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年前,鎬京城郊外。
正是冬日,霜雪覆蓋了山頭與路邊枯草,有鳥兒掠過封凍的天空,很快了無蹤跡。
官道上,一輛青皮馬車,慢悠悠地從山坳裡駛了出來。
馬車中燃着炭爐,倒也暖和。
面容俏美可愛的小姑娘,不過六七歲大,披着條厚毯子,小臉兒紅紅的,約莫是生了高燒。
正是小謝昭了。
她對面坐着一位穿素色襖子的婦人,捧着個湯婆子,撩起車簾朝外面看了看,又很快放下,淡淡道:“前面就是鎬京城,等投奔了你姨母,咱們就能安頓下來了。”
小謝昭點點頭,烏黑的杏眼中含着水光與彷徨。
她父親原是錦州知府,只是英年早逝。
她和母親無所依靠,這才千里迢迢前往鎬京,投奔姨母。
“你姨母家還有個表妹,比你略小兩歲,你也算是有個玩伴了。”婦人又道。
“表妹叫什麼名字?”小謝昭歪頭。
“叫做謝陶。”婦人劇烈咳嗽了幾聲,“你姨爹是兵部尚書,她就是兵部尚書的千金,你可莫要得罪你表妹。好好哄着她,等你將來長大,你姨爹也會給找一門好親事。”
謝昭懵懵懂懂。
母女倆很快來到謝府門前。
範氏親自帶了小謝陶出來相迎。
範氏姊妹倆握了手在一塊兒流淚相擁,兩個表姐妹,則好奇地互相打量。
謝昭躲在自己母親身後,望着那被侍女抱在懷中的小蘿蔔頭。
只見她生得白胖胖像個年畫娃娃,穿格外精緻的繡花小襖子,腳上的繡花鞋頭,還細細綴着一圈小珍珠。
她抿了抿嘴巴,自打爹爹離世以後,那些族叔,就想辦法把爹爹積攢半生的金銀財產,全部搜刮了去。
所以,她已經很久沒有穿過這樣精細的衣料,也沒有穿過綴珍珠的繡花鞋。
正發呆時,那小蘿蔔頭朝她伸出小肉手,咧嘴一笑:“姐姐……”
她不過四五歲大,聲音清脆悅耳,一時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大範氏忙笑道:“喲,這就是陶陶吧,真是可愛!瞧這伶俐模樣,真叫人喜歡!昭兒就不行了,笨嘴拙舌的,上不得檯面!”
說着,暗中狠狠掐了把謝昭。
謝昭回過神,忙盈盈上前,拘束地朝小范氏一福身:“給姨母請安。”
她雖然才六七歲,可模樣卻是一等一的美。
穿着半舊的寒月色小襖,腰間繫着一條烏梅紅的馬面裙,腰肢細細,臉蛋凍得雪白,偏一張櫻脣紅俏俏的,加上柳葉眉下的那雙含淚杏眼,無端叫人多起了幾分憐愛。
小范氏喜歡得不行,從髮髻上取下一根金簪子,輕巧地插到她的發間,“姑娘家的,就該多打扮,怎能這樣素!”
說着,笑吟吟望向大範氏,“姐姐,府中宴席已經備下,快隨我進去吧!”
一家子人進了府,熱熱鬧鬧地在暖閣裡相聚着坐了。
很快,有小丫鬟進來稟報,說是大公子到了。
謝昭倚坐在大範氏身邊,睜着一雙盈盈杏眼望向門口。
只見年歲尚幼的謝容景,攜着滿身書卷氣,慢條斯理地跨進暖閣。
他先給小范氏行過請安禮,纔在丫鬟領着下,給大範氏和謝昭見禮。
見過禮,他快步走到小謝陶跟前,從袖袋裡取出一個油紙包,“陶陶,看爲兄帶了什麼寶貝?”
小陶陶“哇”了一聲,帶着肉窩窩的小手,歡快地捧過油紙包。
她毛手毛腳地打開來,烏黑的眼睛立即亮了,奶聲奶氣道:“雲片糕!我最愛吃雲片糕了!謝謝哥哥!”
小范氏輕笑,“容景,你妹妹正要換牙呢,可不能食太多甜食。”
謝容景摸了摸小陶陶毛茸茸的腦袋,“母親勿慮。孩兒上早課前,特意叮囑了那家糕點店鋪的掌櫃,莫要在雲片糕中放太多糖。所以,妹妹適當吃幾片,對牙齒沒什麼害處。”
“你呀,就知道寵着你妹妹……”小范氏無奈笑道。
謝昭望着他們兄妹倆,杏眼中閃爍着莫名的情緒。
她原也有個兄長,可惜那羣族叔爲了謀得爹爹的遺產,設計把兄長害死了……
她的兄長,從前也會在早課回來時,給她帶好吃的……
她想着,杏眸逐漸溼潤起來。
小陶陶吃了半片雲片糕,忽然跳下玫瑰椅。
她邁着小短腿,晃悠悠跑到謝昭跟前,高高舉起手中的點心包:“姐姐,你也吃……”
謝昭一愣,下意識地攥緊裙襬。
她盯着謝陶純淨漆黑的圓眼睛,胸腔中不覺漫上冷意。
她也出身大家貴族,不過一包雲片糕罷了,她又不是買不起!
這個表妹,定是故意嘲諷她!
大範氏見她犯愣,立即暗中掐了她一把。
謝昭回過神,掩去眼底的不悅,矜持地拿起雲片糕,柔聲道:“多謝表妹。”
正在這時,手在外面的侍女進來稟報,說是老爺回來了。
謝昭擡頭望去,只見身着官袍的高大男人踏了進來,面容威嚴,氣勢攝人。
她跟着大範氏等人起身,尚未來得及行禮,就看見這初次見面的姨爹大步上前,把謝陶抱了起來。
男人蓄着一把鬍子,含笑去蹭謝陶的臉蛋:“我的乖女兒,讓爹爹抱抱!”
那胡茬硬得很,謝陶被戳疼了臉,眼圈一紅,睫毛溼潤,嗚嗚咽咽地甩着小胖手,掙扎着要下去。
軟萌可愛的小模樣,逗得謝和哈哈大笑。
謝昭含在口中的雲片糕漸漸融化,原該是甜味的,可瀰漫在脣齒間的,卻分明苦澀居多。
她緊緊牽着大範氏的衣袖,暗道她爹爹在世時,也喜愛這般逗弄她,總親得她一臉口水。
從前總嫌棄爹爹煩,可現在……
若她爹爹和兄長還在,就好了……
正出神想着,謝和忽然湊到她面前。
他撫須而笑,突然把她抱了起來,“好生標緻的小女娃!陶陶,以後你有姐姐了!你們姐妹倆,可要好好相處啊!”
謝昭單手摟着自己姨爹的脖頸,呆呆望着他眼底的寵溺,莫名生出一種父親的親切來。
她眨了眨水盈盈的杏眼。
若她是尚書府的千金小姐就好了……
若她是謝陶,就好了……
——
謝昭:我有一個大膽的想法。
謝陶:呵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