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妙言微笑着沒有答話,抱着手爐,一路穿過荒僻的院落,其中一名嬤嬤指着間宮室,笑道:“這就是沈二小姐住的地方了,這位二小姐懶得很,每天都要到晌午才起牀!”
沈妙言擡起頭,陽光投射在檐下凝結的透明冰棱上,折射出黯淡的光芒。
水滴順着棱角滑落,在地面的積雪上砸出一個個圓形凹凼。
通往廊下的木製臺階塌了一半兒,整座宮室更是破敗不堪,甚至能聽見北風從牆壁縫隙裡穿過的聲音。
那幾個嬤嬤扶着她走到廊下,其中一個大力推開門,粗着嗓子:“二小姐,您還未起牀啊?”
沈妙言站在外面,悄悄看去,只見角落裡擺着一張牀榻,沈月彤與荷香擠在上面,只蓋着一牀舊棉被,不少棉絮都從褥子裡鑽了出來。
沈月彤看到那嬤嬤,立即怒了:“我叫你們去弄一牀好被子過來,你們拿了銀子,拖了這麼些天,到現在都還沒送過來,都是怎麼當差的?!我如今雖被幽閉冷宮,可我的親姐姐卻還是皇后娘娘,我的孃親,還是朝中的一品誥命夫人!你們這般苛待我,當心等我出去後,要你們的命!”
一個嬤嬤從袖袋裡掏出把瓜子兒,一邊嗑一邊翻白眼:“瞧您說的,奴婢們辦事向來利索,只是如今大冷的天,宮中棉被本就緊缺,娘娘給的那點銀子,買牀毯子都不夠!”
沈月彤被她敷衍的態度慪得要死,劇烈咳嗽着,雙眼發紅:“我的銀子,還不都被你們搜刮去了?!一個雞腿訛我十兩銀子,天底下,怎麼會有你們這樣的老吸血蟲!”
荷香心疼地輕輕爲她拍着後背:“娘娘不要生氣,養好身子,咱們總會有出去的時候。”
“出去?奴婢在冷宮當差了數十年,還從未見過,有人能從冷宮裡出去的!”一名嬤嬤怪笑了聲,像是嘲諷沈月彤與荷香的不自量力。
沈月彤咳得厲害,荷香急得不行,只得對那嬤嬤道:“幾位嬤嬤,能否勞煩你們,送些熱茶進來?”
“熱茶?這大冷天的,哪裡去給你找熱茶!雪水倒是有,姑娘若是不介意,大可去外面雪地裡抓一把回來。”
沈月彤內臟都要被咳出來了,荷香眼淚汪汪的,走下牀,撲通一聲跪在幾個嬤嬤跟前:“求求你們了!我家小姐一到冬天,就容易着涼,我就只是想要一碗熱水!”
“滾開!別弄髒我的裙子!”被她拉扯的一個嬤嬤,擡腳將她踹開,揚起下巴,態度極爲冷硬,“要熱水可以,老規矩,拿銀子換!”
荷香趴在地上,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她們的銀子早花光了,哪裡還有銀子!
沈月彤在牀上躺下,眼淚順着眼角滑落進骯髒的枕頭裡,渾身的驕傲都消失無蹤,只奄奄一息地開口:“不過是求一碗熱水,嬤嬤何必如此絕情,等到年關,我娘必定會給我送銀子進來的,還請嬤嬤通融一二……”
屋中沉默良久,輕盈的腳步聲響起,一碗溫熱的茶水被送到沈月彤脣邊。
沈月彤緩緩轉動眼珠看過去,端茶的女孩兒,穿着條雪白的百褶長裙,上身着水青色錦緞襖子,身段極好。
面容雖然還帶着兩分稚嫩,可瓜子臉上的五官已然十分清麗動人。
那雙琥珀色的瞳眸柔軟乾淨的像是蜜糖,那麼無辜,那麼天真……
她是,沈妙言。
“哐當!”
沈月彤猛地起身,掀翻沈妙言手中的茶碗,咆哮出聲:“你爲什麼會在這裡?!你是來看我笑話的嗎?!”
沈妙言望了眼地面碎裂成幾瓣的茶碗,笑了笑,“堂姐多慮了,我不過是惦念堂姐,纔想着過來看看你。”
說着,見沈月彤的手上全是青紫凍瘡,便將懷中捧着的琺琅彩掐金絲小手爐遞給她,起身笑道:“堂姐的庶妹進了宮,被封爲美人,堂姐知道嗎?”
“哼,她那個小賤人,還不是我姐姐培養的傀儡!”沈月彤不屑。
沈妙言撫了撫裙襬,笑容天真可愛:“榕姐姐懷了身孕,陛下格外疼寵,已經封她做婕妤了。我聽見榕姐姐對皇后娘娘說,多謝娘娘的扶持,她纔有今天。她還說,幸虧是堂姐你讓位,否則,她也沒有機會爬到今天這個位置上。說等她誕下皇子封妃的那天,定要給堂姐你封一個大紅包。”
說完,無視沈月彤震驚的表情,轉身蹦躂着往外走,順手塞給那些嬤嬤又一隻金元寶:“把我堂姐照看好些,多弄點肉什麼的補補,瞧她瘦的。”
幾個嬤嬤千恩萬謝地送她出冷宮,只留下空蕩破舊的大殿裡,瞪圓了眼睛的沈月彤。
過了好久,直到沈妙言走到冷宮門口,才聽到背後傳來發狂般的大吼和尖叫:“賤人!沈月如和沈榕,都是賤人!啊——!!”
她跨出冷宮門檻,緊了緊雪白的貂毛斗篷,彷彿什麼都沒有發生過般,笑容乖巧地繼續往前走。
而在她走後不久,一名相貌普通的宮女從大樹後走出來,捧着水果托盤,低着頭往御花園而去。
御花園涼亭裡,身着墨綠錦袍的男人坐在石桌上,一邊喝酒,一邊瀟灑地欣賞園中美景。
那宮女走到他身邊,放下托盤,低語了幾句。
他沉吟了會兒,微笑着開口道:“臘八的時候,如此這般……”
眼見着到了臘八節,今年楚國四海昇平,收成極好,沈月如便主持在宮中舉辦慶祝的宮宴,京城三品及以上的官員皆可攜帶家眷參加。
宮中的內侍、宮女、侍衛等人,也都得到不少賞賜,因此每人當起差來越發手腳勤快,宮中處處充斥着喜氣洋洋的氣氛。
沈妙言也得了沈月如賞的一套宮裝,可她不想要,便又轉手送給別的小宮女。
等到了臘八這日,大臣們都攜着家眷進宮。
因爲君天瀾還得做出在府中軟禁的樣子,所以未曾入宮,沈妙言便也沒興趣去承慶殿,只安安心心坐在偏殿裡習字。
殿中通了地龍,格外溫暖。
她還未寫完一篇習字貼,便有個溫潤的聲音自門外響起:“三小姐。”
她偏頭看去,身着墨綠色錦袍的英俊男子,正收了綢傘,微笑着跨進來:“可打攪到你練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