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3)

常葉琉璃子吃驚地瞪着眼睛。

“是的,我家人的確是被這種蘑菇死的。不過,和雜誌上的報道無關。不過,真沒想到,作爲蘑菇研究的專家,龍之介叔叔竟然犯了這麼大的錯誤。可我家人不是聽信了雜誌纔去吃那蘑菇的,這全是意外,應該是事故吧?”

雖然語調堅決,但可以看到她內心的動搖。可是,她仍然迴避自己的嫌疑。

一知半解的論證時不足以讓她認罪的。

警察逮捕罪犯,是要憑物證的。作爲朋友,金田一所能做的,就是在警方查明真相之前,勸琉璃子自首。

爲此,金田一繼續進行着推理。

“好了,那並不是事故。你家人的死完全是人爲的過失。出島丈治之所以被殺,大概也是發現了龍之介的這個過失。拜託龍之介寫特集的人是出島,自然也是他發現錯誤了。出島可能給龍之介施加了很大壓力,因爲畢竟這種失誤鬧出了人命。也許要告發龍之介,或是向他榨取金錢。”

“總之,因爲這樣的動機,龍之介才殺害了出島,而遺棄屍體的那一幕,又被比呂看到了。這就是六年前那樁命案的真相。”

“我完全不知道這些事情。”琉璃子努力裝出平靜的樣子。

“出島怎麼能把別人的過失都推卸到叔叔身上呢?可是,殺人……這也太殘忍了。金田一君,我知道你來得時候真的非常高興。我說過,六年前我就把你當‘朋友’,比呂也一樣,我們是最談得來的朋友。爲什麼要殺死他呢?”

琉璃子想用這席話讓金田一遠離事情的真相。

再次相見時的琉璃子,的確是真心高興的。真是無法想像,這種善意的表情背後暗藏殺機。

可是,現在想想,這也是無可置疑的。總之,她曾經的確把比呂當成“朋友”,把龍之介當成恩人。

金田一沉默着,琉璃子又指了指桌子上的恐嚇信。

“還有,比呂被殺前得到的《警告書》又是怎麼回事呢? 箭飛來的時候我可是和你在一起的,是吧?”

“這不是什麼《警告書》。”金田一說。

“發出這份恐嚇信的人是比呂。這並不是預告之後兩起命案的通知,這是比呂告訴我:不要插手六年前那樁命案的機關。比呂和研太郎、純矢一樣,昨夜也看到了我帶來的報道。那時,他就已經察覺了我的目的。他爲了掩蓋繪馬龍之介的罪行,繼續這種平靜的生活,纔會那樣做的。”

金田一想起研太郎看到報道時的情景,報道經過純矢、遠藤樹理之手,最後傳到比呂手中。

已經記不清比呂看到報道時的反應了。當時,他也許心裡感到震顫吧。

“等一下,金田一君。”琉璃子插話道。

“我怎麼看,這都是殺人的預告呀!如果不忘記‘邪宗門’,離開這裡,慘劇就會發生。不是正像上面寫的那樣發生了麼?因爲你沒有離開,罪犯殺了比呂。然後又用撕碎的《邪宗門》作路標,把我們引到那個地方,不是嗎?”

“如果大家都那樣想的話,你便達到目的了。然後,殺死繪馬龍之介,並僞裝成自殺,還把北原白秋的《邪宗門》放在屍體上。這樣一來三件事就具有連續性了,人們自然會把之後的案件同發出恐嚇信的人聯繫在一起。不過,這裡有一個你沒有察覺的重大矛盾,琉璃子。”

“矛盾?”

“啊,那個恐嚇信上寫着‘地獄屏風畫一樣的慘劇就會席捲邪宗館’。”這部分一看便知有玄機。在白秋的《邪宗門》裡,沒有找到相應的文字,就算是普通的恐嚇,也感到不自然。

“不過,這一句正好出現在芥川的《邪宗門》裡。也就是說,恐嚇信上的‘忘掉……’不是指白秋的《邪宗門》,而是指芥川的作品。”

琉璃子的表情有明顯的震顫,因爲她也是第一次聽到這樣的事實。

金田一又說:“這樣一來,後面幾件事的連續性,全都被打斷了,是吧?無論是比呂還是龍之介的案子,兇手都使用了北原白秋的《邪宗門》。”

說着,他指了指桌子上的恐嚇信。

“也就是說,兩件殺人案都是不知道芥川作品的人所爲。”

“恐怕你聽到我從美雪那裡借來的《邪宗門》是白秋的,所以就想當然的認爲《邪宗門》只有白秋的版本,這樣就犯了很大的錯誤。當然了,白秋的《邪宗門》已被選入了教科書,是非常著名的作品。而且,這座邪宗館也是依據白秋的《邪宗門》的風格而建造的,白秋真是一位與輕井澤淵源頗深的作家呀。”

“我因爲文學功底不深,所以反倒容易想到這部作品可能還有其他作家的版本,結果,輕易地找到了線索。”

“一是看到兩幢邪宗館時,纔想到一個書名可能會有多個作家的作品。”

“這個案件中,似乎總是兩兩相關。”

“兩部《邪宗門》。”

“兩個邪宗館。”

“還有,舊報紙與舊雜誌上的兩篇報道。”

未知的事件層層疊疊出現在眼前,琉璃子迷惑了。

可是,金田一又想:如果我的推理是正確的,那麼琉璃子就會更加誤解。一想到她的反應,金田一就感到恐懼。

“琉璃子,在廢屋中被箭襲擊的時候,你還沒有殺人的念頭吧?所以,那個時候你是真的感到了震驚。到我房間的時候,還說把比呂他們當作好朋友,那也不是假話。”

“而之後,一瞬間殺人的意念取代了人與人之間的真情。是的,你是在昨晚到我房間時,才產生殺人念頭的……”

金田一說着,感到一陣心痛。沒想到自己來到這裡之後,才勾起了琉璃子殺人的動機。

“我從浴室出來的時候,你還坐在牀上翻着《輕井澤雜誌》。然後突然跑出了房間,並不是因爲美雪進來了。”

“那是你看到了雜誌上的報道,而無法原諒繪馬龍之介的過失。你家人正是聽信了報道上的解說,才誤食了劇毒蘑菇而身亡。龍之介雖然知道這樣的事實,仍然以恩人的身份把你接到家中,還裝作不知情的樣子。你看到雜誌上的報道,立刻惱羞成怒,才跑出我房間的。不是嗎?”

“不是的,完全不是那樣的。”琉璃子堅決否定着。

“因爲七瀨來了,我才走的。然後我就回屋洗澡睡覺了,當然,也沒有去過比呂的房間,更沒有殺死他。按你的推理,我倒是想問,我爲什麼要殺死比呂呢?”

其實,金田一也沒有確定的答案,也只是在猜測,一定是琉璃子誤解了比呂,而她卻沒有發覺。

對金田一來說,還是對真兇琉璃子來說,這都是一個殘酷而難以接受的誤解……

金田一沉默着。

琉璃子又說:“你忘記了嗎?金田一君,殺死比呂的真兇今天早上偷走了大廳裡的《邪宗門》,並且把它撒在通往廢屋的路上,而我沒有時間做這些事情。”

“金田一君,今天早上大家在餐廳吃飯的時候,《邪宗門》的確在大廳裡。這你是知道的。之後我在廚房和餐廳裡跑來跑去,怎麼有往返二十分鐘的路程呢?我是有警方的不在場證明的,金田一君。”

琉璃子的理由是一個接一個,更讓金田一感到心痛。

“那只是不在場證明的陷阱,琉璃子。”

“陷阱?”

“是的。”

“據警方說,殺死比呂的兇器——錘子是比呂從管理人那裡借來修桌子的。那麼,兇手用錘子殺死比呂,一定是出於一時衝動。”

“你是因爲一時衝動才殺人的。可是,你還有一件事沒有做,就是爲死去的家人報仇,殺死繪馬龍之介。爲此,你就必須儘量逃避嫌疑。”

“你正好利用了比呂發出的恐嚇信。你當時也許不知道那是誰寫的,目的是什麼,但是恐嚇信中‘慘劇就會席捲邪宗館’這一部分至關重要。”

“也就是說,如果恐嚇者所說的‘慘劇’能夠與比呂的死結合在一起,那麼自己就可以逃避嫌疑,因爲收到恐嚇信時,自己與美雪和金田一在一起。既然如此,即使是恐嚇者,也不會向警方承認事實。實際上,恐嚇者就是比呂,他已經被人殺死了。”

“接下來,就要讓恐嚇者與殺人者看上去是同一罪犯,而你又要得到不在場證明。於是,你便把大廳中的《邪宗門》撕碎,撒落到通往遺屍地點的路上。”

“這樣,你就把恐嚇信中的‘忘掉邪宗門’與散落在現場的《邪宗門》聯繫到一起了。同時。你藉助着大廳中的《邪宗門》,得到了不在場證明。”

“這個不成爲理由呀,金田一君。”琉璃子有些興奮。

“我問你的是不在場證明,我在廚房和飯廳中跑來跑去,怎麼可能偷走《邪宗門》,又跑到廢屋呢?這到底是什麼陷阱呀!”

“偷走它很容易。”

“什麼?”

“廚房和飯廳都與大廳相連。你都有機會走到大廳從玻璃盒中拿走《邪宗門》。是吧,琉璃子?”

“就算拿走書,也不可能往返廢屋之間呀?”

“沒那個必要,在天亮之前,你已經把紙片撒好了。”

“什麼意思!”琉璃子臉色突變。

“路上的紙片的確是那本《邪宗門》,而且,那本書是非常珍貴的東西,不可能輕易拿到手的。而且如果不是同一本書,龍之介叔叔一眼也能分辨出來。警方也確認過了。”

“啊,的確是同一本書。”

“所以說呀……”

“我並不是那個意思,我是說,在天亮之前,你就已經把那本書拿走了。”

“那不可能。我說過了,早飯之前《邪宗門》還在大廳裡。”

“是的,不過那只是空殼,只是《邪宗門》的封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