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僳左看看右看看。
他覺得底下那名瘋狂按着電梯按鈕的人類是知情人士。
要是其他人遇見活的能夠行動的死者,估計已經嚇破了膽,而不是像底下那人那般還在努力逃離。
或許是覺得寒氣逼得近了,那人遲遲等不來電梯,看着電梯的數字仍在二層,果斷選擇了其他出路。
人奔向了一旁的樓梯間。
可地下一層的樓梯間是上着鎖的,人類在寒冷的環境中哆嗦着手,在口袋裡翻找鑰匙,沒幾秒人找到了鑰匙,可是冷意襲人,人類把鑰匙對準鎖孔又花了點時間。
眼球懸在上方瞧了瞧,最終在屍體走過它正下方時脫開了附着在天花板那一面,直挺挺地往下一墜。
啪嘰一聲,眼球如一灘爛泥般摔在屍體頭頂。
這細微的聲響被屍體笨重的前移所覆蓋了,沒有引起前方人類的注意,那人一心一意與掛鎖做鬥爭,並最終捅入了鎖眼把鑰匙一扭。
門開了。
剎那間,上方溫度高了不少的氣流涌入,激得人一個激靈,連忙是打開門朝前跑。
跑入樓梯間並把門重新關上並上鎖時,人類回頭看了眼,他看見屍體停在了不遠之處,原本合上的雙目不知爲何睜開了一隻,正死死地盯着他。
人類嚇得手抖,砰的一下將門撞了回去,手忙腳亂地上了鎖,蹬蹬蹬地上了樓,幾息之間便回到一樓並跑遠。
那具屍體,貼在屍體眼部的眼球緩緩轉動着,細看能發現那是“生長”於外部的一團,正轉向了電梯所在。
遲遲未抵達地下一層的電梯最終駛了下來,停在了那,門慢慢打開。
電梯門內尋常人看不見的存在與電梯外屍體上外置的眼球彼此看了幾眼,前者飛快在電梯裡按下了樓上的數字按鈕,飛一般逃離了地下一層。
感覺……精神病院深夜的電梯爲什麼會自己啓動的原因是找到了。
附在屍體身上的怪物的一部分隨意地想道,並操縱着屍體轉了個身,無視了下來又逃離的電梯。
白僳本來以爲今天晚上他要緩速沿着天花板爬行或直接飄出去了,沒想到還能找到個代步工具。
代步工具立刻邁開步子往前走,因爲屍體本身就是地下一層的存在,就算被人看見了也不會覺得奇怪。
越往深處去環境越發寒冷,地下一層就是一個大型的冷藏室,在根根立柱之後是密密麻麻的格子間,本該閉合着的長長抽屜有數個是打開狀態,除了白僳乘着的代步工具外,還有幾具屍體在那行動。
冷庫的溫度是低,但也能看到屍體身上點點冰渣子往下掉,他們的行動沒什麼邏輯與秩序,就在那瞎打轉。
看見白僳操控着代步工具走過來時,有些聽到聲響的朝他這轉了轉,沒看到什麼在意的東西,很快就轉回去,漫無目地走着。
也有的屍體走不利索,乾脆在那爬行或蠕動,總體呈現一片羣魔亂舞的狀態。
代步工具繞着櫃子轉了一圈,在立柱一角發現了一張插在牆上的板子,大致翻了一下,是有關於冷庫屍體的登記以及日常檢查。
記錄的人字跡非常凌亂,頗有一種寫完趕緊跑的感覺,生怕留久了人就會永遠留在這裡,挑選一格櫃子直接躺進去。
剛剛看到的人類可能就是如此,聽到了異動趕緊跑了,還是被後面的屍體給追上了,要不是白僳插手,人可能就躺進櫃子裡了。
翻了翻記錄紙,把上面的名字掃了一圈,沒有眼熟的。
雖然白僳對於人類特殊部門的隔壁小隊知之甚少,但在聽過短髮女性概述一遍的情況下,他還是全給記住了。
不在這……那在哪?
白色的眼球一點點從代步工具的面部挪到了頭頂,開始朝上張望。
上面、上面確實有東西。
隔着層層疊疊的地板與地磚,白僳看向了上方的某個位置,從那裡傳來了極爲親暱的呼喚。
啊……啊,原來是這樣嗎?
盯着上方看了會,眼球又調換到朝下的方向。
一樓只是冷庫的話,那就是在更底下的位置了?
不過最終受限於一點時間與外力因素,醫院內部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在眼球回到電梯井之後,忙碌的腳步聲響了起來。
怪物因爲好奇上去看了眼,從電梯的縫隙間看到不少醫護路過,說話間都是一些簡短的句子“找到了”、“病人”、“安保”、“打暈”……
零碎的詞句拼不出個完整的事件,而一直到了早上,白僳才意識到發生了什麼。
陳梓不見了。
短髮女性從昨天夜裡就沒有回來。
黑髮青年裝模作樣地敲了敲隔壁的房門而沒有迴應,順着人流下了樓,路過花園時發現那裡已經被清理乾淨,噴泉重新開始運作。
沒什麼人對這一幕產生疑慮,彷彿所有人都忘記了昨天還在被議論的慘狀。
白僳繼續往住院部的地方走,理論上他現在應該去吃個早飯,而就在他走進大樓的那一刻,黑色的眼睛一眯。
他看見了誰?
被幾名身着白大褂的醫生圍在中間問東問西的男性摸摸自己的喉嚨,牽強地扯起嘴角朝周圍的人露出了僵硬的笑容。
“小陳你的嗓子怎麼了?啞了?”那位帶他們進門的許醫生問道,“是不是昨天受涼了?最近天氣冷了,要注意身體和溫度變化。”
“雖然你是外面來的,但我還是很看好你,要不要留在我們這工作?有不是很吃專業知識的崗位的,只要培訓一段時間就好。”
聽了許醫生的問話,男性先是點了點頭,又連忙搖頭。
人類之間客套了幾句逐漸散開,白僳這個時候才走到這名眼熟的男性面前。
黑髮青年前傾着身子,逼得人類男性後退了一些,可他背後就是牆壁了,最終退無可退。
“伱……”白僳疑惑地看着人類男性,“怎麼戴着陳梓的胸牌呢?”
“陳梓呢,她在哪裡?”
“她……”同樣姓陳,之前給白僳當過司機的西裝男張了張嘴,他好像很久沒有說過話了,嗓子沙啞。
他起了個頭便沒有下文,白僳直接從他的表情回答中讀到了答案。
哦,不怎麼好的事情發生了。
白僳承認他昨天夜裡光顧着在地下一層打轉了,疏忽了對短髮女性的關注,他對於人類偷摸着跑去隔壁大樓尋找被帶走的同伴一事也的確知曉。
但是,這樣的後果他是沒想到的。
黑髮青年朝一旁瞟了眼,示意人類男性跟他去人少的地方。
大多數醫護人員都聚在食堂裡了,外面的走道上空蕩蕩的。
“你叫?”
“陳牧。”
“哦好,陳牧是吧?”黑髮青年點了點頭,手虛握了一下遞到了人類男性,作話筒狀,“能採訪一下,你對陳梓做了什麼嗎?”
人類常開玩笑說,同樣的姓氏,說不定幾百年前就是一家人。
白僳的問題剛問出來,陳牧就抖了兩下手,逃避般地低下了頭。
答案盡在不言之中,於是白僳問起了其他問題。“你昨天在哪裡見到陳梓的?”
“……隔壁大樓的……病房。”
具體哪一間病房也說不出來,夜深人靜的,陳牧走在走廊上都怕被人發現,自然是沒心情去記錄。
後面的事在白僳的擠牙膏式詢問中拼湊了大半,無非就是兩人撞了個正着,陳牧下意識就跑,陳梓去追,正要交流一些情報時,陳牧又聽到了令他懼怕的聲音。
“我……我不是故意的……我也不想這麼做。”
“隊長被帶走了……同伴也不見了,我……我的胸牌還丟了。”
“我躲起來,躲了很久……不與精神病院的醫生對上視線的話,他們還不會……”
白僳倒覺得可能是清掃人員的身份沒這麼高調,精神病院的人因此疏忽了。
陳牧反覆強調他不是有意的,自從來了這個精神病院後,他們小隊有些人的行爲舉止便出現了反常,沒有人例外。
他還在那補充說,樓梯間是個安全的地方,只要陳梓待在那裡,不要被人發現就沒問題了。
“對的,就像我一樣……會沒問題的。”
“真的嗎?”白僳輕飄飄地問道,他的視線朝一旁偏移。
人類男性不知所措,也跟着偏移,這一偏就偏到了遠處兩棟大樓的交接之處。
幾名身着白大褂的醫生推着一張牀走了過來,抵達了電梯邊。
因爲距離足夠近,他們甚至不需要踮起腳尖就能看出,躺在病牀上的是他們認識的人。
白僳直接一個挑眉。
這不是巧了嗎?
人類男性剛說很安全的樓梯間,那本該被留在樓梯間的短髮女性卻出現在了眼前。
白僳側過視角,反問道:“這就是你說的……很安全?”
……
“唉。”
黑髮青年苦惱地站在窗邊嘆着氣,他身邊杵着一動不敢動,也不敢離開他太遠的人類男性。
事情爲什麼會變成現在這樣呢?
白僳覺得他不過就是一個晚上沒看住人類,現狀就變得支離破碎的。
“呃……也就是說,你現在是頂替了陳梓的位置?”白僳思考着,分析着現在的情況,他上下打量了陳牧一陣,“男護士?”好像也不是不行。
人類男性根本不接話,就安靜地站在那,可能是在反思,也可能是在想其他事情。
男護士就男護士吧,人類好像是有這個職業分類的。
“那……你現在有什麼想法嗎?”白僳朝陳牧發出問詢,後者在低垂的腦袋終於擡了起來,面色不佳,但情緒逐漸平穩了。
“這個精神病院有問題。”人類男性說出了現在的共同認知,“胸牌,也很重要。”
至於陳牧的胸牌去了哪裡,他說是被病人摸走了。
只是打掃個樓道的時間,他也沒覺得和人有過碰擦,但就是轉眼間的功夫,他的胸牌不見了。
之後他被精神病院的人發現,他慌不擇路地跑進了樓梯間。
奇怪的事情發生了,精神病院的人沒有追進來,在門外徘徊逗留了很久,最終放過了他。
事出反常必有妖。
很快,陳牧說他和他的隊長在樓梯間裡匯合,因爲沒有精神病院的人進來,他們便等在那想下一步要怎麼辦。
“然後……然後……”人類男性瞳孔的瑟縮完全映在了面前的窗戶上,“那個聲音出現了。”
他們站的地方離樓梯間不是很遠,半敞着的門就開在那,但沒人靠近。
隨着陳牧的話說了出來,他似乎是聽到了什麼,猛地一指那邊的門:“就是這個聲音!”
白僳側耳傾聽了一下,啪嗒啪嗒的,有什麼輕巧的物體一路從上方滾落,路過門邊時能看到是個圓滾滾的外形。
滾到他們所在的這一層時,沒看見人卻好似被外力一推,接着朝樓下滑落。
人類男性結結巴巴地說:“就、就是這個,當時隊長追着皮球下去了,然後——”
“然後消失不見了。”白僳接話道,他在人類訝異的目光中托住了自己的下巴。
怎麼說呢,沒想到真的是他預感到的那種情況。
樓梯間、拍皮球、孩童的嬉笑聲。
一些熟悉的定語組合在一起,外加上那股莫名的親暱之感。
啊,太巧合了,怎麼會巧到這個地步呢?
黑髮青年偏着腦袋,看着樓梯間的門,看了很久也沒有要靠近的意思,任憑門內皮球滾落的聲音遠去,直至消失不見。
陳牧沉默了幾秒,問道:“你怎麼知道……啊,你是不是還聽陳梓她——”
“噓。”白僳突然豎起手指轉過身,朝着走廊的另一頭揮了揮手,像是打招呼般高聲喊道,“郝醫生!”
郝醫生剛從食堂走出便被喊住了,扭頭一看是白僳,雖然疑惑但他還是走了過來。
“怎麼了?”郝醫生態度較頭兩天好了很多,看起來是昨天的一番交流起了作用,讓他把白僳視作了同道中人。
只要你能和他一起聊那些離奇的醫學理念,你和他就可以是同道中人。
郝醫生就差上手來拍白僳的肩膀了,卻被後者聳了下肩躲過了。
第二次拍了個空,郝醫生還是笑了笑,轉手拍了拍陳牧的肩膀,邊拍邊說道:“今天小陳是不是有點沉默啊?昨天不是很健談嗎?”
白僳瞟了陳牧一眼,也不知道對面醫生的記憶被替換成了什麼樣。
少說少錯,他直接錯開了話題:“郝醫生,昨天晚上好像聽到外面有些吵鬧,是發生了什麼事嗎?”
人類狐疑地瞧着白僳,似乎在想黑髮青年是什麼耳力,能隔着這麼遠還能聽見,但轉念一想,他們晚上的動靜是不小。
可昨天夜裡的事也不能明說,郝醫生就含糊地說:“有個病患出逃了,爲了把她抓回來,費了不少勁,她還打暈了我們一名安保人員。”
郝醫生說得有幾分唏噓,他覺得這位被抓回來的病人說不定有什麼狂躁的症狀。
白僳聽到的卻是,在精神病院裡丟掉胸牌,果然就是等同於丟失了身份,只能成爲最沒有自由的病人。
“那……我們能去看一看嗎?”白僳很突然地問道,“感覺會是很好的學習資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