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正沉默間,一個陰冷的聲音忽然響起:“沈妙言。”
沈妙言回過神,偏頭看去,君天瀾正負手站在不遠處,滿臉陰沉地盯着這邊。
“國師!”
像是從這窘境裡得到解脫,沈妙言小跑着奔過去,沒看韓敘之一眼。
韓敘之悵然地站在原地,就瞧見沈妙言握住君天瀾的手指,仰着頭對他說了什麼,那張稚嫩的小臉上,全是依賴和戀慕。
他擡手撫了撫心臟的位置,彷彿有鈍器在敲打這裡,令他整顆心都生疼。
過了會兒,那疼痛終於稍稍緩解,他勉強恢復精神,走到君天瀾跟前,作了個揖:“國師大人,家父聽說,這幾日兄長一直待在貴府,因此特地派我前來,接兄長回府。”
“他已經回去了。”君天瀾淡淡說着,看也沒看韓敘之,直接牽着沈妙言,轉身往衡蕪院裡面走。
韓敘之無力地望着他們走遠,眼中全是對沈妙言的不捨。
到了書房,沈妙言擺弄起那盒重陽花糕,擡眸瞟向在大椅上落座的君天瀾:“國師,你吃糕嗎?”
君天瀾隨手翻看一本公文,連眼皮都沒擡:“扔了。”
“什麼?”沈妙言以爲自己聽錯了。
“扔了。”君天瀾擡眸,眼底都是不悅,“就這麼喜歡他送的東西?”
沈妙言面頰發紅,抱着那盒點心,輕聲道:“不是啊,只是這糕點聞起來挺香的,丟了多可惜。要不,咱們一塊兒吃吧?”
君天瀾更加不悅,“啪”一聲將公文合上擲在旁邊案几上,語氣堅定而不容置喙:“本座說,扔了!”
沈妙言緊緊抱着那盒點心,現在不光是捨不得了,更是討厭君天瀾這種說一不二的霸道。
人家送她的東西,他憑什麼要扔了?
而君天瀾見她不僅不扔,反倒抱得更緊了,心裡沒來由就產生一股怒意:“本座叫你扔了,聽不見?”
沈妙言十指緊緊摳着紙盒子,小臉上都是不服從的倔強。
兩人僵持半晌,君天瀾忽然從她手中奪過紙盒,站起身,不顧她的大喊大叫,大步走到窗前,將那盒重陽花糕直接丟進了池塘。
沈妙言奔過來,就看見池塘水面激起小小的浪花,好吃的點心緩慢沉入水中。
她氣不打一處來,小小的拳頭直接砸到君天瀾身上:“你怎麼這麼壞?!堂堂國師大人,爲什麼要欺負一個小姑娘?!”
生氣,不是因爲好吃的被丟掉,而是他毫不尊重她,只按照自己的想法霸道行事,從不顧忌,她的感受。
那粉拳不痛不癢地落在他的身上,君天瀾站在那裡,身姿高大修長,任由她發泄,只不言不語地低頭盯着她。
沈妙言捶打着,眼淚卻不爭氣地掉落下來,轉身紅着眼往自己的小隔間跑去。
君天瀾望着她的背影,狹眸複雜得可怕。
傍晚時分,花容戰到了國師府,額頭上纏了繃帶,一隻眼周圍遍佈淤青,一條胳膊用紗布吊在胸前,看起來頗有些滑稽。
他同君天瀾說了會兒話,便進了東隔間,沈妙言正盤腿坐在小牀上,拿着兩個木頭雕刻的將軍互相打架。
他走過去,在牀沿邊坐下,“沈丫頭,慕容嫣的案子,調查出結果了。”
沈妙言擡起紅腫的眼,他愣了愣,隨即笑道:“又和國師吵架了?”
沈妙言擡手揉了揉眼睛,聲音沙啞:“沒有。花狐狸,慕容姐姐的案子,結果是什麼?”
“是沈月如身邊一位宮女下手的,說是看不慣慕容嫣的驕縱蠻橫。”花容戰那雙桃花眼中掠過冷意,“沈月如手段狠辣,沒給我們留下任何線索。即便最後查到她頭上,她也能隨便推出個宮女頂罪。”
沈妙言低着頭,一點都不意外這樣的結果。
她的大堂姐,若是沒有點手段,年紀輕輕又如何能坐上皇后之位?
她想着,瞟了眼花容戰身上的傷:“你怎麼傷成這樣?”
“被韓棠之揍了一頓。”
花容戰不以爲意地說着,望了眼緊閉的月門布簾,語氣變得嚴肅了些,“沈丫頭,別再惹國師生氣了。國師待你極好,你以爲楚雲間輕易便肯放你回來嗎?那是國師拿鎮壓西南叛變的軍功,換你回來的。”
沈妙言愣了愣,不可思議地擡眸望着花容戰,他摸了摸她鬆鬆垮垮的發糰子,聲音認真:
“國師此行去西南,夏侯家的嫡長子夏侯銘作爲副將同行。你該知道,夏侯家,是堅定擁護楚雲間的家族。國師他,將軍功全部讓給了夏侯銘,如今,夏侯銘已從禁軍統領,被提拔爲護國大將軍了。”
沈妙言眼中都是震驚,怪不得國師早上要帶她去宮中,原來是爲了和楚雲間做交易……
而她自然知道,楚雲間勢力的壯大,意味着國師勢力的削弱。
可現在因爲她,國師這一趟花費數月時間的西南之行,等同於無功而返。
花容戰見她如此表情,斂去一臉的嚴肅,輕笑道:“我跟隨國師多年,從未見過他爲了哪個女人做到如此份上。沈丫頭,你有福氣了。”
他調侃着,沈妙言卻一個字兒都沒聽進去,只匆匆下牀穿了鞋,往書房跑去。
她挑開書房月門的珠簾,氣喘吁吁的,正對上君天瀾從書中擡起頭的瞬間,那平靜無波的視線。
君天瀾清晰地看見了她紅腫的雙眼,心下微動,卻依舊保持着面無表情。
他知道她哭了很久,卻不願意過去安慰。
只因爲,他厭惡小丫頭收下韓敘之的禮物。
所有的霸道和欺負,不過都是佔有慾作祟罷了。
“國師……”沈妙言一手扶着月門,啞着嗓子,弱弱地喚了一聲。
君天瀾收回視線,低頭翻了頁書。
沈妙言委委屈屈地蹭過去,在他面前站定,歪着頭瞅了他片刻,忽然伸出手,抱住了他的脖頸。
書房內,瞬間寂靜。
沈妙言的下巴擱在君天瀾的肩膀上,偏過頭,對着他的耳朵細聲細語:“國師,對不起,我害你將西南的軍功白白讓給別人……對不起,我剛剛不該惹你生氣。”
君天瀾本想將她推開,可手頓在半空中,半天都沒有落下。
他的狹眸一片晦暗,想要兇一兇她,話到嘴邊,卻化爲了輕描淡寫的三個字——
“沒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