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興默面色微微一變。按道理來說,軍國大事,怎麼也輪不到他這樣的文臣操心。所以龐光大一番毫無根據的“擔憂”,反倒讓他提起警惕。
他到底想從自己嘴裡打聽到什麼?背後又站着什麼人?其目的又是什麼?
李興默越想越是擔憂,皺着眉頭捋了捋鬍鬚,道:“唔……此事事關重大,牽扯的東西太多太廣。但老夫始終相信以陛下之睿智,加上諸位大臣的英明決策,總會拿出最合適的辦法。”
在拿捏不準言行會產生什麼結果之前,說一番毫無實質內容的廢話,乃是官場老油條一貫的處世之道。龐光大絲毫不覺驚訝,而是無謂地笑笑,沒有接茬,反倒從地上端起一個黑色得木質盒子。
盒子紋理清晰,雕刻栩栩如生,一看便不是凡品。
龐光大笑道:“來之前,本官便聽聞李大人喜茶,可以帶了一套茶具,還望李大人不要嫌棄。”
李興默不知道龐光大葫蘆裡賣的什麼藥,但若是不接,便等於不給對方面子。可自己和這鑑吏大夫素無交集,他這般無事獻殷勤所爲何由?
心裡一番覈計,終是不好駁了對方面子。李興默乾笑幾聲,道:“那……多謝龐大人美意了。”
可是當結果那黑木盒子時,李大人卻臉色一變,發現盒子比一般茶具要重的多,讓他雙手情不自禁地微微下沉。
早已不知道收受過多少賄賂的他心知肚明,盒子裡根本不是茶具,而是金銀!
李大人臉色難看,道:“龐大人,您這是……”
龐光大露出一個“安心”的表情,嘆道:“明人面前不說暗話,本官也就不賣關子了。這些日子本官夜不能寐,生怕待到大唐覆滅,西域那些鬍子會打我大齊的主意。李大人,咱們目前到底是什麼處境,恐怕你我二人心知肚明。可怕就怕朝中有人貪圖享樂,誤了大事啊!”
李興默恍然,原來這胖子是支持增員大唐的一方,而且想讓自己也跟着站隊,並且在時機成熟時向陛下進言。
見他沉默不語,龐光大道:“李大人,待會兒從您府上離開,本官還有不少人要拜訪。事關家國大事,還望大人以大局爲重!”
李興默一驚,知道他這是在逼自己表態了。可沒想到以他的城府,在沒有摸清自己虛實的情況下居然這般直接,又這般強硬。
他的底氣到底從何而來?李興默摸不透。正因摸不透,卻越發惶恐。
“這……在下人微言輕,恐怕所言難入陛下法耳。龐大人這般厚愛,實在是讓本官不勝惶恐。唉,人老了,喝茶多了容易失眠,這茶具,龐大人不若送給他人吧。”
見他把黑色木盒往後一推,龐光大笑容收斂,起身道:“既是如此,那本官告辭了。”
走到大門口,龐光大似是想起了什麼,扭頭道:“哦對了……聽說去年治理黃河期間,國庫撥付的銀子有一萬兩和賬目上不太相符。後來本官又聽說,令公子新置了一套避暑別莊,莊內妙齡女子如雲,天天撫琴作樂,恍如人間仙境,也不知道是否確有其事。李大人,令公子年紀輕輕蒙的盛寵,將來加官進爵光耀門楣,幾乎已可預期。有子如此,委實讓人羨慕啊!呵呵,告辭了。”
聽完這席話,李興默面如死灰。
看着龐光大大笑離去的背影,想想他那威脅的話語,再看看那厚重的黑色木盒,李興默一咬牙,終於做出了艱難的抉擇。
待到出了李府,龐光大登上了早已候在門口的馬車。
陽光透過馬車的窗戶,映亮了不算寬敞的空間。而這輛尋常只有龐光大一人可以蹬踏入內的車廂之中,竟然還坐着一個人。
車中之人默默欣賞窗外的風景,直至龐光大坐定,才微笑着轉過臉來,問道:“龐大人,事情辦得如何?”
年輕的臉龐,清澈的眼神,不是唐安又是何人?
參加完皇宮盛宴,唐安知道,留給自己的時間已經不多了。長久以來佈下的迷陣散去,他的目的終於暴露在了謝淵眼皮子底下。
他給出的誘惑不可謂不誘人——送出大片土地,讓大齊兵不血刃地“開疆拓土”,還能維護齊國“仁義”的名聲,這對於一羣生活了虛僞世界的齊人來說,可謂天大的誘惑。
可是謝淵深知這個國度已經病入膏肓。
無論大唐和夏國最後誰得勝,能笑道最後的都絕不會是大齊。齊國人已經安逸了許久,早已喪失了開疆拓土一統天下的血性。朝中的所謂“肱骨”,已經不再是爲國爲民的忠良,而好似一羣貪婪愚昧的吸血鬼。
謝淵相信,在戰爭中成長的國度,哪怕傷痕累累,但只要有一口氣在,便會用最短的時間復甦,然後凌駕於齊國之上!
他希望看到的,是兩大強敵殊死相搏,衰退成爲近乎遲暮的老人——成爲永遠永遠都不會再威脅到齊國的病夫!
可惜,他生在一個疲軟的國度。所以在這個英雄輩出的亂世,註定沒了他的一席之地。
唐安欣賞謝淵,能在安逸中保持如此敏銳的危機意識,足以證明他的可貴。可欣賞歸欣賞,立場不同,註定了兩人只能成爲敵人。
在舉目無親的齊國,唐安唯一可以利用的資源便只有龐光大了。
他做夢也沒想到,危機重重的尼山之行,莫名遇到的齙牙公子,居然會成爲他的救命稻草。
誠如他所猜測的一樣,身爲鑑吏大夫,徇私舞弊的舉止足以讓他遺臭萬年。這件事被捅出來,對朝廷的威信、對稷下學宮的名望,都會造成不可估量的打擊。到時候,他龐家註定會成爲朝廷的犧牲品。
位高權重之人誰願意放棄一切?事到如今,想要維護自己的利益,便只能供唐安驅策,讓曾經發生的一切永遠埋藏於陰影之中。
所以,儘管龐光大異常不情願,卻不得不接受他已經和唐安綁在了一條繩上的命運。
解決鳳之瑤的麻煩之後,他曾再三祈禱,這位如瘟神一般的唐大人千萬不要再來找自己的麻煩。可越想逃避麻煩,麻煩越會找上們來。
比舞盛宴結束的第二天,唐安便秘密來到了他的府上。至於所爲何事——這還用問麼?
他來到齊國的目的只有一個,便是借一支大軍解大唐之圍。可惜朝堂之上,陛下的態度並不明朗,定國公謝淵還一直從中作梗,事情的緊張並不順利。
他需要有人替他說上幾句好話,奈何在大齊人生地不熟,根本沒有人會冒風險替他進言,他需要一個幫手——能夠籠絡人心、替他拉攏助理的幫手。
一個掌握了無數重臣的秘密,卻被人用銀子堵住嘴巴的鑑吏大夫,還有比這更合適的人選嗎?
更難得的是,自己還有把柄握在唐安手裡。每每想到此處,龐光大簡直都快要哭了。只是可憐了龐子敬,天天被老爹大耳瓜子抽嘴巴,卻根本不明白自己犯了什麼錯。
上了馬車之後,龐光大再也沒了先前的態度,反而換上了一臉恭敬:“唐侯爺,本人手中恰好有李御史的一些把柄,再加上收了銀子,由不得他不答應,您儘管放心。”
“瞧您說的!您老吃過的米比晚輩吃過的鹽都多,晚輩有什麼不放心的呢?”唐安哈哈一笑,宛如與龐子敬從小玩到大的至交好友對待鄰家叔叔一般。
“是,是。”龐光大唯唯諾諾道,“李興默解決了,咱們是不是去下一家?”
唐安心中好笑。眼下是非常時期,這龐光大害怕被人發現和自己的關係,巴不得趕緊完成任務好回府上躲着,竟然連投敵賣國都變得主動起來。
“龐大人爲晚輩的事如此費心,讓晚輩愧疚不已。小小心意,還望師伯不要介意。”
唐安說着,從袖子裡掏出一個紅色盒子,一顆鴿子蛋大小的夜明珠閃爍着動人的光澤,宛如龍宮中的珍寶。
見龐光大臉上的異色一閃而過,唐安心中更是得意。能讓他保住現有的權勢,還能得到數不盡的財富,他怎麼會不乖乖替自己賣命呢?
至於這些錢財從何而來——程雲鶴經營雲頂樓這些年來所存的奇珍異寶和金銀,恐怕都要被自己揮霍一空了。
“咳咳!唐侯爺實在是太客氣了,您與子敬是好友,這年小事實在不足掛齒,不足掛齒。”
“哎——這是晚輩的一點心意,大人您就不要推脫了。”唐安硬把夜明珠塞進後者手中,微笑道:“您是在爲大唐和大齊兩國百姓謀福祉。若是一旦成功,大唐千千萬萬百姓都要感恩您的功德!大齊得到土地,國力更勝從前,也全都是您的功勞!只怪晚輩走的匆忙,否則就算送給您一座金山也無法表達我內心的感激!”
龐光大“爲難”地結果寶貝,內心得苦澀稍微得以平復,笑道:“本官也一直認爲此事乃是功在千秋,定國公再三作梗,爲人讓人想不明白。侯爺只管放心,這般惠及天下的好事,本官一定盡心。”
“能拋除門戶之見,真正爲天下萬民着想,龐大人果然乃大英雄、大豪傑!請允許晚輩發自內心地說一聲——謝謝!”
唐安不要錢的馬屁滿天飛,內心卻越來越是得意。暗歎謝淵啊謝淵,你們的害羣之馬害羣害得這麼開心……你知道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