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揚如流水的箏聲,迴盪在奢華卻冰冷的六樓。
窗外,京城裡的大片燈火璀璨耀眼。而夜幕之上,星河流動,浩渺寂靜。
清寧感覺到腰間加重的力道,她咬住嘴脣,不讓自己發出疼痛的聲音,望着溫傾慕的視線中,充斥着嫉妒與不滿。
說什麼爲侍妾彈曲,公子分明是同這位晉寧王妃舊情未了,變着法兒地想吸引她的注意!
花容戰的眉梢眼角都是怒意,他盯着坦然彈箏的女人,緊緊攥着摺扇,正欲上前阻止,樓梯上忽然有腳步聲響起。
那腳步聲清晰而沉重,一步一步,緩慢地走上來。
古樸悠揚的曲聲中,沈妙言看見穿着墨綠色錦袍的男人緩步而來。
他腳踩祥雲靴,身姿修長,錦袍上繡有一團仙鶴,領口處綴着一枚圓形純金扣。
五官清秀俊美,乾淨耐看。
而那雙眼,卻彷彿含着化不開的情愫,無論看向哪裡,都含情脈脈,好似是在看向他的愛人。
他微笑着,走向溫傾慕。
“晉寧王?”沈妙言輕聲,目光落在他腰間那塊刻了“晉寧”二字的玉佩上。
花容戰生生收回邁出半步的腳,桃花眼中複雜難測。
箏聲驀然停止,溫傾慕靜靜望着斷掉的琴絃,杏眼中有一絲彷徨。
楚隨玉在她面前站定,俯身,在她的額頭上印下一吻。
時間彷彿靜止,樓中寂靜得可怕,沈妙言不覺往君天瀾背後躲了躲,她甚至不敢去看花容戰的臉。
只因花容戰有多恨溫傾慕,就有多愛溫傾慕。
楚隨玉的吻輕的像是蜻蜓點水,須臾,他執起溫傾慕的手,白嫩的指尖沁出鮮紅的血珠,他取出錦帕,細緻而溫柔地爲她擦去那血珠。
詭異的靜默中,他握着溫傾慕的手,笑容溫雅地看向花容戰:“容戰,本王的王妃,不是你可以取樂的對象。這雅室,我們不要了。”
說罷,帶着溫傾慕,轉身離開。
他走得很瀟灑,就像他過去行走在那些鶯鶯燕燕中間一般。
萬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
這出大戲落幕,君天瀾帶着沈妙言,淡漠地進了訂好的雅室。
花容戰靜靜站在窗邊,一張臉攏在昏暗的光線裡,叫人看不清他的表情。
“公子……”清寧擔憂地喚了聲。
“滾。”
清寧畏懼地屈膝行了個禮,便乖巧地退了下去。
即便平時再如何受寵愛,可公子發火時,卻是真的可怕。更何況,她不是溫傾慕,她沒有與公子吵架冷戰的資格。
花容戰雙手擱在窗臺上,背對着滿城熱鬧,睫毛遮住了瞳眸中的光彩,薄脣的溫度幾近冰涼。
沈妙言掩上雅室的雕花木門,君天瀾在黃花梨木大椅上落座,“斟茶。”
她跑過去,斟好茶水送到他手邊:“花狐狸好可憐。”
君天瀾卻不以爲意,望向樓下的江面,有造型巨大的河燈從上游順流而下,滿河都是小小的蓮花燈,飄飄搖搖地往下游而去。
“你覺得,晉寧王是一個什麼樣的人?”他呷了口茶,慢條斯理地問道。
沈妙言想了想,認真答道:“聰明人。楚雲間的猜忌心很強,所以纔會有那麼多皇子被暗殺和流放。但是,晉寧王作爲一名成年皇子,不僅沒有遭到厄運,反而得封王爺。可見,他是一個非常聰明的人,他知道如何避開楚雲間的猜忌。”
“還有呢?”君天瀾又問。
圓圓的琥珀色瞳眸中閃過疑慮,她輕聲道:“重情而專一的人。”
“哦?”君天瀾臉上出現了一絲興趣。
“市井傳言,晉寧王是個多情種子,不僅府中侍妾無數,更是常常流連於秦樓楚館,京中紅顏知己數不勝數。”
她抿了抿小嘴,“但是,他並沒有那種日夜沉湎酒色的憔悴和乾枯。相反,他的眼睛非常特別,那是一雙住着飽滿靈魂的雙眼。他吻晉寧王妃時,目光很溫柔,很專情。”
“所謂‘萬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不過如此。他,從心底裡愛着晉寧王妃。”
見小丫頭的觀察如此細緻,君天瀾眼中笑意更濃。
他伸手將她拽到自己懷中,捉住她的下巴,像是表揚:“能看到這麼多,很不錯。”
他視線灼熱,沈妙言又同他距離這麼近,便很有些不自在,忍不住往後挪了挪:“多謝國師誇獎!”
這個後退的小動作被君天瀾看在眼中,心中不喜,於是將她拽得更近些,凝視着她那雙圓眼睛:“怎麼,不喜歡靠近本座?”
“沒有……”沈妙言低頭,完全不敢同他對視,小心臟跳得極快,雙頰發燙,“國師說過,男女有別。我如今十三歲,再過兩年便該及笄,很快就是嫁人的年紀了……”
她鮮少這樣害羞,君天瀾凝視着她,見她臉頰緋紅,便起了逗弄之心:“不是說,要嫁給本座嗎?同本座親近些,又有什麼關係?”
沈妙言猛地擡頭,便對上那雙幽深的鳳眸。
心跳,越發快了。
半晌後,她艱難地開口:“那,國師喜歡我親近你嗎?”
君天瀾愣了愣,雅室中的氣氛,忽然詭異起來。
正沉默間,兩名侍女端着酥茶點心等物進來,方纔打破這令人尷尬的寂靜。
她們退下後,君天瀾拿了碟點心塞到沈妙言手中:“去窗邊看燈吧。”
沈妙言抱着點心,望着他,卻見他隨手拿了案几上的一本雜史翻閱起來。
她眼中都是複雜,在心底輕輕嘆了口氣,剛剛那個問題,怕是沒有機會再問了。
她趴在窗臺上,看着巨大的白兔燈籠遊船從上游緩緩而下,這盞花燈該是今年元宵節最隆重盛大的一盞。
她正觀望着,那白兔花燈突然熄滅。
外面走廊同時響起嘈雜的腳步聲,侍女們的尖叫聲此起彼伏,雕花木門被重重撞開,沈妙言還沒來得及回頭去看,房中的燈就被滅掉。
瞬間黑暗的環境中,她聽見杯子碎裂的聲音,雙眼好不容易適應黑暗,身子一輕,就被人攔腰抱起,直接躍窗而出。
風從耳畔吹過,藉着流光溢彩的燈光,她偏頭去看,就瞧見君天瀾冷峻精緻的側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