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等兩人再做口舌之爭,密集得可以用鋪天蓋來形容的殺伐就此襲來,傅問漁徹底相信了這不是杜微微做的,以她的力量,絕對無法辦到此事。
四處襲來的利箭密集如布,方景城把身上的盔甲脫下來給傅問漁蓋上,至少保得她不被利箭所傷,陣中有人四處出沒,如同這陣法裡的鬼魅,靈活巧妙,從各種刁鑽的角度冒出來要一招置人於死地,方景城有好幾次爲了護住傅問漁躲避不及,受了些不輕不重的傷,他說無大礙,可是依然鮮血直流。
這陣法詭異之極,眨眼就變,全然找不到規律,那些殺手鑽出來的方位也時有不同,方景城幾乎是猝不及防。
傅問漁覺得自己無用至極,躲在盔甲做的碉堡裡,只能眼睜睜看着方景城一人獨戰,暗沉的天空下,他的刀閃爍淒寒的光,而他眼神如殺神一般,一招一式帶着墨發飛揚,透着視生死如無物的悍猛剛強,堅毅分明的臉上斜斜沾着一道血光,更添了幾分殺戮之氣。
想當年,在戰場,他應就是這般神擋殺神,佛擋弒佛的模樣。
“不!”
那是一隻箭來得太過兇猛地暗箭,比之前面那些都要快都要有力,直直從方景城的身後破空而來,傅問漁靠在他一側餘光瞟見,她甚至來不及思考便衝出去從後面抱住了方景城。
暗箭“叮”地一聲,穿透了方景城給她披上的盔甲,不知道有沒有射進傅問漁身體,不知道她有沒有受傷。
方景城的心有一瞬間的停止跳動,他聽那道聲音再熟悉不過,當年在戰場他聽過一萬次,所以他連回頭都不敢,只低頭看着傅問漁一雙小手抱着自己的腰間,她太用力,兩手交疊緊握,好像生怕不夠用力。
“傅問漁?”他沒有轉身,只是輕輕地喚她的名字,這聲音太輕,在狂嘯地驟風裡被拉扯着幾乎聽不清。
傅問漁的臉貼緊着他後背,心跳亂得好像要從嗓子眼跳出來,抱緊他腰身的手半點也不敢鬆開,太過兇險了,若不是自己來得快,他或許就要這麼死去了。
一想到這個,傅問漁突然就覺得連呼吸都不能,以至於聽到他叫自己名字都覺得是不是錯覺,往日裡的那些糾葛和埋怨都在這支箭射來時化作雲煙消散。
“回答我,傅問漁!”他大力轉身抓住傅問漁的肩膀,看着她有些失神的臉色更加惶恐,難忍顫抖的手拿走她身上的盔甲,他用了點力氣才把箭從她身體裡拔出來,帶出了一道細小的血柱。
還好有盔甲,還好不是四勾箭,還好只是傷了她手臂,還好還好。
“沒事的,沒事的。”他把傅問漁一把擁進懷裡,有種失而復得的複雜情緒,他不擅言辭,無法說出動人的話來,只能安撫着沒事的。但也會想着這個蠢女人,她不是一向以自保爲主,從不管別人死活的嗎,怎麼還要擋過來?
傅問漁難以解釋她當時的衝動和瘋狂,事後回想,她也覺得不可思議,可是靠進方景城懷裡,他還安然無事,傅問漁便覺得那一時的衝動是值得的。
“我沒事。”她聲音低低,看着方景城替她包好傷處,也看着他臉色的冷色越繃越緊,好像只要一衝出這裡,就要把做這件事的人砍成肉醬一般。
但她有些頭暈,看了一眼受傷的地方,已經迅速發黑,箭上有毒,還頗是厲害。
方景城撕下一角衣袍給系在她手臂上方,不讓毒血立即擴散,但內心卻焦急起來,不知這毒是否厲害,如果不及時衝出去只怕要誤瞭解毒的時間。他拽過傅問漁緊緊挨在他身邊,手裡的鋼刀幾經翻滾,砍翻來襲的殺手。
突然間傅問漁發現了些端倪,陣眼所處的那棵樹雖然移動飄忽不定,但傅問漁看久了卻看出了些規律來,只要能靠近它壞了陣眼就能破開這陣法,方景城和她也就不會如此困頓。
“城王爺,我有法破陣。”傅問漁望着那棵樹,輕聲說道。
方景城破開兩隻利箭一把抱起退開幾步遠,來到一個勉強尚算安全的地方,也不多問便相信她:“怎麼做?”
傅問漁在他懷裡環緊他的腰:“帶我接近那棵樹。”
“好。”方景城把她背在後背上,腳下一旋避開幾根冷箭,手裡的刀早已殘破,刀刃翻卷,殺起人也不甚順手,但好在方景城武力過高,倒也不懼。
他不看前路,全聽傅問漁指揮,幾時進幾時退,進幾步退幾路,全憑傅問漁安排,他將所有的信任都交給傅問漁,只負責閉眼殺人,殺得暗無天日,殺得血流滿地。
直到殺得兩人身上都一血鮮血覆蓋的時候,方景城終於揹着傅問漁到了陣眼之前,傅問漁從他背上下來,望着那棵時近時遠的樹對方景城說道:“有勞王爺撐住。”
“當心。”他話依然不多,好像他說話從來都是這般簡潔的。
傅問漁看了他一眼便小心接近那陣眼之處,算計着時間等那棵靠近的時候一把抓緊了陣眼利箭,陣法有暫時的停止,但只在短暫一剎那之後,便瘋狂轉動起來,傅問漁死死抓着那根箭不鬆手,眼前光景大亂,她好像要被甩飛出去一般,不得不咬緊了牙關才能不被這幻象擾亂心智。
也幸好她並不嬌貴,吃過許多的苦便能捱得住磨,那根像是要在樹裡紮根的利箭在她不懈之下,猛地被拔出來,利箭被她握在手中,天光復清明,日頭復刺眼,陰雲和狂風都散去。
傅問漁握着箭回頭展顏一笑,想跟方景城說“我們活下來了”,只是她的笑容凝固在臉上,所有的,全部的,閃耀着奪命冷光的,數十支利箭全部彙集在一起,以傅問漁爲目標,急速地向她刺下!
然後她看到一張不敢愛卻也恨不起的臉,他總是冰冷冷臉上有些急切,以奮不顧身之勢,像一隻伸展着翅膀的老鷹,從天而降,殘破的衣衫獵獵作響,毫不猶豫地撲向了傅問漁,將她整個人都護在身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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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主!”
“不要啊少主!”
畢苟和花璇雙雙驚呼出聲,過於漫長的等待早已將她們折磨得快要發瘋,看到方景城赴死一般的姿勢,她們幾乎心絃俱斷。
早已來到此處的人在外面想了許多破陣之法,杜畏查看了好幾處,卻發覺這佈陣之人手法格外高明,從外破陣幾乎不可能,唯一的辦法就是陣內之人找到陣眼自己衝出來。
只是誰都想不到,這個佈陣的人居然用了這麼陰險的後招,陣眼一毀,所有的暗箭齊齊聚向陣眼處,要將破陣之人萬箭穿心!
看不清的暗器和看得清的刀劍齊齊飛出,畢苟和花璇用盡了平生最快的速度和最大的力量截斷向方景城射去的利箭,從不出手的杜畏袖中飛出金葉子片片,像是一道道金光只餘下殘影奔向那處奪命的地方,溫琅的十九玉骨扇裡十九玉骨盡數齊出,碧綠的痕跡像是水波驟過,他心中劇震,當年的少將軍,絕不是一個願意爲了女人放棄生命的男人。
但儘管如此,依然未能將所有的暗箭打斷,縱使他們拼盡全力,依然只能眼睜睜看着六支箭準而狠地,紮紮實實地,埋進方景城體內。
那樣的方景城不是他們平日裡認識的京中惡鬼,也不是冷酷睿智的少主,他像是拋卻了所有,只要能護住傅問漁,便是連命都可以豁出去。
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呢?少主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對傅問漁有了這般強烈的感情,捨棄性命也要保護她?平日裡總是冷着一張臉,對着傅問漁也無幾分好顏色的他幾時種下瞭如此之深的情根?
少主他自己,知道不知道呢?
傅問漁被他壓在身下,六隻箭射進方景城身體時,傅問漁清晰地感受到了六次力量,每一下都像是一道催命符,要把方景城的生命榨取乾淨。
從不會失去理智的她在這一刻好像被人抽空了所有的智慧,怔怔地感受着壓在自己身上的這個人的重量,溫熱的血一點點從他體內流出又漫她的衣服,染紅她的皮膚,最後再流到地上,淌出一片死亡的味道。
“……”
她翕合嘴脣想喚一聲他的名字,卻怎麼也說不出話來,所有的言語都堵在她喉間,像是萬把尖刀凌遲,痛得快要滴血,卻無法發聲。
她擡了擡手想抱一抱方景城,觸手間卻只能摸到堅硬的冷箭,牢牢地樹在他身上,她沾滿了血的手便停在空中不敢動。
“沒事了,有我在。”耳邊傳來方景城低低的聲音,帶着些溫熱的氣息,有些癡纏的目光迷離地望着傅問漁,嘴角帶着些釋然輕鬆的笑意,然後目光一合,緊閉了雙眸。
從“沒事的”到“沒事了”,一字之差,方景城幾乎是付出了生命的代價。
“啊……”
傅問漁的眼淚在一瞬間決堤,握着方景城胸前的衣服哭得肝腸寸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