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瑤望向大喬氏,大喬氏沉吟半晌,低聲道:“也不是不可以……”
傍晚時分,後山出現萬人白骨坑之事不脛而走,前來參與祭天的貴族幾乎都知道了。
用晚膳時,沈妙言特意去了魏長歌院子裡,“二表哥。”
魏長歌正待用膳,見她過來,命侍衛多備一雙碗筷,桃花眼中盛着幾點光彩,“你怎麼來了?”
沈妙言在他對面坐下,“後山那個白骨坑,表哥都親眼看見了吧?還有那位獨腿僧人鴻運,想必表哥也見過了。”
魏長歌沉重地點點頭,“我從不知,天子腳下,竟會發生這樣匪夷所思的事。”
“不知道皇兄對此事是何態度?”沈妙言正色。
魏長歌飲了杯酒,眼底滿是沉重:“此事非同小可,皇兄震怒,命臨安王即日進京。”
沈妙言微微頷首,“若他來了,皇兄可順勢制住他。若他不來,便給了皇兄南征的藉口。”
魏長歌嘆息一聲,“世人只道大魏強勢,事實上,只有坐在高位的人才明白,魏國並非表面上看起來這般強大。中原風雨飄搖,大魏亦如是。”
他說着,望向沈妙言,只見這丫頭身着藕粉色立領對襟長裙,白玉般的小臉在粉領的襯托下越發明媚嬌豔,宛如將開未開的芙蓉。
他心下生出許多憐惜,禁不住擡手摸了摸她的臉蛋,“你放心,無論是皇兄還是我,都會護你周全。你是我的未婚妻,卻也是我們唸了二十多年的妹妹。”
他的動作很溫柔,並沒有摻雜太多風月在裡面,更多的,是對幼妹的憐惜和珍視。
沈妙言覺得他的掌心很溫暖,下意識地靠近了些。
她閉上眼,蝶翼般的眼睫略有些溼潤。
這就是回家的感覺了,這就是被家人保護的感覺了。
真好……
他們既以命護她,她也定要守護家人,至死方休!
翌日。
天氣陰沉,天還未亮,就有宮女過來稟報:“郡主,皇上吩咐,所有人立即去後山集合。”
沈妙言從牀上坐起身,應了聲好,便讓小宮女服侍她梳洗打扮。
小宮女取了套櫻粉色的宮裙,正要給她穿上,她赤腳走到衣櫃旁,從裡面取出一套素白對襟裙子。
小宮女不解:“郡主,穿這樣素,會不會不好?”
“不會。”沈妙言聲音淡淡,自己去屏風後換了衣裳,又走到梳妝檯前,簡單梳了個髮髻。
小宮女蹙着眉尖,怕她在衆小姐中失了顏色,於是拿起一支純金銜珠鳳釵就要給她插上。
她擡手擋住,只拿了根簡單的白瓷珠素銀簪子簪上,臉上未施脂粉,起身繫了條天青色薄披風,往院子外走去。
幾名小宮女面面相覷,最終誰也不敢多嘴,只得訕訕跟上。
來到後山時,人已經到的差不多了。
貴婦小姐們皆都珠翠滿頭、錦衣華服,各種脂香氣息彌散在周身,鶯鶯燕燕輕言細語,彷彿是來比美的。
沈妙言獨獨穿得素,在一堆大紅大金中,倒是格外惹眼。
喬寶兒惱怒不已,“魏天訣你好深的心計!竟然算到我們都會穿金戴銀,爲了顯示你的美貌,特地換了身素衣過來!”
沈妙言看白癡般掃了她一眼,擡步走到前面去了。
過了會兒,皇上魏成陽、皇后小喬氏攜小太子也到了,衆人望過去,他們竟然也穿着素衣!
衆人心下忐忑,紛紛跪下行大禮,口呼萬歲。
魏成陽目光掃過衆人,這麼多人裡,只有零星幾個穿着淡色衣裳,不曾戴華貴的髮飾。
他捋了捋美髯須,脣角泛起冷笑,“萬人白骨坑的事,想必諸位都有所耳聞。”
“回稟皇上,臣等聽聞此事後,心中亦十分悲痛。”
下面的人保持着跪姿,齊聲應道。
魏成陽周身氣息陡然轉冷:“既知道心中悲痛,爲何今日還要穿金戴銀?!”
衆人瑟縮了下,心中俱是駭然。
魏成陽向來儒雅,乃是大魏難得一見脾氣溫和的皇帝,今日竟然發了這樣大的火氣……
魏成陽轉向那些官僚,厲聲訓斥:“這天下百姓是朕的子民,也應當是你們體恤的對象!當官不爲民做主,朕要你們有何用?!天下百姓又憑什麼把辛苦掙來的血汗錢上交賦稅?難道就爲了養你們這羣飯桶?!”
“正所謂水能載舟、亦能覆舟,你們不把他們當回事,終有一日,他們也不會把你們當一回事!”
魏成陽氣得狠了,竟忍不住重重咳嗽起來。
小喬氏急忙拍了拍他的後背,爲他順氣。
魏成陽緩過氣,冷冷道:“所有人,隨朕去萬人冢守靈一天。”
說罷,率先往萬人冢而去。
沈妙言眉眼平靜地起身跟上。
身邊一些身嬌體弱的姑娘們立即不滿,低聲嘀咕:“不過都是些賤奴罷了,憑什麼要我們給他們守靈?”
“是啊,還要守一整天呢!我早上沒吃飽,匆匆就趕了過來,也不知道中午有沒有飯吃……”
“我看皇上八成是瘋魔了,讓咱們這些尊貴的人,給那些卑賤之人守靈,他怎麼想的?!”
沈妙言目不斜視,始終保持沉默。
魏國世家林立,朝中官宦多是世襲,他們從未接觸過最底層的人,因此從不知百姓疾苦。
正所謂上品無寒門,下品無士族,便是如此了。
怪不得當初鬼帝說大魏沉痾積弊良多,如今一見,朝中實行新政、重新選官簡直是迫在眉睫!
再這麼下去,莫說征伐中原,便是自身發展,都相當困難。
她想着,隨着人羣不知不覺走到了萬人冢前。
魏成陽並未讓人把那累累白骨埋起來,而是就這麼讓這些朝中官宦、貴族們看着。
他想讓這些人知道世間疾苦,可回頭一看,卻見這些人,要麼害怕,要麼震驚,要麼麻木,卻獨獨沒有同情和憐憫。
沈妙言同樣注意到這些人的神色,心中不覺陣陣發痛,百姓尚還指望這些官吏能爲他們做主,卻不知他們給予希望的官吏,大都是些什麼貨色。
她沉默着走到前面,在衆人好奇的目光中,對着那累累白骨,“噗通”跪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