
“別多喝酒啊,惦着點兒。”楊磊還操着心,房宇酒量不行。
“行了,燕哥等你呢!完事了我來找你。”房宇推楊磊過去。
這邊燕子乙看着兩人,對羅九納悶:“這倆小子天天粘在一起,這會兒都分不開?”
羅九豪爽:“分不開好!好事兒!”
那天房宇還是喝多了。
這種場合房宇少喝不了,不過羅九照顧他,讓他手底下小弟代了不少酒,房宇雖然喝多了,還沒到醉的份上。
楊磊一直等到最後,花貓過去要拉房宇跟他的車走,被楊磊拉過了房宇。
“這沒你事兒!”楊磊瞪花貓。
“討厭!”花貓白了楊磊一眼走了。
楊磊拉着房宇到自己車上。他今天向燕子乙借了一輛車開,就是想晚上和房宇出去轉轉。
因爲,今天很特別。
房宇躺在車後座上,懶洋洋地扯着領帶。
“去哪兒呀,小楊?”房宇開玩笑地問。
“房總,您說去哪兒就去哪兒。”楊磊跟他貧着。
“不回家了唄?”房宇喝了酒喜歡笑,慵懶地笑着。“你帶我去哪兒就去哪兒。”
“真的?”
楊磊回頭看房宇。房宇敞着襯衫的領口,領帶鬆散地垂着,露出裡面光滑的胸膛,楊磊定定看着他。
“會開不?不會我來!”房宇還想來開車。
“你清醒點兒!我還有話沒跟你說呢。”楊磊把車開出了停車場。
“你說呀!”房宇還是那麼懶懶地笑,聲音都透着慵懶。
“今天我生日。”
楊磊說。
“……我操!”
房宇很吃驚。
“你早說啊!”
“現在說也不晚啊。”楊磊含着笑。
“你早說我就買個蛋糕弄個禮物啥的啊!”房宇是真心懊惱。
“還整那情調,你晚上陪着我過就行了!”楊磊把“陪着我”說得很重。
他盤算着和房宇去哪,房宇看了看手錶。
“還有兩個小時……來得及!”
“什麼?”
“我帶你去個地方。去亂世!”
“啥?”
“叫你去就去!”
房宇說。
亂世是江海開得很早也很出名的一個迪廳。當時人們的夜生活還不像現在這麼豐富,但亂世已經夜夜火爆,在當地就是流行風向標,到2000年後還被寫進了一首著名的網絡歌曲,在全國都傳開了名聲。
楊磊和房宇走進亂世的時候,裡面震耳欲聾的的士高音樂,蹦迪的人羣狀若癲狂,正是最熱鬧的時候。
房宇一進門,門口就知會了,立刻有幾個人迎出來。
“宇哥!”
亂世是房宇罩的場子,平時小弟來得多,他不怎麼親自來,現在他一露面,裡面當然就有了動靜。
“沒事,來消遣的。”房宇示意不是“公事”。
進去一路都有人跟房宇客客氣氣地打招呼,也有認識楊磊的招呼楊磊。
“帶我到這兒來幹嗎,這麼吵。”楊磊不喜歡。他今晚只想安安靜靜地跟房宇單獨在一起。
“我給你個禮物!”房宇大聲說,不大聲聽不見。
“這兒能有啥禮物啊?”楊磊鬱悶了。他甚至想房宇該不會想給他塞個妞什麼的吧?
房宇把楊磊一直帶到舞池最前面最靠近舞臺的桌子。
那桌上原本有客人,房宇彎腰客客氣氣跟別人說了什麼,客人都很自覺地把位置讓開了。
“你坐這兒。坐這兒別動。”
“你到哪兒去?”楊磊看着房宇往舞臺的後場走。他怕房宇喝多了,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幹嗎。
“坐那兒!”
房宇回頭指着,楊磊只好坐下了。
他不知道房宇到底要幹什麼。
喧鬧的的士高音樂忽然停了,人羣都停了下來。
“怎麼回事兒啊?”
“嘿音樂呢?”
有個人出現在了舞臺上。
“不好意思各位朋友,打斷一下,我叫房宇,今天是我哥們兒的生日,我借咱們亂世的地方,表達一下我的心情!”
房宇真是喝多了,平時他作風可沒這麼潑辣。
“……”楊磊看到房宇手裡拎着一把吉他,就知道他想幹什麼了。
“真喝多了!”楊磊看到這樣的房宇愁死了。要彈吉他哪兒不能彈啊,亂世這地兒是安靜聽吉他的地方嗎?楊磊真不知道房宇也有這麼瘋的時候。
“不好意思啊,不好意思!”房宇帶着笑,就在舞臺中間的樂器架前面拖了一張椅子,坐下來了。
不知道是因爲房宇是個帥哥,看着跟明星似的養眼,還是有人要獻節目讓大家覺得新鮮,也或者因爲來亂世的很多都是混的,不少人都認識房宇,知道他是哪號人物,總之這會兒來亂世裡玩兒的人居然都沒什麼意見,樂呵呵地看起熱鬧來了,還有人鼓掌起鬨。
亂世方面更沒有意見,還趕緊地找了一把稱手的吉他給房宇。
房宇把臨時借來的吉他抱在了腿上,調了一下弦,手一撥就是一串華麗的音符,從麥克風裡流瀉出來。
楊磊一愣。這音符似曾相識。
在這重金屬敲打的亂世,一串不插電的吉他的清音,就像清泉流水,讓人如沐春風。
人羣都安靜下來了,靜靜地看着臺上的房宇。
房宇抱着吉他,彈起了前奏,燈光師配合氣氛關閉了彩燈,黑暗中只將一束清冷的藍光聚在房宇的身上。
房宇帶着微笑,輕撥着琴絃,輕輕地唱起。
池塘邊的榕樹上
知了在聲聲地叫着夏天
操場邊的鞦韆上
只有蝴蝶停在上面
黑板上老師的粉筆
還在拼命唧唧喳喳寫個不停
等待着下課
等待着放學
等待遊戲的童年……
楊磊一動都不動。他渾身都定住了,直直地望着彈唱的房宇。
房宇穿着敞着的黑色西服,襯衫只扣到了第三個釦子,胸口墜着一個吊墜,在他象牙色的胸膛上閃爍。
夢幻的燈光聚攏在他清俊的面容上,籠着他好像夢一樣會消失的身影。
沒有人知道爲什麼
太陽總下到山的那一邊
沒有人能夠告訴我
山裡面有沒有住着神仙
多少的日子裡總是
一個人面對着天空發呆
就這麼好奇
就這麼幻想
這麼孤單的童年……
房宇從來沒有在楊磊面前彈過《童年》。
楊磊以爲他不會。
楊磊望着臺上的房宇,房宇邊彈唱着,邊擡起目光,微笑地望着楊磊。
四目相對的瞬間,一個答案,已無需解答。
第一次楊磊聽見他唱這首歌,在實驗中學那個寬闊的操場上。
隔着黑夜,他坐在這一邊,房宇坐在那一邊。
他聽見他憂鬱的歌聲,溫柔的旋律,想象他是一個怎麼樣的人。
他是不是也和他的琴聲一樣溫柔,一樣憂傷,一樣打動了他的心房……
他總是在夜涼如水的操場上等待他,
卻不知道他早已來到他的身旁…… Wшw ☢тTk дn ☢℃o
水彩蠟筆和萬花筒
畫不出天邊那一條彩虹
什麼時候才能象高年級的同學
有張成熟與長大的臉
盼望着假期
盼望着明天
盼望着長大的童年……
不知什麼時候音響師放起的輕柔的伴奏,伴着房宇的歌聲流動在整個亂世裡,也不知什麼時候,人們都搖晃着身體,跟着那旋律輕輕唱起……
房宇的歌聲,沒有那時的憂鬱和寂寥,只有高興,輕快……
一曲彈畢,掌聲如雷。
房宇站了起來。
“楊磊!生日快樂!”房宇高喊,隨手拿起一旁裝飾花瓶裡的捧花,笑盈盈地砸向楊磊。
楊磊揚手接住,音響師機靈地放起了《生日快樂歌》,“祝你生日快樂”的旋律響徹整個舞池。
人羣被氣氛感染,起鬨似的也跟着唱,變成了全場大合唱,這一晚上的亂世,讓他們印象深刻。
房宇在生日快樂的音樂裡,拿着吉他就跳下了舞臺,走到了楊磊面前,也不說話,就那麼笑吟吟地看着他。
“你……”楊磊就說了一個字。
“……是你。”第二句話,楊磊說。
房宇笑着撥了一溜琴絃,作爲回答。
在實驗中學的操場上,每一次,對面的人就是用這溜琴絃向他打招呼。
“爲什麼不告訴我?”楊磊緊緊盯着房宇。
“看你到什麼時候才發現。”房宇仍然笑盈盈的。
“你耍我,我要罰你!”楊磊還是緊望着房宇的眼睛。他的眼裡看不到其他的一切。
“行,我認罰!誰叫今天你是老大呢!”
房宇的笑容散向四面八方。
楊磊拉起他的手,把他往外面拉着就走。
亂世的人遞上來一個厚厚的紅包信封。
“宇哥,今天磊哥生日,我們的一點心意!”亂世的經理很有眼色。
楊磊一摸,裡面幾千塊錢,夠買幾百箱啤酒的。
“今天有一個算一個,我請大家喝酒!”楊磊喊,把信封拍在吧檯上。
亂世一片歡呼!歡呼聲裡,楊磊拉着房宇就出了門。
把房宇推進副駕駛座上,楊磊坐進駕駛座,側頭看着房宇。
房宇酒精上頭,又玩鬧了這麼一場,還在興奮着,側着臉瞧着楊磊。
“開心不?”房宇笑。
“開心。”楊磊說。
“下面想去哪兒?”房宇興奮勁兒還沒過去。
“我還沒罰你呢。”楊磊說。
“真罰啊?你太呆,早該猜出來是我。”房宇想起楊磊的傻勁兒就好笑。
“你早知道對面是我?”楊磊問。
房宇笑着點菸。
兩人第一次碰上那晚,房宇就看見是他了。進校門的時候,楊磊沒看見房宇,房宇可看見了他。
當時他只是心血來潮,陪楊磊練了練,楊磊始終不知道他是誰,讓房宇覺得好玩,想逗逗他。
那天在小賣部碰上了,楊磊還沒反應過來那人就是他,房宇覺得這小子傻得有意思。
那一次在實驗中學門口救了楊磊,也是因爲房宇去操場拿落在那兒的琴譜,纔會正好經過。
在小賣部裡房宇空着手,他的吉他是綁在馬路對面的摩托車上,黑暗裡楊磊看了一眼的黑魆魆的東西,就是那把琴。
自從和房宇一起去實驗中學,就再也沒有等到過“對面的人”。
把這些串起來想,楊磊知道自己有多笨了。
“知道是我,沒讓你失望吧?”房宇笑着問。
“你就是存心耍我。”楊磊臉沉下來了。
房宇開始還笑着,後來看楊磊臉色不對,房宇也不笑了。
“……真生氣了?”房宇湊近楊磊。
“別不高興啊,我真不是存心,就覺得……你有意思,想逗你。”房宇說。
楊磊也不發動車,沉默着不吭聲。
“行,我錯了!你不是要罰我嗎,罰!只要你高興!”房宇擔心楊磊真生氣了。
楊磊回頭看了房宇一眼。
“真認罰?”
“認罰!”
“那你說一聲‘大哥我再也不敢了’!”
“我操,我是你哥!”
“說!”
“好好……”
房宇妥協了,一板一眼地重複:“大哥我……”
房宇沒說完,楊磊忽然側過頭去,親上了房宇的臉頰。
“……”
楊磊親了這一口,抽回了身子,心就快要跳出嗓子眼兒,手心都是汗,努力讓表情還維持着平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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