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又有小廝擡着一口口黃花梨木箱進來,仍舊是六十擡,整齊劃一地擱在庭院一側。
謝昭臉上有些掛不住,坐正了,呷了口茶,勉強撐着場子道:“我還以爲張大人多大手筆,看來也不過如此。”
她話音落地,有小廝急匆匆奔進來,朝張祁雲行了個禮:“大人,外面還有三百八十臺擡聘禮,這兒放不下了,都堆在大門口,您看如何是好……”
謝昭聞言,一張臉徹底掛不住了。
攏在寬袖中的手早已狠狠掐緊。
她咬牙,不過是和離過的小啞巴而已,竟然值得張祁雲用這樣大的排場來下聘!
那可是整整五百擡聘禮啊!
五百擡啊!!
這般興師動衆,怕是所有鎬京城的人都知道,張祁雲要迎娶那小啞巴了!
怎麼,娶了個和離過的小啞巴,莫非還是什麼值得炫耀的事兒嘛,竟然弄得這般隆重,彷彿恨不得全天下的人都知道!
她惱怒嫉妒時,身側的範氏卻是忍不住雙眼發亮。
不得不說,這個女婿,出手倒的確是大方的。
她記得當初顧相迎娶陶陶時,也不過只拿出來五十臺聘禮。
她正想着,又有兩名小廝,擡着個紫檀木雕佛手的箱子進來。
張祁雲掀開箱子木蓋,含笑轉向範氏:“久聞伯母乃是侍奉佛祖菩薩之人,這尊羊脂玉菩薩雕像,是祁雲特意蒐羅來,還望伯母能夠喜歡。”
謝昭立即道:“怎麼,張大人看我夫君送了娘一尊玉菩薩,所以企圖東施效顰,也送菩薩雕像?張大人是聰明人,如何也做出了拾人牙慧這種事?”
張祁雲笑容溫雅,絲毫不理會她言語上的冒犯。
謝昭正要再數落幾句,範氏卻忽然當衆起身,快步奔到那紫檀木箱前。
她驚喜地望着裡面的羊脂白玉菩薩雕像,激動得半晌說不出話來:“這……這……這真是鬼斧神工,鬼斧神工啊!”
謝昭皺眉,伸長了脖子一瞧,只見那菩薩的面容,竟然與範氏有五六分相像!
張祁雲嘴上宛如抹了蜜:“伯母天生菩薩心腸,又是慈悲面相,我瞧着就像是那西天菩薩託生的。所以,特意命匠人爲伯母雕刻這尊玉像,也不知道伯母喜不喜歡?”
“喜歡,當然喜歡!”範氏笑得合不攏嘴,“你如此費心,可見是真心喜歡我家陶陶的。把她嫁給你,我放心啊!”
張祁雲含笑,掃了眼謝昭。
謝昭慪得半死,一張美豔絕倫的面龐微微扭曲,只恨顧欽原無用,不能如張祁雲這般,也送這樣好的東西。
張祁雲又送了禮物給謝和、謝榮景以及君懷瑾,哄得一大家子人高興不已。
他趁着範氏圍着玉菩薩像轉的那股子新鮮勁兒,笑道:“伯母這笑起來的樣子,越發像極了菩薩。對了,伯母,我想去後院看看陶陶,你看可以不?”
“可以可以,當然可以!”範氏笑眯眯拉了他的手,“我的兒,那顧丞相也在後院,你可要當心,莫要撞上了他,沒得叫你尷尬。”
說着,又點了近身服侍她的大丫鬟,叫她親自給張祁雲領路。
張祁雲打量了眼那丫鬟,笑道:“伯母這身邊的丫鬟,瞧着水靈得就跟菩薩座下的童女似的,真不愧是伯母調教出來的人。”
這一句話,便誇了兩個人,惹得範氏和那大丫鬟皆都心花怒放。
張祁雲搖着骨扇去後院見謝陶,謝昭黑着臉陪範氏清點聘禮單子,其他人都各自散了。
沈妙言跟着君天瀾穿過朱廊,不知在想什麼,始終沉默不語。
君天瀾注意到她的小情緒,牽了她的手,“妙妙怎麼了?”
“我和阿陶認識多年,她終於等到她的幸福,可我卻不知要等到何年何月,才能等來我的幸福。”沈妙言垂眸,望了眼男人握着她的手。
那手指骨節分明,修長如玉,非常的好看。
她仍舊記得,當年法場上,他就是用這隻手挑開車窗簾的。
君天瀾聞言,頓住步子。
他望向迴廊外,只見草木萌動,灰色的乾枝上,已然生出嫩綠的芽兒。
初春的第一縷風,從土地上吹起,直上九霄,夾着好聞的草木香,生機盈盈,鮮活靈動。
他突然攥緊了沈妙言的手,“我帶你去個地方。”
沈妙言一怔。
另一邊,後院。
謝陶蹲在自個兒閨房的角落,一手拿剪刀,一手拿針線,正對着地上鋪陳開的一大塊紅錦布發愁。
她打算親自動手,做一套嫁衣。
然而還有二十多天就要成親,時間太緊,她恐怕繡不出太繁複的花紋。
正思慮着,外面響起敲門聲:“陶陶。”
她睜圓了眼睛,回頭望向緊閉的門扉:“大叔?”
“叫哥哥!”張祁雲滿臉黑線的強調。
他都把鬍子剃了,明明年輕了不少啊,小姑娘怎的還是叫他大叔……
“哥哥!”謝陶扔掉剪刀針線奔到門後,想開門又不大敢,“你怎麼來啦?”
“自然是來看你的。”張祁雲隔着門,“你怎麼不開門?”
“我翻了書,說成親前見面不好。”謝陶低頭攪着手指,認真道。
“傻瓜,成親前三日纔不能見面,現在見,還是可以的。”
“真的嗎?”謝陶伸手握住門栓,正要拉開,又生生頓住,“不行不行,咱們從現在起就不能見面了!是不是婚前不見面的時間越長,成親之後,就會越幸福呢?”
張祁雲聽着她懵懂純淨的嗓音,脣角不覺噙起淺而幸福的弧度。
他把懷中捧着的那隻精緻木箱輕輕放到地上,“我給你帶了些東西,想來你該用得上的。我就放在門檻這裡,等我走後,你就打開門拿進去,記住了嗎?”
他全然是哄小孩兒的語氣。
謝陶在門後,乖巧地點點頭:“記住了!”
張祁雲又躊躇了會兒,覺着有滿肚子話想跟她說,卻又不知從何開口,於是不捨地又叮囑了她許多小事,才一步三回頭地離開。
等聽不見外面的腳步聲了,謝陶“吱呀”一聲打開隔扇,左右張望了眼,做賊似的抱起地上的精緻木箱,重又合上了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