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少年終於忍無可忍。
他霍然坐起身,睜開丹鳳眼,漆黑幽深的眸子頗爲寒冷攝人:“鄧蔥!”
“哎!”小太監甜甜應了聲,捧過木施上掛着的華貴衣衫,恭敬地呈到美少年面前,“聖上今兒穿這一身可好?奴才瞅着,這身衣裳用料精緻,色澤鮮豔,聖上穿了,定能豔壓羣芳呢!呸呸呸,是豔壓鎬京城那羣公子哥兒!”
美少年眉心直跳,“鄧蔥,你可知你爲何能夠近身侍奉朕?”
“義父說了,乃是因爲奴才聲音尖細,清晨能夠喚聖上起牀,所以才挑了奴才近身侍奉您。”小太監笑眯眯的。
“不。”美少年站起身走到衣櫥前,俊豔的面龐浮現着冷意,“乃是因爲你蠢,所以你才能近身侍奉朕。”
他言語刻薄,說話間,從衣櫥中挑了套絲質中衣,淡漠地穿上。
小太監捧着外裳過來,殷勤笑道:“瞧主子說的,奴才這等近身之人若不顯蠢些,豈不是襯得聖上越發愚鈍?”
美少年瞬間捏緊拳頭,轉身就揍向小太監的臉。
鄧蔥笑眯眯的,看起來白白淨淨不過十四五歲,動作卻分外伶俐,直接蹲下身避開了那個拳頭。
身手,竟是意外的靈巧。
而不等美少年繼續發怒,他便恭恭敬敬地把衣物高呈過頭頂,“請聖上更衣!”
“哼!”
美少年寒着那張春花秋月的臉,氣怒地奪過衣衫。
月白龍袍,在美少年的手中展開。
緞面華貴,刺繡着金色團龍,上身後,配之以巴掌寬的金縷腰帶,越發勾勒得少年身形挺拔,如同一棵即將長成的楠木。
在清晨的薄霧即將消散時,美少年終於收拾齊整,坐在一頂十六人擡的華貴軟轎中,堂而皇之地穿過鬧市,往皇宮而去。
七十二名宮女提着精緻木桶,沿路灑掃,確保軟轎所過之處纖塵不染。
其後,又有無數女童手持花籃、金斧、掌扇等物開道,花瓣遍灑,香透滿街。
在她們之後,纔是那頂華貴軟轎。
軟轎八角垂着雪蓮香囊,沿街百姓透過薄紗帳幔,隱約瞧見裡面坐着的少年,玉手托腮,側臉俊豔而俏麗,宛若仙子下凡也似。
美色面前,滿街人噤聲不敢多言,彷彿是唯恐嚇跑了那位美人。
沿街酒肆內,有不少人議論紛紛:
“他是誰啊?瞧着雌雄莫辨,又弄這般大的陣仗,當真是好大的排面!”
“這你就不懂了,他乃是北幕的那位皇帝呢!繼北幕開國皇帝之後,他便擔得起天下第一美男子的稱號。”
說話間,那搖扇子的八卦書生,又壓低聲音道:“聽說啊,他還是咱們皇上的親手足!這些年來他從未踏足鎬京,如今突然來訪,我瞧着,大約是爲了參加公主殿下的婚禮。”
他說完,酒肆之人皆都面露恍然之色。
暖轎中的美少年,慵懶得靠坐在軟墊上,仍舊保持着玉手托腮的姿勢。
他自幼修習武功,聽力遠超旁人,因此把沿街酒肆之中的那些話,盡數聽到了耳朵裡。
“婚禮啊……”
幕昔年微微合上雙眼。
“雖說是個頑劣草包的妹妹,可到底也是唯一的親妹妹不是?我這做弟弟的,倒要親自試探一番,瞧瞧那魏化雨是否果真有本事,把你從鎬京城娶走……”
他輕聲唸叨,眉眼之間皆是惡意輕笑。
……
幕昔年抵達皇宮時,自然有宮女急匆匆前來通報鰩鰩。
小姑娘正指揮宮女們把自己的香料罐子一一包裹好呢,聞言,愣了很久纔回過神。
她沒料到,她那位遠在千里之外的雙胞弟弟,竟然會前來鎬京!
約莫是太久不曾見面,宮女請她去乾和宮時,她竟有些侷促。
她在宮裡躊躇良久,才終於換了身稍微正式些的宮裙,姍姍往乾和宮而去。
尚未踏進殿中,她就嗅到空氣中若有似無的雪蓮香。
幼時的記憶,逐漸浮現在腦海之中。
少女在這香風中,忽然就安下心來。
她拎着裙裾,緩步踏進殿中。
琥珀色瞳眸,第一眼便看到了慵懶歪坐在大椅上的少年。
四目相對。
幕昔年與鰩鰩本是雙胞同生,只是如今五年過去,因着性別不同,兼之這些年經歷不同,因此容貌稍稍有些出入。
最大的不同,乃是那雙眼睛。
鰩鰩隨沈妙言,生了雙妙麗圓眸,隻眼尾微挑,勾出些許嫵媚風情來。
而昔年的眼睛則隨了君天瀾,乃是大周皇族傳統的丹鳳眼,搭配挺鼻櫻脣,加上那身雪膩肌膚,頗有些盛世美人的味道。
端坐在上座的君念語淡淡道:“這是你弟弟昔年,特意千里迢迢前來參加你婚宴的。”
慵懶的美少年,從座位上站起身。
他比鰩鰩略高些,穿着的大氅上鑲嵌有一圈厚實的雪白貂毛,因此瞧着格外雍容華貴。
只是面對鰩鰩,卻難得露出孩子氣的一面:“除夕之前就欲要來尋姐姐,只是北幕那邊大雪封山,原本半個多月的路程,硬生生走了一個多月。如今才趕到,少陪了姐姐很多時間呢。”
鰩鰩聽他喚姐姐,不覺失神。
她記得幼時,這個同胞弟弟可是從未喚過她姐姐的。
她還在出神,君念語微蹙眉尖,輕咳嗽了聲。
小姑娘回過神,連忙回了幕昔年一禮,“今夜雍華宮設宴,昔……昔年若是有空,可以過來參加宴會……”
“卻之不恭。”
少年笑意柔柔。
今夜雍華宮設得乃是家宴,參與之人以君念語牽頭,都是鎬京這邊的親朋好友,包括謝陶、張祁雲、安似雪等人,也都到齊了。
鰩鰩喝得有些多,等家宴結束,小姑娘獨自醉倒在寢殿深處,四周博古架上的香丸罐子皆都大開,各式香氣彌散在寢殿內,融合在一處,醉生夢死般叫人沉迷。
鰩鰩手邊倒着個酒罈子,晶瑩酒液在月光中折射出剔透光澤。
她雙眼緊閉,暈乎乎中,總覺得哪裡缺了點兒東西,心底深處空落落的。
半夢半醒間,一顆冰涼的眼淚順着眼角滑落在地。
她呢喃:“孃親……爹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