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時就是後世北京時間凌晨四點,正是夜色最暗,人睡得最香的時候。
在平日裡身爲僞大楚朝的太子鍾子昂通常都會睡到日上三杆纔會起來,但他今天卻失眠了。經過白天時山腳下激烈的攻防戰,他一閉上眼睛,眼前就是橫飛的血肉。這樣的戰鬥,對於摩尼教還是第一次。
在以前,摩尼教劫掠州縣採取的都是流動作戰的方式。打得過就打,打不過就跑。又因爲有深厚的民衆基礎,藏兵於民,忽散忽聚,叫敵人無從尋覓。靠着這一手,即便是大名鼎鼎的李成李天王拿他們也沒個奈何。
可是,王慎一來,整個局勢都變了。摩尼教遊擊騷擾,泗州軍也是化整爲零主動出擊。又和李成的李家軍戰局道路、城市,將整個鼎州分成條條框框,對神教進行分割包圍,一個網格一個網格的清剿。
到最後,摩尼教經受不住,只得一路潰退,撤到桃源縣連雲寨,準備休整一段時間,等過了這個冬天再說。
可是,自己和父皇前腳剛來,王慎的主力也跟着到了,並拿下所有的道路和隘口,將神教的皇庭徹底包圍在這方寸之地。
外面是一個空曠的大平壩,有敵人的騎兵肆虐衝擊,神教大軍也沒有突圍的可能,只得緊守城寨待變。
這是神教第一次打守城戰,即便教徒們再剽悍,再勇不畏死,但巨大的犧牲還是讓大家心中膽寒,尤其是教中的大人物們更是如此。
低級教徒們都是被經書洗腦的,覺得戰死是一件光榮的事情,死了自己的靈魂能夠得到大明神的接應去那光明淨土享無盡之福。
可高級將領和官員們卻知道,所謂的大明尊,也就是偏偏那些笨蛋,自己卻是不信的。真若是被敵人砍了腦袋,鬼知道死後會去什麼地方?
鍾子昂在牀上翻來覆去半夜,將一身都睡得痛了,實在忍不住,就批了鎧甲提着利斧走到大門二樓。
明教皇庭的大門上建有一層樓房,有四五個房間,上面有護教隊士卒駐守。
這個時候,他們都圍坐在長條椅上用飯,有濃郁的肉香和酒味傳來。
定睛看去,卻是一大盆煮狗肉,十來個士兵正吃得面紅耳赤。
聽到樓板響,士兵們轉頭過頭去,看到是鍾子昂,皆是身子一顫,然後猛地跳起來:“太……太子殿下……”
摩尼教食菜事魔王,教中禁絕葷腥,若有違反者,要鞭笞五十,趕出神教。
當然,這事對下不對上,朝中大員偷偷食肉喝酒的事情也是有的。以前摩尼教不許教衆吃肉,那是因爲大家都窮,想吃也沒錢買。起事之後,以往的窮的渾身是蝨子的教徒你做了公侯,我當了將軍,有錢有勢,自然要好好享用一番。否則,咱們將腦袋系在褲腰帶上造反又圖個啥。在一衆達官貴人中,也只有楊幺還能嚴於律己,這是他極受教衆擁戴的緣故。
上樑不正下樑歪,漸漸地,對於喝酒吃肉的禁令,大家也不當回事了。
鍾子昂睡眠不足,心中本就窩着一團邪火,頓時瞪着通紅的雙眼,陰森森問:“你們在做什麼,忘記了官家的聖訓嗎?偷偷喝酒吃肉,還真是長熊心豹子膽了?知道我教的教律上是怎麼說的嗎?”
在最近兩月,自從王慎大軍進入湖南,摩尼教在戰場上可謂是全線崩潰。部隊屢戰屢敗,士卒們死傷慘重,軍心士氣已然不振。他們愕然發現,原來光靠吃齋唸經並不能保佑自己在戰場上活下去,對教主和所謂的大明尊的迷信也開始動搖了。
如此一來,鐘相和鍾子昂對於犯事士卒的處罰也嚴厲起來,動輒就砍頭、沉水,以殘酷的手段來約束部隊。
這話一說出口,鍾子昂一臉的陰森。
看到情形不妙,一個隊長模樣的人撲通一聲跪在地上,哀求道:“太子殿下,這山上實在太冷,教友們整日作戰,體力不濟,不吃些肉實在扛不住。望殿下看在我等都是教中的老兄弟份上,饒我們這一回吧!”
鍾子昂冷笑:“按照我神教的規矩,偷偷吃肉喝酒,鞭五十,趕回老家。如今,前方激戰正酣,非常之時,當用非常手段。如此,才能振奮軍心士氣,教律可以饒了你,但某須饒你不得。”
他捏緊手中的斧子,正要一斧砍下這個隊長的腦袋。突然,有個立在窗邊的士卒叫道:“太子殿下,隊長,那邊來了好多人,情形好象不對。”
有嘩啦的腳步聲傳來,雖然山腳處殺聲震天,可依舊是如此整齊清晰,聽起來感覺有什麼地方不對。
鍾子昂心中一凜,放棄了砍殺那個隊長立威的念頭,一個箭步走到窗戶後面,定睛看去。
只見,從那邊飛快走過來一羣人,大約有二三十人左右,所有人手上都拿着兵器。從他們整齊的隊列和身上所散發出的精氣神來看,顯然是一隊訓練有素的百戰精銳。
鍾子昂大喝:“什麼人,大半夜來行宮做甚?”
說話間,那羣人已經行至皇宮大門。
爲首上一個高大的胖子,他微一拱手:“在下古田侯,太醫院太醫鐵柱,敢問上面是哪位將軍值守?”
“原來是鐵柱,瞎了你的狗眼,沒看到是太子殿下嗎?”一個士卒喝罵。
鍾子昂也問:“鐵柱,什麼事?”
牛皋:“見過太子殿下,臣有緊急軍務要覲見官家,還請打開宮門放我等進去。”
“緊急軍務,你一個太醫能有什麼軍務?”鍾子昂就算再笨,看到牛皋帶了這麼多士兵過來,也知道事情不對,罵道:“你帶了這麼多人馬過來,大半夜的還沒有點燈籠火把,究竟想幹什麼,馬上給老子滾回去,有什麼事情天亮再說。”
“天亮,天亮只怕就來不及了。”牛皋提氣喊道:“太子,裡面的人聽着,宮中混有泗州軍的奸細,欲對官家行不軌之事。某得了幺哥的密令帶兵入衛,清君側。你等快快開門,否則,視同叛逆,都殺了。”
身邊,一個士卒忍不住問鍾子昂:“太子殿下,什麼是清君側?”
“就是剷除皇上身邊的奸臣。”鍾子昂又氣又急,大聲罵道:“鐵柱,你這個叛逆,馬上給我滾回去,或許還能饒你一命!”
牛皋哈哈大笑:“老子得了幺哥的命令,叫我帶人入衛行宮,除了他的命令,誰得話都不好使。”
“楊幺反了,警戒,境界!”鍾子昂大驚,心中起了一個奇怪的念頭:難道說,楊幺要奪父皇的皇位?
剛喊出這一句話,就看到牛皋的手頭不知道什麼時候出現了一張硬弓。
在千鈞一髮之際,鍾子昂身子一矮。
一支勁矢貼着他的頭盔射進屋去,只聽得一聲慘叫,也不知道是哪個倒黴蛋被射中了。
“弓手,弓手,殺了鐵柱!”鍾子昂聲嘶力竭地大叫起來。
這個時候,立在牛皋身後的岳雲:“憑多廢話,打進去!”
當級,他大吼一聲,雙手抱住大門邊上的一口門當石搖了搖,就拔到手中,狠狠地朝大門扔去。
“轟隆!”巨響。
鐘相的皇宮以前不過是一個地主的山莊,後來經過好幾代人和楊幺的修葺,總算有些模樣。不過,總的來說防禦還是很差的,院子的大門也就和普通寺院的木門那樣,如何經得起這雷霆一擊,頓時被打開。
看到岳雲的神力,士卒都發出一聲喝彩:“應祥將軍天神也!”
樓上的衆摩尼教士卒一團大亂:“反賊殺進來了,反賊殺進來了!”
鍾子昂被岳雲的巨力驚得冷汗傾瀉而下,聲嘶力竭地大叫:“都下去,堵住宮門。叛逆不多,咱們山上有上萬兵馬,只要守住大門,等到援軍一到,叫賊人死無葬身之地。”
說着話,他連打帶踢,將屋中的士卒都趕下樓去。
行宮大門這麼大動靜已經驚動了宮中其他護教隊的士兵,火把燈籠都亮了起來,照得院子裡如同白晝,到處都是人影從屋中出來,提着兵器朝宮門涌去。
兵器磕碰,刀子砍進人體,鈍器砸斷骨骼,傷者痛楚的叫喊聲一剎那響徹雲霄。
定睛看下去,先前用門當石打開宮門的那個敵將單手擎着一把骨朵,如旋風般衝進人潮中,瞬間打開一條空氣。
他一錘將一個護教隊士兵的頭盔砸成碎片,夾手搶過一隻燈籠就扔上樓來。
鍾子昂大叫一聲,揀起火把反扔下去,正好打在一個摩尼教士兵的頭上。裡面的桐油撒了出來,火苗子呼一聲將他燃成一個火人。
慘叫聲中,那人直接跳到屋檐下的一口水塘裡,不住翻滾。
又是一隻燈籠扔上來,接着是一支火炬,鍾子昂根本就忙不過來。
轉眼,樓板上就有濃煙冒起來。
鍾子昂大聲怒吼:“頂住,頂住,援兵就要到了!”
正要隨着樓梯衝下去,就聽到牛皋大聲吼叫:“各位兄弟聽着,鐘相自行不義,殘兵虐民,不佩做我神教教主,不配做我大楚國君,已墮邪道。今夜大明尊降下啓示,命幺哥去邪扶正,重振神教。爾等若是放下兵器跪地求饒,可算做陣前起義。否則,不但你等立即要死。一旦幺哥登基,爾等的家人也要受到牽連。”
聽到這話,衆護教隊士卒大驚失,一時間不知道如何是好,已經有人開始悄悄後退了。
“啊……楊幺,楊幺果然反了……這個叛逆……殺了他們,殺了他們!”咻咻,又是進箭射來,鍾子昂不敢耽擱,在幾個士卒的保護下,沿着二樓的迴廊朝正殿那邊跑去。
一邊跑,一邊高聲喊:“父皇,父皇,快叫父皇起來,楊幺反了,楊幺反了!”
“你你你,你們幾個,快去軍營傳援軍過來!”
這個時候,木製的迴廊已經開始燃燒,火光沖天而起。
整個僞行宮被照得亮如白晝,眼前的景物也在熱氣中微微扭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