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初七。
這並不是一個多麼特殊的日子,沒有任何節日爲這一天增光,讀起來也沒有什麼韻腳在,在黃曆上也毫無特色,平平無奇,這實在是一個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的日子了。
但是在這平凡的一天,卻發生了一件極不平凡的事,因此,這個平凡的日子被載入了史冊,記錄在“奪血嫡”的傳奇血腥故事上。
四月初六的時候,太子府裡的太子方景梵換上太子朝服坐在府上,溫琳則是穿着太子妃的盛裝,坐於他旁邊,郎才女貌,多麼般配的一對……怨侶。
然後便有三個人走進來,扔了三個人頭在地上,骨碌碌地滾着,這些人頭來的路有點遠,所以連血跡都乾涸,乾巴巴地粘在他們的臉上,瞪大的眼睛裡滿是不敢置信和憤怒,頭髮還挺整齊,看着像是被人斬首之時,毫無準備一般就讓人給喀嚓了。
溫琳溫柔地看着這三個滾到腳邊上的人頭,很是滿意地微笑:“幾位做好,我承諾各位的事也不會少了你們的。”
她說完看看旁邊,有三人託着一塊蓋了紅綢的托盤走過來,紅綢揭開一看,嗬,金燦燦的黃金晃得人眼睛都要瞎了。
三人摸着這金子眼睛都挪不開,兩手握住金子又對溫琳道:“太子妃娘娘,您答應咱們的,可不止這些。”
“這是自然,各位現如今已是暫代將軍之位的人物,我自當幫各位把這位子坐穩了纔算是報答了各位的辛苦。”溫琳笑聲道。
方景梵坐在一邊神色麻木,明明他纔是主事人,明明他纔是應該被人這般尊敬有加,明明這些話該說給自己聽,他們卻全向着溫琳。
他毫不懷疑,若有朝一日他坐皇位,溫琳會變成下一個蕭鳳來。
不,她會比蕭鳳來更可怕。
當然了,這也是溫琳的願望,從太子妃到皇后,這本來就是一條再有道理不過規矩了。
在方景梵坐上龍椅,溫琳坐上鳳位之前,還有一個人在,這個人隨時可能會拿走他們的一切,除掉他是不可能了,誰也不知道那老不死的東西還有多少後手,但是穩住自己這位置,卻總是可以的。
天亮,方景梵早朝去。
迎着初升的薄薄陽光,他的臉上終於有了一絲人色,至少,那金殿上溫琳去不成,要自己去,纔算得上是把這件事做到圓滿,至少,不管溫琳多麼厲害,她總是個女人,是個女人就不能在軍中行事,要靠自己把這些兵領着。
至少,自己還是個太子。
懷惴着這樣的心情,方景城走進了皇宮。
皇帝一如既住地坐在上面平靜地望着衆愛卿,太監永遠尖細地嗓子唱着“有事啓奏無事退朝。”毫無特色,毫無驚喜。
方景梵爲今日他是打破這平靜與乏味的人顯得有些激動,所以說話間連聲音都有些壓不住喜色,畢竟他在皇帝那兒已經被漠視得太久了,就連胡膏都經常去得御書房裡跟皇帝說話,自己卻連見他一面都難,今日,他可以翻身了,哪怕這身是靠溫琳翻起來的,他依然覺得激動。
“兒臣有事啓奏。”方景梵站出來。
“何事?”果然皇帝神色漠視,並不以爲意。
“回皇父話,兒臣得到消息,現在祈國大亂,餓殍遍地,民不聊生,國力空虛,正是我豐國攻陷祈國的大好機會,我軍必將攻無不克,戰無不勝,一舉拿下祈國,爲父皇宏圖偉業開疆拓土,壯我豐國,護我百姓……”
“你想誰去打祈國?”方景梵還在說着漂亮動聽的累贅之詞,皇帝已是淡淡打斷了他,廢話這麼多,正事兒一句沒落着點子上,他說話的技巧跟溫琳比起來,相差得太遠了。
方景梵嚥了口唾沫,昂起頭望着皇帝:“兒臣願往,定不負皇命!”
皇帝正端着一杯茶準備喝,聽得他這樣說,茶杯停在了嘴邊,像是被他的話怔住了一般,然後哈哈大笑放下茶杯,笑聲迴盪在金殿裡,聽着像是十分愉快開懷一般,他笑了許多都不見停,甚至還咳嗽起來,嚇得一邊的小太監連忙替皇上輕輕拍着後背,一聲一聲“皇上龍體要緊。”
方景梵不知自己的話哪裡好笑,引得皇帝這般發笑,他這笑聲裡充滿了不屑,看不起,蔑視,輕視,笑話,等等一切含義,而方景梵他將這每一種情況都聽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他不由得想,如果是方景城來說這句話,皇帝是不是會立刻與方景城商量作戰策略,而非如此嘲諷。
“你說你要領兵攻打祈國?”皇帝笑得夠了,才停下來,多問了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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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兒臣願爲父皇效力,身先士卒,甘作前鋒!”方景梵雖滿心憤怒,但依然跪着說道。
皇帝重新端起那杯茶,杯蓋拔了拔茶水,不鹹不淡似嘲非嘲地哼笑了一聲:“你連末族那點兵都帶得不成樣子,你還敢帶豐國大軍出征祈國?誰借你的膽子?你家那個太子妃?”
皇帝的連番問話,讓方景梵更加無地自容,羞色難當,旁邊已有些大臣忍不住笑意,發出低低的笑聲,只有胡膏神色如常,像是聽着最普通無奇的話,這也便是皇帝看中胡膏的一點,沉得住。
“兒臣……兒臣,兒臣近日來研習兵法,熟讀兵書,已然脫胎換骨。”方景梵咬牙說道。
他對皇帝的懼怕不是一日兩日去得掉的,這種常年在皇帝高壓錘鍊之下,變得小心翼翼,戰戰兢兢的情緒,快要刻進他骨子裡,如若不是今日有三十萬大軍在手的底牌,他絕不敢在朝上多說這麼多話,說這些話,已快要將他的勇氣耗盡,耗盡之後是什麼呢?
皇帝並不理會他,只是再問其他人還有沒有事要奏,對方景梵的提議不以爲然,就算真的要打,也不是他領兵出征。
剛剛有大人說話,便被方景梵打斷,耗盡了勇氣的方景梵剩下的是狠氣,是他終於受夠了皇帝一日復一日蔑視不屑的恨意壓抑而成的狠氣,他在金殿上未得皇帝允許站起來:“兒臣,必要率兵攻打祈國!”
“哦?”皇帝淡淡一聲,“你有何本事攻打祈國?憑你的紙上談兵嗎?看幾本兵書你便以爲你是不世將才了嗎?讀幾個典故你便以爲你是當世猛將了嗎?你連你自家那點事都處理不好,何以帶朕的兵出征祈國!你有何顏面,有何本事說這句話!”
皇帝的怒氣讓方景梵撩撥起來,本來就當他異想天開胡鬧了,這會兒竟敢上趕着來找死!
方景梵死死地望着皇帝,他想起那日胡膏在金殿上對着皇帝時的不屈服,不退讓,想讓自己也有一些這樣的力量,所以他站定得死死的,狠狠地望着皇帝:“憑京郊三十萬大軍,已歸兒臣號令!”
“啪!”
皇帝手中上好釉色的茶杯猛地砸在了方景梵腳下,茶水灑了一地,皇帝站起身來望着他:“你想造反不成!”
“兒臣不敢,兒臣只是想,領兵攻打祈國!”
“爲何要攻打祈國!”
“將……將不是兒臣送走的糧食搶回來,將祈國劃入豐國版本,將天下一統尊我豐國永世爲王,將……”
“孽障!”皇帝打斷了方景梵後面還要說的豪言壯語,衝下臺階走到方景梵跟前:“朕告訴你,打下祈國,是爲了兩國再不起戰事,是爲了百姓永世安泰萬民樂業,是爲了天下蒼生不受苦難,馬放南山,刀槍入庫,是爲了天下太平!”
“不是爲了你自己的野心!”
皇帝的話幾乎是怒吼出來的,這就是他的太子,這就是他將來要委託江山社稷的人,這樣的人,將繼承他的大統。
何其悲哉!
方景梵從未見過皇帝如此憤怒的樣子,哪怕當初胡膏頂撞他,他也沒有像此刻這般憤怒得有如一頭被激怒了的雄獅一般。
他膝下一軟,蹌踉一步,險些倒地。
胡膏看見了,嘴角一掀,眼中閃過不齒,此等太子,何足爲他所忠?
皇帝的眼睛幾乎發紅,這個皇帝,他的的確確是個好皇帝,當然前提是,他對看手足相殘的戲碼的興趣,不是有太過濃烈以至變態的話。
滿朝文武皆死寂,這比當日胡膏頂撞皇帝要嚴重得多,那日皇帝憤便憤了,但是胡膏卻未有半點錯,皇帝怒只是怒胡膏的桀驁骨氣,從心裡來講,皇帝對胡膏甚至是欣賞的,喜愛的,否則之後的日子不會一直單獨詔他去御書房說事,有意要將他培養成一個可守豐國朝堂與輔佐明君的傳世之臣。
而今日太子方景梵,卻是犯下了天大的錯誤。如果一國太子,連治國之策最基本的道理都不懂,何以委託他守護豐國?
皇帝憤怒的,是他親自挑選的,以仁義,善良,憨厚,忠誠,認真,勤勞,等等一系列優秀高貴,甚至罕有的品質而聞名的的太子,變成了一個徹頭徹尾的利慾小人!
他的憤怒源自於失望,方景梵犯下再多錯,皇帝都可以原諒,唯獨在如何治理天下,如何對待百姓上一條上,一星半點,一絲一毫的錯也不可有。
今日,方景梵全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