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雲箏這一次懷胎,全不似上次那樣辛苦,除了有些貪睡,再無別的害喜症狀。
霍天北篤定地說孩子這麼乖,一定是女兒。
顧雲箏無語望天——有一個貼心小棉襖還不夠?也不知道誰整日被大臣唸叨着子嗣單薄。乖就是女兒?宸曄那纔是乖,宸曦活脫脫一個小淘氣。
夫妻兩個想着喜上加喜,開始謀劃着身邊親信的婚事。
堇竹、連翹已經名花有主,各自定親的人也已到了京城,都在五城兵馬司任職。她問兩人今年冬季成婚行不行,兩個人俱是搖頭,連翹捨不得唯揚,堇竹捨不得顧雲箏,都說過兩年再出嫁。
顧雲箏心裡暖暖的,只是擔心兩個人未來的夫君等得太苦,好一番勸說,才讓兩人退了一步,將婚期定在了冬日。
霍天北那邊只有賀衝、徐默兩個多年相隨的人。賀衝如今明面上是侍衛統領,兼管祁連城交出來的人手。徐默在內務府掛着個官銜,每日裡還是跟在霍天北身邊忙前忙後。
顧雲箏對徐默的印象一直不錯,看他和春桃從樣貌到性情都很般配,便兩頭問了問。徐默當即傻笑起來,頻頻點頭;春桃紅着臉,末了也點頭說請皇后做主。
至於賀衝,那是個面冷心熱的,膽子小的看到他就害怕,膽子大的——還真想不到人選。正犯難的時候,章嫣進宮來,是受戶部右侍郎的夫人所託,前來問問賀衝看不看得上侍郎門第中的閨秀。
顧雲箏便讓堇竹去問問,堇竹沒多會兒就回來了,笑道:“賀統領說行,怎麼都行。”
“什麼叫怎麼都行?”顧雲箏與章嫣異口同聲,事情卻是就此定下來。章嫣來回走動幾次,婚期也定在了冬季。
賀衝還是那副樣子,毫無娶妻的喜悅,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倒是有一樁心事,這日特地爲此去了御書房。有些事,皇上一直沒提,他卻始終不能心安,恭聲道:“皇上登基之前,屬下屢次出錯——”
“出錯?”正在找書的霍天北笑着反問,“誰說的?”
賀衝忐忑的一顆心終於落回了遠處。
霍天北拍了拍賀衝的肩頭,“去忙吧。”
“是!”
霍天北想,有什麼好計較的呢?不過是旁觀者清,一如賀衝、堇竹這些人,也許比他更清楚他的心思,纔會在彼時義無反顧地站到了顧雲箏身邊,儘自己的一點力,阻止他意氣用事鑄成大錯。
徐默此時則在正宮,通稟顧雲箏在宮外的那些產業,提起了汪鳴珂、方元碌、鄭師傅等人,“皇上已命汪鳴珂候缺,日後他無暇再打理酒樓的生意。方大人倒是請罪辭官了,一心一意幫您打理着,酒樓生意很是紅火,開分號指日可待。鄭師傅的漪清閣就別說了,您青睞她的繡藝,官宦內眷都趨之若鶩。”
顧雲箏斟酌了一會兒,“酒樓就給方元碌打理吧,我在漪清閣的收入也都給他。他不做官了,就做個殷實的商賈。”那是曾爲她出力的人,不能讓他陷入窘境。酒樓和漪清閣若是經營有道,來日收入頗豐。
徐默滿口應下。
顧雲箏問起沈燕西,“他去了哪裡?這陣子也沒聽人提起過。”
徐默如實道:“他一直在皇上和蔣晨東、陸先生之間和稀泥,皇上登基之後,自知有知情不報的罪過,自請降職,外放去做了個七品縣令。”
和稀泥,顧雲箏聽到這三個字,笑了起來。沈燕西還真是最愛和稀泥的人,這本是一些人的爲官之道,他卻走到了兩面不討好的尷尬境地。
隨即又不免唏噓,如今這情形,心裡最不好過的就是沈燕西了。蔣晨東被廢了一手一腳,與陸先生、藍佩儀一起軟禁在城西一所宅子內。鬱江南如今則已成了京城衆人爭相追捧的王爺。都是有着多年情分的人,境遇卻是天壤之別,不能爲誰喜,不能爲誰悲。可只要置身官場,就少不得要目睹或經歷成王敗寇的驚濤駭浪,殘酷得緊,容不得人優柔寡斷,誰也做不到在兩相敵對的人之間兩面討好。
顧雲箏有喜的事,過了三個月,胎象安穩了,才放出了風聲。
霍天北追封大哥霍天逸爲睿王,大夫人也就成了睿王妃。她平日仍是深居簡出,聽到這喜訊,才與章嫣一同前來道賀。
遠在江南的霍天齊獲封康王,三夫人獲封康王妃。霍天北明白夫妻兩個的爲難之處,給兩人在江南劃出了一塊封地,夫妻兩個就此過起了安逸閒適的日子。他們得知這喜訊、賀禮送到京城的時候,已經入夏。
到了夏日,顧雲箏因爲懷着身孕,偶爾心煩氣躁。
宮女送來於花季之前開放的香花,她就嘀咕:“做什麼要讓花兒早開?什麼節氣看什麼花纔好,這和強人所難有什麼差別?”
這陣子口味也是一時一變,有幾日專吃甜食,她心裡不想,胃口卻唱反調。這晚照鏡子的時候見臉頰圓潤了一些,就抱怨:“定是總是甜食才這麼胖的。這孩子,成心要我變成個胖子才高興?”
霍天北聽了忍俊不禁,捧着她的小臉兒一通親,“盼了這麼久,你總算有了點兒良心長了點兒肉,怎麼你還不高興了?”
她就是不高興。小腮幫鼓了起來,沒好氣地瞪着他。
像個賭氣的小孩子,不知道多可愛。霍天北笑着將她擁進懷裡,“想不想打人出氣?來,我隨你發落,別打得我滿臉花就成。”
顧雲箏不由笑了起來,心頭煩躁煙消雲散。
同年秋季,濟寧侯蕭讓娶安氏女爲妻,成國公雲笛娶柳閣老孫女爲妻。霍天北先後下旨,冊封安氏、柳氏爲一品誥命婦。他不是願意給人錦上添花的人,但是爲了妻子,可以偶爾爲之。
這一年,顧雲箏在後宮的那片地收穫頗豐——在別人眼中如此,用親身實踐證明了部分產於南方的蔬菜瓜果在北方也能成活。她卻還是不知足,或是不滿產量、成色,或是不滿成活率太低,要知道,她可是弄了很多種子種植的,最後能收穫的不過幾種。
鬱江南聽說之後,即刻進宮,詢問她能否將今年跟着她在宮裡照顧各色作物的人借給他。
顧雲箏卻是有些沮喪地擺一擺手,“等我明年再種一年,產量成色好一些了再說。”
鬱江南忍不住笑,索性去請示霍天北。
霍天北自然當即同意,回來後寬慰顧雲箏:“那些事交給江南,他自會再尋專人嘗試。有你這些經驗,足夠他推廣至民間。你日後專心待產哄孩子就是了。”
顧雲箏想想也是,“也好,他忙他的,我明年繼續忙我的就是了。”
霍天北又道:“你聽說了沒有,嫣兒也有喜了。”
“真的?”顧雲箏特別爲章嫣高興,隨即不滿,“王爺怎麼也沒跟我提?”
“估摸着是隻顧着正事,忘了跟你提。”
“嫣兒也是,也不派人過來告訴我一聲。”她嘴裡嘀咕着,轉頭就吩咐下去,多給燕王府做些小孩子的衣服玩具,又找了兩個可靠的人,帶着很多補品去照顧章嫣。
閒時,遠在越國的皇帝、皇后、程燕襲常給顧雲箏寫信來,詢問她如今過得怎樣,可曾受過委屈。程燕襲還放下豪言壯語:若是大曆皇帝待她不好,她大可回孃家去,他保她一世無憂。
霍天北看了,氣不打一出來——誰要認下那門孃家了?從哪兒看出他會慢待妻子的?
可程燕襲自有他的一套,至冬日,越國皇帝下旨,冊立三皇子爲太子,隨後親自爲其指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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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燕襲大婚當日,也沒忘了遠在異國的妹妹,寫下一封親筆書信,備下了厚禮,命親信隨着越國使臣來到京城,送到顧雲箏面前。
是越國的很多精巧的小孩子玩具、衣物,還有一些奇珍異寶、越國古籍名畫。
八公主程豔芸也跟着湊熱鬧,有信送來,說程燕襲能順利當上太子爺,她可是功不可沒,沒少幫他周旋。還說她前些日子也已成婚,嫁的男子的嘴巴、鼻子與霍天北相似。
霍天北夫婦啼笑皆非,禮尚往來,親自書寫回信,命人備下諸多回贈的禮物。
打心底,霍天北與顧雲箏對程豔芸的性情並不厭憎,如今想來,那女孩是能爲了要得到的東西不顧一切不擇手段,心願落空之後倒也灑脫,是拿得起放得下的性情。只是有些同情尚這位公主的男子,日後可別成了受氣包纔好。
越國皇帝皇后的信中,總是提起盼望與顧雲箏相見小聚。顧雲箏一來對那對夫婦真的沒有絲毫記憶,二來對一些事難以釋懷,對這件事並無興趣。總歸是都不能拋□邊一切,相見之期便一再地擱淺下去。
這一年臘月,顧雲箏產下一名於她容顏酷肖的小皇子,霍天北爲次子取名宸灲。
至此時,過往中的人各有歸處,在意的得了安穩圓滿,憎惡的逐漸淡出記憶,命定的缺憾在一步步釋懷,而孩子是溫暖光火,點亮餘生。
靖嘉三年,春。
霍天北自登基之後,就看着正宮的格局、屋宇甚至陳設不順眼,前兩年朝政太繁忙,加之顧雲箏懷孕生子,重修正宮的想法就一再延後。
而今宸灲已經一歲多了,宸曄、宸曦也三歲了,他對看似金碧輝煌實則惡俗的正宮環境的忍耐也到了極限,從內庫撥出一筆款項,命徐默尋找一批能工巧匠着手此事。
顧雲箏知道他這是老毛病又犯了,卻也明白那種住處不合眼的心情,加之內庫的銀兩是他們兩個的私房錢,不需戶部出錢,也就沒說什麼。
霍天北讓她和孩子暫時搬到了養心殿暫住,連續幾日晚間和她一起商量重修正宮的細節,從格局到各色材料,再到室內的陳設。
顧雲箏在還是雲箏的時候,就對這些頗有心得,眼下要修建的又是自己與他餘生的住處,自是分外上心,親自執筆,將兩個人的想法分別描繪成圖,選了最合心意的,交給徐默照圖行事。
原本是兩個人都興致勃勃的一件好事,卻不料,工匠進宮幾日後,一份讓霍天北窩火的奏摺從內閣轉送到了他手中。
奏摺是吏部稽勳清吏司郎中王磬寫的。
在奏摺中,王磬明確地表達了自己對重修正宮的看法:不可行。
他說自皇上登基之後,皇后記掛百姓疾苦,屢施恩惠,如今爲萬民敬仰,無人不讚其心懷天下,然而如今重修正宮實無必要,並且是揮霍鋪張之舉。
他還委婉地提出,皇上屢次阻止選妃入宮,獨寵正宮,已讓諸多臣子不得安枕,而今又縱容皇后大興土木,微臣着實惶恐不安,擔心一衆命婦紛紛效仿,使得京城再無清廉之風。
最終,他希望皇上能夠規勸皇后停止重修正宮的行徑,已正視聽。
霍天北看完這封奏摺,進行了深刻的反省:他是怎麼把官員慣成了這副德行的?官員怎麼就敢理直氣壯的胡說八道給他聽的?
他登基之後,委任的官員少部分是開恩科選拔出來的,大多數還是在前朝任職或是有功名在身的。他憎惡的、忌憚的,一概殺伐果決再不續用,至於沒有太大過失的,他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既往不咎,日後老實做事別再出錯即可。這王磬就是前朝的吏部官員。
工部戶部都沒說什麼,他一個吏部的人有何置喙的餘地?只聽說過帝王沉迷酒色夜夜笙歌讓朝臣夜不安眠,他獨寵正宮怎麼也讓人睡不着覺了?這不是沒事找打麼?居然敢說他的皇后大興土木?還有比他的皇后更節儉的人麼?
不過這王磬倒是很有些小聰明,會找時機:顧雲箏和鬱江南去年一個在宮裡一個在宮外繼續試種作物,忙了一年,效果頗佳,開春兒已開始着手推行此事,官員與京城百姓得知原委,對她的確是百般愛戴,溢美之詞頗多。王磬趕在這種時候上摺子,且把重修正宮的事推到了顧雲箏頭上,是變相地給他一個臺階結束此事。而按常理來講,顧雲箏聽說之後,爲着名聲,必然要他聽從官員進諫。這事兒只要結束,他王磬就是進諫成功,就此出名。
倒是打得一手好算盤。
別說這件事是他的意思,就是顧雲箏的意思又怎樣?左右是用自己的錢修繕自己的住處,怎麼就扯出了這麼一大堆事?
那個混賬東西!
要是成全王磬這種人,他也就不是霍天北了。
霍天北當即喚來賀衝,讓他看了摺子,只有一個字:“查。”
賀衝自然明白皇上要他查什麼,先去見顧雲箏,從祁連城送來的幾箱子資料之中找到了王磬的生平履歷,隨後命手下將這些及王磬近年來的過失一併抄錄在冊,三日後就交給了霍天北。
霍天北喚來內閣,將這些及王磬的摺子丟給六個人,吩咐道:“重修正宮之事,你們查清原委,並告知王磬,一併記錄下來。明日起,三個月內,王磬每日早朝、午朝前在金殿外高聲誦讀他的摺子、此事原委及幾年來過錯。三個月後,分三次杖責六十,每隔一個月賞二十。望衆卿引以爲戒。此類奏摺,朕不想再看到。”
想出名?那就讓你出名。想管他的內務,誰也不行。他得讓官員明白:前朝與皇后無關,別動不動就在摺子裡拿皇后說事兒,他不準。
霍天北這樣細緻地告訴內閣怎樣處置一個人,還是第一次。六位閣老聽了,都在心裡好好兒琢磨了一番,在意的都是最後一句,那意思是這種摺子日後要扣下,不得呈給皇上。對於杖責的事,心裡都說皇上這也太狠了——換了他們,情願一次領下,每隔一個月一次,就是傷口剛好就又挨一通板子,那滋味……可是翻翻以前王磬的過失,這樣的懲戒就又是從輕發落了,王磬只能感恩戴德。
能說什麼呢?只能照辦。各個都在心裡罵王磬無事生非自找倒黴,踩了線了吧?活該!前朝的駙馬爺被囚之前總嚷嚷,說皇上是修煉成精的狐狸,王磬就沒聽說過?現在跟皇上玩兒這種把戲,整個兒就是個二愣子。
從第二天起,王磬要每天兩次接受百官的矚目,要每天兩次高聲宣讀自己做了怎樣不知所謂的事,告訴衆人自己犯過哪些錯誤。
他的確是出名了,成了官員之間的笑柄。官員們笑過之後,從這件事的背後看到了皇上對皇后的維護,想到賀統領的雷厲風行,又看出了皇上手裡可能掌握着每個人的底細,只是不予追究而已。
平心而論,皇上這兩年一直都是和顏悅色的。只要你跟他說的是朝政,就算言辭激烈,在他面前與人爭吵不休,他都一笑了之,擇良策而行;而只要你跟他提什麼皇后、嬪妃這類字眼,他就一言不發,只是笑,笑得人心裡發毛。
最後人們總結出的結論是沒事別盯着皇后找茬,找茬就是找倒黴。
此後,霍天北耳根子清淨了不少,趁勢讓宮裡放出消息:靜妃藍氏,也就是藍佩儀,自請離宮修行爲民祈福,他已准許,靜妃當日離宮。
一些官員聽了,鼻子都要氣歪了,心說當誰不知道呢,那靜妃從來就是個只聞其名不見其人的空頭銜,現在倒好了,您連這空頭銜都容不得了。
上有政策,下有對策,這些人立刻開始攛掇禮部選嬪妃,上摺子讓皇上選幾個隨身服侍的嬪妃。這次他們長教訓了,特地強調了嬪妃二字。
霍天北一本正經地告訴他們:靜妃剛剛離宮修行,朕怎能在這時候選新人進宮,豈非太傷人心?
人們這才發現,當今皇上胡扯起來也能面不改色,一個個惱火不已,偏又沒話反駁。再說下去,不定哪句就又跟皇后扯上關係,惹得皇上發火,自己就是下一個王磬。罷了,等明年吧。
霍天北卻又一盆冷水澆了下來:在位期間,要廢除六宮制。
官員們不論是從哪方面考慮,都無從贊同這主張,有的始終擔心一出意外就會發生皇后干政的事,有的始終盼着自家女兒能成爲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寵妃——以如今皇上寵愛皇后的程度,一旦心願得償,不愁成爲第一顯赫的門楣。再有一些人,是想着皇上都只有一位髮妻,那自己豈不是也要一輩子守着一個女人?皇上做得到,自己可做不到。
反對之人太多,霍天北也不理會,沉默多日後說押後再議。所謂押後再議,是官員每到春日提醒他添新人進宮的時候,他就舊話重提。一提這件事,人們就羣情激動,全忘了初衷,只忙着勸說他收回成命。他就繼續沉默,拖上一段日子,再丟出來日再議的話。直到官員們在幾年之後,上當上的自己都膩煩了,纔不再提選妃的事,和他達成了一種無言的默契,各退一步,不再相互爲難。
在這件事情上,霍天北還真沒辦法說到做到——他必然能與妻子相濡以沫一世情長,卻不敢擔保後人也能專情。況且每位帝王的性情經歷、面對的朝廷格局都不相同,開這先例不見得對後人有益。若是後人需要一些擺設放在宮裡,大臣橫加干涉,把他廢除六宮的事搬出來做藉口,後人豈不是被他束縛住了?
百年之後,後人也與他無關了,他不能做到事無鉅細地爲後人考慮周到,卻能做到不給後人平添煩擾。
所以,也只是把這件事拿來搪塞官員。
說到底,這種事自己心裡有數就得了,沒必要真正落實到形式上。
這年夏日,霍天北攜妻兒去山中消夏。中途想起祁連城,特地獨自去書院看了看。
祁連城的日子清靜得近乎枯燥了,大把光陰都消磨在書院,收攬了幾名文采出衆武藝超羣的人,幫他教導一羣慕名而來的孩子。他在這羣孩子中間,選出一些資質出衆的,親自教導。此外的時間全部用來參禪、喝酒。
風馬牛不相及的三件事,他樂在其中。
當然,偶爾他也會出點兒爲人津津樂道的事。
錦溪書院曾得到皇上的照拂,才得以迅速有了名氣,好奇心重的人自然會探究是誰有這麼大的面子。霍天北與他又不是遮遮掩掩行事的性情,並不刻意隱瞞,事情很快傳揚的滿城皆知。而隨着祁連城不再是來無影去無蹤,偶爾會帶着一兩名偏愛的學生出現在街頭巷尾,那極出色的樣貌成了人們熱議的話題。
與霍天北年紀相仿的一代人當中,霍天北最冷酷,祁連城最神秘,蕭讓最風流——雖然已去了西域老老實實過日子,人們對他以前的風流韻事還是津津樂道。
三個性情迥異的男子,都有着迷人眼眸的容顏,醉人心魂的笑容。對於很多女子來說,會不可避免的一見傾心。
霍天北面對這種事情最冷漠無情:不經允許,誰都不能往他跟前湊,執迷不悟,他就讓你一輩子都後悔傾心於他。
蕭讓以前面對這種事最是平易近人:只要你性情有可取之處,只要你有着出衆的才藝,他就是來者不拒。
祁連城比不了他們兩個,如今興許是參禪日久有了仁慈之心,既做不到無情,也做不到多情。通常是把哪個可憐的女孩子送回家去,順便告訴她的親人把人看好,別去書院找他了。有的糾纏的厲害,他就命門房一看到人來就關門。
徐默每次都是把這些當笑話講給顧雲箏聽,顧雲箏聽了卻有些失落——他就不能看上一個?難不成真要孤獨終老?可人各有志,這種事是誰也不能勉強的。總不能因爲自己有家人陪伴過得如意,就能認定祁連城的日子不如意。
霍天北跑去跟祁連城喝酒,吩咐賀衝帶着侍衛護送顧雲箏和孩子先一步去山中。
早在元熹六年,顧雲箏就隨霍天北來過這裡。那時這座山還沒有名字,現在則有了一個聊勝於無的名字——無名山,來之前霍天北現取的。朝臣們追問他離宮去往何處消夏,他總不能說去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山,隨口就說了這三個字,弄得人們面面相覷,先是懷疑自己見識短淺,隨即又懷疑皇上哄騙他們,一個個輪番找賀衝、徐默詢問。
起初霍天北是想輕車簡行,大臣們卻堅持要他擺駕離宮,聲稱掩人耳目離宮難保不出意外,爲着龍體無虞,還是要循例行事爲好。其實是擔心遇到急事又找不到皇上的話一準兒抓瞎,必須要知道皇上的去處。他們又沒老糊塗,皇上是曾在西域出生入死幾多年的人物,誰瘋了纔會給他製造麻煩。
霍天北依了他們,只是說好了一點:到了山下,隨行人員原地待命,非急事不得進山。
雖然只來過一次,顧雲箏對這裡的一切都是歷歷在目。
點點滴滴的回憶,充盈着沁人心脾的暖意。
上次小住在這裡的時候,有一天她醒來頭暈鼻塞,霍天北就說給她煎藥吃,晚間就好了。
她不肯,說你不是總說是藥三分毒麼?不要。
他就陪着她躺在牀上,說那就讓藥膳師傅給你做藥膳。
她還是不答應。
他無奈,問那該怎麼辦呢。
她就笑,說總是聽李媽媽說你很會做藥膳,我想你做給我吃。
並沒想到,他很爽快的說成啊,到時候可不準再耍賴不吃了。
隨後命隨行的丫鬟備好藥材、食材,將人遣走,親自去廚房給她做飯吃。
她跟到廚房去看,見他處理食材的樣子透着一點兒漫不經心,卻是那般悅目。好看的雙手襯得食材色澤愈發誘人,一向不願踏足的廚房在那一刻也變得可親起來。
那天吃到他親手做的藥膳,她心裡一直暖融融的。即便是摻雜着淡淡的藥香,還是感受到了家的味道。
隨後,她想着他生辰快到了,就纏着他教自己做麪條。
她對這些真是一點兒天賦都沒有,常常弄得廚房一團糟,做出來的東西也不合口。那過程卻是快樂的,因爲有他陪在一旁。
她和麪時,他會把麪粉抹在她臉上,她自然會報復回去,嬉鬧成一團。
她切菜時,他就在一旁把能現吃的一塊塊放到彼此口中。
做臊子、下面時,他就會說阿嬈啊,你別緊張兮兮的,隨意一些,只要你不把麪條做成鹹菜一般,於我都是人間美味。
後來她總算學會了,算作彌補,每日陪着他去釣魚。總是膩在他身邊,倚着他看書,有時候不知不覺就睡着了。他也不驚動她,擁着她,一動不動地坐大半晌,直到天色晚了或是她醒來。
回住處的路上,她是從來不用走路的,總是由他抱着返回。
一直都是這樣,他沒有底線的寵着她、護着她。
怕是誰都想不到,他對一個人能好到什麼地步。
在他面前,她能像小孩子一樣耍賴任性不講理,他也能像對待小孩子一樣給予包容耐心。
將至住處時,三個孩子在各自的奶孃懷裡睡着了。進到室內,看着隨行的人安排好孩子和帶來的箱籠,她獨自出門,漫步于山間。
來這裡消夏,要比行宮自在。沒有那麼多人在眼前晃,沒有那麼多刻板的規矩。他來這裡,也是要靜下心來佈置邊界的防守,再有便是新得了一幅海圖,也要好好兒琢磨一番。
遊轉多時,她去了那座橋,以前是危橋,而今已重新修建了。
靜立多時,舉步要走上橋頭,聽得身後熟悉的腳步聲。剛要回頭,身形已被他擁入懷中。
他柔聲詢問:“方纔傻站着想什麼呢?”
顧雲箏無聲地笑,實言告知:“在想上次與你一起走在橋上,心裡盼望的是橋不要有盡頭,和你走一輩子。”
“現在呢?”
她握住他的手,回身笑看着他,“現在想的是,這一世與你相伴。”
“這比危橋無盡容易。”他笑,攜了她的手,與她並肩走上橋頭。
不論是錦繡江山之廣,還是九重宮闕之深,他是她一生港灣,她是他一世牽絆。
他愛的執拗,有她纔有江山萬里,有她才能斂盡殺機。
她戀的甘願,爲他斂盡鋒芒,只做他身邊的凡俗女子。
這塵世最美好的事,不是我遇見你,是我遇見並一生珍惜你、被你珍惜。
【後記】
靖嘉元年,太祖皇帝登基。帝成名於沙場,攝政於朝堂,在位期間興民事,御外敵,廣納諫言,威服於四海。皇后顧氏,表裡通達,心懷百姓疾苦,助帝興民事安民心,爲萬民愛戴,誕三子一女。
帝一生專寵正宮,帝后情深,爲傳世佳話。
作者有話要說:就此完結了哈,有緣的話新文再聚,等你來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