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妙言坐在窗臺上,遙望着湖畔的秋景,琥珀色瞳眸充滿複雜。
這出局來得突然而陰險,不消想便知是顧欽原的手筆。
她把玩着圓月彎刀,指尖細細拂拭過上面古樸深邃的蓮花紋,沉吟良久,起身跳下窗臺,去樓下尋君舒影。
樓下有一間大書房,是君舒影與幕僚們平時議事的場所。
她在書房外駐足,從窗櫺外朝裡張望,只見白衣勝雪的貴公子慵懶地歪坐在圈椅上,對面十幾位幕僚正激烈地爭執着什麼。
蕭城燁拎着長刀站在君舒影身後,右眉間的那道刀疤爲他平添了幾分冷硬蕭索,許是因爲弟弟入獄,他看起來比平日裡更加冷漠。
她在窗外站了會兒,身後忽然響起一個清冽的聲音:“站在這兒做什麼?”
她回過頭,身着素色麻紗袍子的年輕男人,搖着柄羽毛扇子,蓄一把山羊鬍須,外形看起來透出山間野人的瀟灑,眉宇間更是格外的狂妄不羈。
腦海中迅速閃過回憶,她想起這個男人正是當初皇宮御花園裡,吟誦七碗茶詩的那位張大少,即大周首富張家的掌門人,張妃娘娘的親侄兒。
懷瑾當初說過,這人與君舒影交好,但爲人十分難纏。
她垂下眼簾,帶着三分恭敬退避開,“是我走錯路了。”
張祁雲打量了她幾眼,搖了搖羽毛扇,目光輕飄飄落在窗櫺後,“成訣入獄,在下當頂上他的空缺,爲宣王殿下出謀劃策。想救成訣出獄,說簡單也不簡單,說難,倒也不難。”
沈妙言盯着自己的鞋尖,不過剎那,心思百轉千回。
這個男人當着自己的面說這番話,想來若要救蕭城訣,似乎是要自己幫忙出力?
她聲音淡然:“宣王殿下待我不薄,若能有相助的地方,小女子自當盡力。”
張祁雲的目光又落回到她身上,捻了捻與年紀根本不相襯的山羊鬍,湊到她耳畔,低低說了幾句話。
沈妙言臉色微變。
“這是救成訣出獄最簡單也最有效的法子,姑娘若要幫宣王,不如去試試?即便損失,也不過是損失些顏面罷了。”他說着,擡步朝大書房走,聲音輕飄飄的,“端看姑娘到底想不想幫宣王。”
沈妙言站在原地,盯着他的背影,瞳眸平靜,手腳卻悄悄泛涼。
張祁雲此人,薄情冷漠不下於顧欽原,也只有這樣的男人,才能想出這種法子吧?
叫她去求君天瀾,呵……
粉臉染上薄怒,她拎着裙角,轉身上樓。
秋夜涼如水。
牀帳半掩,沈妙言身着素白絲綢中衣,正快要入眠時,素問輕輕推開門,將帳幔撩開,壓低聲音道:“小姐,顧少夫人求見!”
“阿陶?”沈妙言睜開眼,望了眼門口,“讓她進來。”
謝陶是紅着眼跑進來的。
她撲到牀上,一把抱住沈妙言的腰,眼淚全蹭到了她的中衣上,“妙妙,欽原哥哥打我……”
說着,撩起袖管,給她看手臂上的一道紅印子。
沈妙言又驚又怒,連忙下牀,從櫃子裡取出藥箱,拉着她坐到圓桌旁,替她細細敷上傷藥,“他怎麼會打你的?!”
謝陶擦去眼淚,委屈訴苦,“我傍晚才醒過來,聽見外面的小丫鬟討論,說蕭公子因爲毀壞神樹而入獄,可蕭公子並沒有毀壞神樹啊,當時樹上突然爆炸,他還救了我呢!我去找欽原哥哥,求他帶我去天牢見一見蕭公子,我或許能幫蕭公子作證,欽原哥哥當時就不高興了……”
沈妙言給她敷好藥,心疼地望着那個紅印子,問道:“他怎麼會動手的?”
“蕭公子救了我,我不能棄他不顧啊,那我成什麼人了!”謝陶擡袖擦去眼淚,將那晚神樹下的事兒,細細跟沈妙言說了。
“……我醒來後,就一直求一直求他,可他還是不肯,最後我說那我自己去天牢,他就拿戒尺打了我一下……”
許是心裡委屈極了,她哭得厲害,趴在沈妙言肩膀上,上氣不接下氣。
沈妙言輕輕撫摸她纖瘦的後背,沉默着不知該說什麼好。
蕭城訣入獄,定然是顧欽原設計的。
他想拔除君舒影的左膀右臂,如今好不容易得逞,又怎會因爲謝陶,而輕易放棄。
可恨他竟然拿阿陶當誘餌,先是利用阿陶找出少女失蹤案的真相,又利用她拿到蕭家的麒麟血,如今甚至利用她,陷害蕭城訣。
這般心性,當真陰險可怕至極。
沈妙言又想起當初在楚國時被這個男人設計,脊背悄悄爬滿寒意,將謝陶抱得更緊些,柔聲道:“好人會有好報的,蕭公子救了你,上蒼憐惜他,一定不會讓他有事。”
這樣的話,連她自己都不信,也只有騙騙謝陶。
謝陶擦乾眼淚,擡頭認真望向沈妙言,“妙妙,你那麼聰明,你說的話都是對的,我信你!”
沈妙言垂下眼簾,脣角的笑容多了幾分無奈。
送走謝陶後,沈妙言躺在牀上,輾轉反側。
蕭城訣與她是八竿子打不到的關係,他入獄,跟她丁點兒關係都沒有。
可偏偏……
她想起君舒影強裝笑顏的臉,想起謝陶哭求的模樣,心中莫名疼痛。
顧欽原下手夠狠,那棵千年神樹承載着大周子民的信仰,摧毀神樹罪無可恕,就算是天子,恐怕也壓不下這件事。
白日裡張祁雲的話又縈繞在腦海中。
——這是救成訣出獄最簡單也最有效的法子……端看姑娘到底想不想幫宣王。
張祁雲叫她去求君天瀾,可她去求他,真的有用嗎?
君天瀾是太子,他恐怕巴不得君舒影這邊的人出事。
秋夜越發寒涼。
她終於從牀上坐起,披了身衣裳,將圓月彎刀掛在腰間,躡手躡腳地離開蓬萊閣。
到達太子府時,已是月上中天。
太子府的門房瞧見是她,頓時露出見了鬼的表情,急忙飛奔進東流院稟告君天瀾。
此時君天瀾剛處理完成堆的摺子,沐過浴後正要上牀,聽見小廝稟報說她來了,暗紅色瞳眸流露出一抹淡淡的興致,擡手示意將人帶進來。
正如他昨晚所言,她一定會來求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