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剪刀尖即將刺破君天瀾胸膛時,男人陡然睜開鳳眸。
暗紅色的瞳孔,透出無邊無際的荒涼,像是正落着一場緋色血雨。
他握着沈妙言的手腕,瞳孔轉動,緩緩望向懷中的姑娘,“就這般恨我?”
沈妙言自知行刺失敗,垂下眼眸,並不言語。
君天瀾把剪刀扔出牀帳,掀起緞被,將兩人都攏在黑暗中。
他緊緊抱着她,觸摸着她綿軟溫暖的肌膚,在黑暗中沉聲開口:“妙妙,前幾天,咱們曾一起去過棉城。那樣世外桃源般的地方,也仍舊有奸官作祟。這世道,看似太平,可其中暗藏着多少污垢,你可知道?”
沈妙言沉默。
男人帶着薄繭的指腹,緩慢輕撫過她的面龐,“天下大勢,合久必分,分久必合,這是無法避免的命運。妙妙,你並非是做君王的料,君舒影也不是。這世上,必須有一個人,挑起家國重擔。”
沈妙言在黑暗中仰起臉,儘管看不見他,卻循着他呼吸的方向,淡淡發問:“你覺得,你是最合適的人?”
男人的指腹頓在她的脣角,回答得斬釘截鐵:“是。”
沈妙言低笑出聲,“你覺得你是最合適的人,如今征服了趙魏,你也的確成了最合適的人。既如此,我祝皇上千秋萬代,坐擁錦繡江山,永失所愛之人……”
君天瀾的手倏然收緊。
黑暗中,沈妙言只覺臉頰被捏得生疼,忍不住低呼出聲。
君天瀾回過神,鬆開手,暗紅鳳眸閃爍着複雜。
她如此說,君舒影也如此說……
可他不惜揹負她的仇恨,不惜揹負大魏千夫所指的罵名,也要發動兵變一統天下,根本就不是爲了他自己啊!
他的兄弟罵他自私,他的女人罵他自私。
他若果真自私,就該拋棄這錦繡山河,拋棄這榮華富貴,帶着他的女人,他的孩子,隱居山野林間,再不問世事。
可他不能!
他肩上扛着的責任,無時無刻不提醒着他,他是大周皇族,他必須完成一統天下的祖業。
他是這天下的皇帝,他必須確保他的子民安居樂業,團圓富庶。
然而這所有的解釋,他都無法在沈妙言面前說出口。
良久後,沈妙言緩緩往牀角縮去。
他的身邊很暖,可她寧願獨自縮在冰冷的被衾裡,也不願待在他身邊。
她蜷成一團,輕聲道:“成王敗寇,既成了你的階下囚,我無話可說。怪只怪我自己,識人不清。還望你看在以往的情分上,放過魏人,也別帶我去鎬京。君天瀾,我再也不想看見你。”
她的聲音是是一貫的清越,卻帶着幾分蕭索的涼意。
灰燼不能復燃,落花無法盛開。
心若冷了,怎樣的熱度,也不能溫暖。
因爲過去有多愛,現在,就有多恨。
君天瀾在黑暗中沉默。
良久後,他挪到牀角,翻身覆住那嬌小柔軟的姑娘,低首叼住她的耳垂:“若我不允呢?”
沈妙言別過臉,以沉默表達抗拒。
君天瀾的手移到她的鎖骨下,清晰地摸到了“妙偶天成”四個烙字。
他的指尖按在那“天”字上,加重了語氣:“若朕不允呢?!”
沈妙言睜着圓眼睛,儘管看不見任何東西,卻依舊努力地望着上方的黑暗,“你是皇帝,這天下都是你的,我縱不願,又能如何?只是……”
她拉着君天瀾的手,按到她的心口上,“只是這天下都是你的,可唯有這裡……君天瀾,唯有這裡,再也不屬於你。”
君天瀾的瞳孔,倏然縮小。
半晌後,他仍舊強硬地抱住她,霸道吻住她的脣瓣:“不屬於我也沒有關係……只要你屬於我,就夠了。”
哪怕她恨他也沒有關係,哪怕她時時刻刻都想殺他,也沒有關係。
她是他一手養大的小姑娘,她是他死也不願意放手的人!
帳幔低垂。
嬌小的姑娘,被迫承受着帝王的臨幸,白嫩小臉上,卻盡是淚痕與麻木。
雲雨過後,君天瀾起身穿衣穿靴,他還有很多瑣事要善後。
兩名宮女進來伺候他梳洗,他收拾齊整後,望向牀榻上的姑娘,她從剛剛就睜着眼睛,琥珀色瞳眸失去了所有神采,只默默望着帳頂。
他走過去,俯身親了親她的脣瓣,“我晚些時候回來。”
說罷,轉身離去。
然而等他從宮中回來時,卻看見拂衣和添香守在屋檐下,滿臉焦急。
兩人看見他,急忙迎上去行了個禮。
拂衣開口道:“皇上,娘娘她不肯起來,也不肯梳洗吃飯——”
君天瀾沒聽下去,只大步踏進東隔間。
隔間裡燃着地龍,很是暖和。
他的女人,仍舊保持着他離開時的樣子,一動不動地躺在榻上。
若非那氣若游絲的呼吸,他幾乎要以爲她不在人世了。
他在牀榻邊坐了,把她扶起來,拿起木施上搭着的主腰給她穿上,又拿了中衣給她穿。
而她面無表情,像是美麗的木偶娃娃,任由他擺弄。
君天瀾沉默着給她換好衣裳,又把她抱到梳妝檯前,給她梳理頭髮。
她的頭髮很滑,他用桃花木梳一下、一下地梳到底,徹底梳順了,纔給她挽起髮髻。
他的手藝並不好,頭髮滑下來好多次,可他卻極有耐心,一縷一縷地重新挽好,又拿了白玉蓮花簪給她簪上,輕聲道:“妙妙從前最喜歡這柄髮簪。”
這是他送她的,也被她好好收在紅木箱裡。
那日在殿上,她把紅木箱裡的東西全都倒了,是他親自一樣一樣,又給收了回來。
等挽好髮髻,他又極有耐心地給她上妝:“京城最好的珍珠膏,聽說用來勻面很好,你大約會喜歡。我記得你小時候,學着慕容嫣上妝,卻上得一塌糊塗。”
坐在繡墩上的姑娘仍舊不言不語。
描黛畫眉,點上朱脣,用洛神花水染紅雙頰。
鏡中的姑娘眉眼清麗,瓊鼻櫻脣,白膩耳垂上墜着的碧玉耳墜,越發襯得她膚若凝脂。
她身上穿着最昂貴的蜀錦小襖,袖口與領口皆都繡了精緻的合歡花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