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廂內。氣氛一度顯得有些低沉。
陳生沒有打攪楚雲的沉思，更沒有主動開口。
他看的出來，楚雲在思考，在爲今天這場與宋世英的會面做總結。
他很瞭解楚雲。
只有在做極大決策的時候，楚雲纔會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而對外界的事物充耳不聞。
直至轎車駛向市中心，即將回到蘇家。
楚雲才逐漸回過神來。似乎也爲這場會面，做好了最終的總結。
“考慮好了？”陳生看似隨意地問道。
其實也挺期待楚雲的決定。
“差不多了。”楚雲薄脣微張，深邃而漆黑的眸子裡，閃爍着微光。
“我能知道嗎？”陳生問道。
他畢竟是爲楚雲工作的。
知道一些內幕，肯定能更好的爲楚雲工作。
“遲早會知道的。”楚雲搖搖頭。“但不是現在。”
“明白。”陳生微微吐出一口濁氣。
他知道，楚雲所做的決策，必定是嚴峻的。是連陳生，都暫時不方便知道的。
而楚雲在他這一生中，是極少做如此嚴峻決策的。
陳生得到楚雲這樣的答覆，也沒有繼續追問。
只是專注地開車，來到了小區門口。
“這一次，算不算一次階段性的總結？”陳生忍不住八卦了一句。
這不算是刨根問底，也只是淺嘗輒止地旁敲側擊。
“算。”楚雲點頭。“而且是往前跨出了一大步。”
“當然。能否成功，還要看接下來的安排。”楚雲說道。
“有事隨時吩咐我。”陳生拉上車門，啓動轎車離開。
一句廢話也沒多說。
這就是陳生的覺悟。
也是他與楚雲的相處模式。
不需要的時候，他會長期蟄伏。
需要他的時候，他會第一時間站出來。爲楚雲排憂解難。爲楚雲兩肋插刀。
回到家的時候，已經是後半夜。
頂樑爲他留燈了。
但因爲工作的忙碌和高強度，頂樑並沒有徹夜等他。
楚雲也多次勸說過她。不需要執着於等自己回家。
如果可以回家。
他一定會回家。哪怕是在黎明之前，哪怕是在天亮之後。
這是楚雲對待家庭的態度。
也是他永遠會堅持的東西。
一夜無話。
楚雲次日起了個大早給頂樑準備早餐。
李倩還是非常準時地爲英雄送來了精美營養的早餐。
不用質疑，必定是比楚雲兩口子吃的更豐盛。而且菜式更多。
事實上，在楚雲的嚴格要求下。
李倩已經將每道菜的分量縮減到了極致。
可對英雄來說，每一頓飯的量還是太大了。經常會有吃不完的剩飯剩菜。
而楚雲也是通過英雄的剩菜剩飯，才知道她的飲食究竟有多麼的講究，多麼的——地道。
最近，英雄已經在學字了。
是的。在學習完了全球各地的車標之後。在熟讀了各國的名稱之後。在輕鬆能夠念出所有英文字母，漢語拼音之後。頂樑已經開始教他學習漢字了。
不到兩歲，她已經比許多四五歲的小孩認識的字更多更全。簡單如金木水火土，對英雄來說就跟鬧着玩似的。
鑑於此，楚雲的緊迫感越來越強。
作爲文化水平不高的父親，楚雲真擔心哪天英雄掏出一張卡片上的字來詢問楚雲，而年過三十的他，卻不知道。
那場面，那尷尬，那碎了一地的自尊心。
楚雲完全不能接受。
送頂樑去公司後，楚雲也沒閒着。
回家便陪頂樑玩樂。
當然，是自己玩自己的。
不論楚雲是看電視還是耍手機，英雄都只專注於自己的積木。哪怕楚雲看到某個視頻哈哈大笑，英雄也沒有絲毫的興趣。
之前有一次，楚雲問過英雄。不願意看手機嗎？不願意通過手機，瞭解更多的外面世界嗎？而且，手機裡可是有很多好玩的東西。
英雄的回答卻非常凌厲而直擊人心：“媽媽不讓。”
言簡意賅的四個字，楚雲是既欣慰，又嫉妒。
欣慰的是，這孩子簡直就是一個聽媽媽話的好孩子。
嫉妒的是，這丫頭可從來不會把自己說的話放在心上。
頂樑隨口一句，她便銘記於心。
“爸。你不用陪我。”英雄擺弄着積木，奶聲奶氣地說道。“你隨便一點。”
“我很隨便啊。”楚雲說道。“爸也沒什麼別的事兒，在家陪陪你也很快樂。”
“你不是真正的快樂。”英雄稍顯吃力地說出這句完整的話。
楚雲聞言，卻是愣了愣。
他真的快樂嗎？
他當然是快樂的。
老婆賢惠而強大。
孩子聰明而早熟。
楚雲有什麼資格說自己不快樂？
當然，他也的確有不快樂的地方。
比如從小缺失的家庭溫暖。
比如明明父母都還活着，他卻沒有體會過哪怕一天的天倫之樂。
他受欺負了。不會有人照顧他，他需要靠自己去消化，並努力變得強大，強大到不被人欺負。
他有心事的時候，也不會有人順到他的心坎去寬慰他。姑姑也並非他肚子裡的蛔蟲，不可能瞭解一個小男孩的所有心事。
他在夢裡，見到過自己的父母。
儘管模樣是模糊的，但他知道，那就是自己的父親和母親。
現實中，他也和蕭如是相處的很“融洽”。至少沒有出現所謂的間隙和隔閡。
父親，也如他想象中那樣，是強大的。更是勇猛的。
但蕭如是卻告訴他。
父親已經變成另外一個人了。
一個誰都無法瞭解，也十分陌生的神秘男人。
這一切，對楚雲而言都是不快樂的。
也是遺憾的。
“爸爸。愛你。”
英雄放下手中的積木，朝楚雲豎起嬌嫩的大拇指。臉上浮現一抹天真爛漫的笑容。
然後繼續低頭擺弄自己的積木。
楚雲會心一笑，摸了摸英雄的小腦袋：“不要一直低頭，對頸椎不好。”
“好。”英雄點點頭。繼續保持長時間的沉默。
楚雲看時間差不多了。
便徑直回到廚房做午餐。
當然，只做他自己的。
英雄的午餐是有專門準備的。
簡單吃了一頓午餐，伺候英雄睡午覺後。
他便出門了。
頂樑下午便會回家。他可以說是完全自由的。
但身體是自由的。
他的心，卻沉甸甸的。
太多的事兒藏在心中，他很難完全釋放自我。
當前的局勢，也不允許他過於放鬆。
上車後，楚雲拿出手機打給宋靖：“牙齒補完了嗎？”
“還差幾顆。”電話那頭，宋靖口吻平靜的說道。
“我過來坐坐。”
楚雲說罷，也沒多言，徑直掛斷了電話。
來到醫院的時候，宋靖也沒有休息。最後幾顆牙，得晚上補。哪怕是最高明的醫術，也不可能一下給她全部補上。對他的口腔，也會造成很大的影響。
他的心情和精神狀態，似乎與楚雲不謀而合。
當兩個大男人聚在病房裡時，既沒有歡聲笑語，也充滿了低氣壓。
“我昨晚見過你父親了。”楚雲說道。
“我知道。”宋靖點頭。“你們聊的所有東西，父親都告訴我了。”
“那你知道，你父親打算什麼時候放李謫仙嗎？”楚雲平靜的問道。
“父親不會放過李謫仙。”宋靖的答案，是出乎楚雲意外的。
但再想到宋世英的態度和決絕。
這也是合情合理的。
他的確沒必要放過李謫仙。
當宋世英無所顧慮的時候。
又有什麼人，是他不敢得罪，不敢動的呢？
又有什麼顧慮，值得他放過當衆羞辱兒子，羞辱家族的敵人？
“不放過，代表什麼？”楚雲追問道。
“他要讓李謫仙付出代價。”宋靖斬釘截鐵地說道。“哪怕與李家徹底決裂。他也要讓李謫仙，付出沉重的代價。”
“那你知道你父親會因此遭遇怎樣的報復嗎？”楚雲反問道。
“我知道了一切。”宋靖點了一支菸，目光陰鬱地說道。
“你贊同你父親這麼做？”楚雲質問道。
“我不贊同。”宋靖搖頭。“但我阻止不了父親。”
“父親這輩子都活在光環與驕傲之下。他不想在卸任之前，遭受這輩子最大的恥辱。他可以站着被除名。但他不接受跪着苟活。”
“你能接受這樣的結局？”楚雲皺眉。
“我不能接受。”宋靖說道。“但我只能接受。這一切，是我父親的決定。我永遠尊重父親，哪怕他做了一件我完全不能理解的事兒。”
“這麼做，他的下場會非常的慘烈。”楚雲嘆了口氣。“也沒有回頭路可走。”
“我已經知道了。”宋靖嗓音低沉地說道。
“你呢？”楚雲問道。“你有什麼安排和退路？”
“父親不是已經和你提過了嗎？”宋靖說道。“又何必明知故問？”
“我只是覺得有些不適應。”楚雲說道。
“我會慢慢適應的。”宋靖微微抿脣。
眉宇間，卻寫滿了堅定之色。
今晚，楚雲似乎才真正的瞭解宋靖。
他曾是牆頭草。
也是一個非常會見風使舵的紅牆大少。
他的身上，有諸多楚雲不太喜歡的個性。
但他身上，卻有一點讓楚雲敬佩的東西。
他很有毅力，也彷彿一個打不死的小強。
他連續兩次自尊心受辱。名聲狼藉。
可他依舊可以強忍着所有痛苦與委屈，承受着一切。
這，便是宋世英培養的宋家後人嗎？
這，便是宋世英花了大力氣，要保住，也必須保住的後人嗎？
“當僕人，是一門大學問。”楚雲削了一個蘋果，目光平靜的說道。“如果不懂，你可以問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