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賢這一走,除了讓安陸的防守兵力更加薄弱之外,最麻煩的是使得城中軍心民心更加驚慌,造成的後果不是一兩句話就能說清楚的。
後軍在城中本就有個軍供戰,按照泗州軍的供給體系。各軍的日常軍需想要做計劃以文書的形式報到行轅,行轅簽字之後,他們拿着文憑去府庫提取物資,然後組織人手轉運。
孔賢在城中沒有自己的居所,每次回安陸之後都會住在軍供站裡。如此一來,這座軍供站就成爲變相的後軍大帳。
等到安娘等人乘車的乘車,騎馬的騎馬,來到軍供站之後,就看到門口已經排了十幾輛大車,有士卒和民夫不住地朝車上裝輜重軍械。
看到安娘到了,士卒們嚇了一大跳,忙放下手中的活計,規規矩矩地立在路邊:“見過夫人。”
封長青一把扯開一個口車上的麻煩,就見到裡面竟然是一袋子箭。頓時氣得一臉凜然,對着爲首那個軍官喝道:“我記得你們後軍沒有報過要領弓箭的,不告而取,還是軍械,你家孔將軍這是要做反嗎?”
歷朝歷代對於民間執有軍械都非常警惕,管理得也非常嚴格。比如藏有甲冑者,以謀反罪論處,斬。再比如,執有弩弓者,視爲謀反,斬。另外,民間所藏兵器的長度不得超過三遲,否則,流放三千里。
只弓箭不在禁止的範圍內,那是因爲獵人要靠這種兵器打獵爲生。
這次後軍突然進武庫領了這麼的弓箭,已經是極大地違反軍紀條例了。
“不是不是。”那個軍官急道:“我後軍對軍使忠心耿耿,如何肯反叛。”
封長青:“那這又是怎麼回事?”
軍官:“你們還是自己進去開吧,孔少將軍和二小姐都在裡面。”
安娘抽了一口冷氣:“二小姐也過來了。”見後軍將士點頭之後,她也預感到有什麼地方不對勁。而且,看孔賢的模樣也不是要造反,就朝身後衆人擺了擺手,示意他們不要跟着,只道:“長青,常遠,你們二人隨我進去見孔將軍和二小姐。”
她心中疑惑,孔琳跑她哥哥這裡來做什麼,難道也要一起離開這座危城?這小呢子好象對王大哥癡心一片,可惜大哥對她卻從來是愛搭不理的。估計是孔二小姐等了這半年,見落花有意,流水無情,也要棄王大哥而去了。
剛走進軍供站,還沒跨進孔賢的議事廳,就聽到裡面傳來孔二小姐的聲音:“賢哥,王大哥待我兄妹恩厚。如今安陸危急,咱們如何能夠走,這不是做人的原則啊!你一向愛讀聖賢書,卻又不知道這又是哪家聖人的道理?”
孔賢顯然是被妹妹的話逼住,訥訥幾聲,竟然說不出話來。
這個時候,後軍大將劉復嘆息一聲:“二小姐,你還是跟我們走吧!聽人說前軍呼延通已然反叛,前軍也被李橫收歸帳下。且不說呼延通有萬夫不當之勇,光那幾千前軍的悍勇,就憑咱們這幾百人馬抵擋得住嗎?還是別說無謂的犧牲,走了吧?”
“我們也不是要反叛軍使,軍使不是說過一句話嗎:存地失人,人地皆失;存人失地,人地皆存。我們還是先保存實力,暫時去北面和谷烈、吳憲法將軍他們匯合好了。”
聽到劉復這話,立在門外的安娘鬆了一口氣,心道:原來後軍是要轉移去谷烈他們那邊,不是要叛逃,還真將人嚇殺了!
實際上,自從孔賢的孔家軍投入泗州軍之後。王慎因爲當初對他們有和承諾,並沒有整編後軍。如此一來,後軍的獨立性也強,很多時候有臨機決斷之權。不過,也因爲這樣,後軍的戰鬥力都非常弱,只能算是二線部隊。
“不對,不對,劉將軍這話說得不對。”孔琳打斷他的話,道:“安陸城中是我軍的軍糧所在,若失去了糧秣,駐守各地的部隊餓着肚子還怎麼打仗?”
她求懇道:“大哥,現在這安陸城中只有後軍的部隊還有能用。你若一走,這城就保不住了。安陸一失,江漢將全境淪陷。這其中的關節,大哥相必比我這個婦道人家更清楚吧?你這麼做,對得起王大哥嗎?”
“大哥啊大哥,我雖然不曉得你究竟要做什麼,卻也知道你若去北面應山究竟是什麼心思。一旦安陸失陷,沒有糧秣,谷、吳二位將軍也支撐不下去。到時候,你是不想要將我後軍拉走,逃到淮西去。大哥大哥,咱們還不容易有個安生的地方好好地過日子,你怎麼放着大好前程不要,偏偏要去做流寇?”
說到這裡,孔二小姐已經痛心疾首了。
被妹妹說破心事,孔賢心中羞愧,喃喃道:“妹子,不是我真要不管不顧這安陸,實在是這城根本就守不住。前軍那麼多精銳,如今突然反叛,誰抵擋得住,到時候,只怕我這兩三百人還不夠給呼延通那小人塞牙縫的。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妹子,我知道你想這王軍使,要做他的夫人。可是,現在還可能嗎?走吧,隨大哥一起走吧!我在這個世上只有你一個親人,卻是不肯扔下你的。”
他一邊勸說,一邊只不住地催孔琳快跟着部隊一起走。
孔二小姐只是搖頭,道:“大哥,這就是你先前派人去叫我到你這裡來的緣故,是要讓我孔琳對王軍做出那無情無義之事嗎?”
見她態度如此堅決,孔賢變得急噪起來,喝道:“妹子,什麼就無情無義,這可不是咱們先無情無義的。想當初泗州軍攻打蘄春的時候,他王慎招攬我軍承諾過什麼?他說是要娶你爲妻,讓你成爲泗州軍的主母,現在如何?”
孔琳身子一顫:“什麼如何?”
孔賢氣道:“你是真糊塗還是裝糊塗,我等投到他這裡來都過去多少日子了,王道思可在我這裡提起過你與他的親事?就算要擇日子吧,怎麼也得找人來算算。而且,就算你住進他的內宅,平日裡可曾見過他一面,說過一句話兒?”
孔琳:“或許……王大哥的軍務實在繁忙,實在沒有工夫吧……我是知道的,就算他在安陸,也整日住在軍營裡。男子漢大丈夫,做的是大事,豈能留戀於小兒女情懷?”
孔賢怒極而笑:“妹子,你是騙我呢還是騙你自己,這話你自己相信嗎?這全軍上下誰不知道王軍使心中只有安娘,無論是府中還是行轅裡,大夥兒看到安娘,都一口一個夫人必恭必敬。岳家小娘子和王道思是患難之交,一起經歷過生死的,你一個外來人又如何比得上她?還有,岳雲將軍又是王軍使麾下最得力的干將,爲兄也比不過他。小妹啊,你這又是何必呢?”
孔琳聽到這話,如同心口被人打了拳,身體一晃,眼睛裡泛起了淚花,沉默了半天,才悲傷地問:“大哥,難道這就是你要離開安陸的理由?”
孔賢嘆息一聲:“我又不是要反叛,也不想對不住王道思,這城守不住的。而且,我後軍得的軍令又不是拱衛安陸,我軍這次只能算是轉移。”
孔琳:“大哥要走,自走就是,我卻是要留下來跟府中的安娘和一衆人等同生共死的。”
“同生共死?”孔賢抽了一口冷氣:“妹子,你犯什麼糊塗?就爲了背信棄義的王道思,還是爲了和你爭位的安娘?你又算得了什麼,無論是王道思還是府中,都拿你當一個外人。之所以養你在府中,不過是可憐你我兄妹無處可去罷了。”
接着,他又長嘆:“妹子,是大哥沒有出息,不能給你一個好的歸宿。”
孔琳的眼淚落了下來,須臾,她用手一抹眼睛。堅定地說:“大哥,我還是不能走。你說王大哥背信棄義,卻是不對的。當初他派呂本中去蘄春下聘禮,所寫的信,所說的話我都記得真真的,我也相信他心中是有我的。在我內心中已經將自己當成王家人了,生是他王道思的人,死是他王道思的鬼。如今安陸危急,安娘姐姐都沒有走,難道她就不怕死?她能夠甘冒大險留下來,以性命守護王家的家業,難道我孔琳就不可以?今日若是隨大哥你走了,孔琳一輩子都會瞧不起自己的,將來還有何面目再見王大哥。”
“大哥,你也不用勸了,若在相逼,我今日就死在你面前!”
……
立在屋外的安娘聽得心中又是欣慰,又是酸楚。暗道:王大哥是個重情重義之人,他心中只有我。其實,王大哥現在已經一把年紀了。所謂不孝有三,無後爲大,尋常人在他這個年紀早就兒孫滿堂。而且,以他的地位,什麼樣的女人得不到。大哥真要納幾房小妾,我安娘又不是個妒婦,怎會阻攔?可是,大哥心中之有我,卻是從來不粘女色的。至於孔家妹子,他竟是多看一眼都不肯。有夫如此,夫復何求?
看今日的情形,孔家妹子也是個節烈之人,叫人好生佩服。
大哥啊大哥,將來你可如何是好啊?
正在這個時候,屋中傳來孔賢和劉復的驚叫。
“妹子,不要!”
“二小姐,不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