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罷膳,鰩鰩去偏殿沐身,魏化雨獨自站在宮檐下,俯瞰皇宮景緻。
承恩殿地勢極高,幾乎可以將整座皇宮盡收眼底,因此,少年仗着出色的眼力,能夠清晰看見遙遠的遊廊裡,身着宮裝的婢女一排排穿過,把垂淡金流蘇的宮燈掛上廊檐。
不過兩刻鐘的功夫,皇宮處處都明亮起來,暮色裡分外柔和醒目。
他賞了片刻,忽有羽箭刺破空氣而來!
少年偏頭,瞧見來自大齊的異姓王,身着桔梗藍勁裝,骨節分明的手裡,恰握着一張弓。
他的桃花眼隱在昏惑的暮色裡,看不分明。
魏化雨脣角輕勾,“看來,雍王成功殺死了那位大祭司。不愧是大齊皇帝親封的異姓王,果然功夫絕頂。”
這麼說着,狹眸中暗光涌動。
負在背後的掌心,更是逐漸匯聚出一團凌厲內勁。
“本王沒死,你應當很失望吧?”蕭廷琛微笑,“另外,再告訴你一件事,本王與那位大祭司,並未交手。你所設想的本王重傷,也根本不存。”
“呵……”魏化雨掌心那股內勁逐漸消失,俊臉上仍舊是不動聲色的關懷,“瞧蕭兄說的,朕關切你都來不及,又怎會希望你受重傷?畢竟,朕與你可是有交易的。”
“然而利益當前,魏兄終究選擇了與元湛合作。此時此刻,魏兄大約是在想,等我家小酒兒毒發身亡後,趁本王道心不穩,誅殺本王,並割下本王頭顱送給元湛,你就能接手元湛口中的五座島嶼……”
“嘖,蕭兄把話挑得這般明白,豈不有傷你我二人面子?”魏化雨捻了捻腰間佩玉,“老實說,對朕而言,你死的價值,遠遠大於活着。能夠用土地與百姓交換對手性命的國君,必定是鼠目寸光之人。他登基爲大齊帝王,比起你蕭廷琛登基爲帝,對我大魏的好處,要遠遠多得多。畢竟,你蕭廷琛若爲帝王,朕這龍枕,可是睡不安穩的。”
蕭廷琛輕笑。
承恩殿與逍遙宮皆未掌燈。
兩個年輕人的面容隱在昏暗的月色裡,看不清對方眼底的神情,卻能通過語調,揣度對方的心思。
蕭廷琛笑罷,徐徐道:“陳琅君子之名享譽魏北,平日裡施粥布善,在百姓中口碑極好。聽聞魏帝今日帶人前往陳府抄家,魏帝果真對名聲無所顧忌啊。如今街頭巷尾的百姓,皆都私語魏帝寡恩刻薄,欲要謀殺功臣善人,魏帝當如何?”
魏化雨捻着玉佩,並未說話。
今日天香引一行,他原本打算從樓裡搜出陳家與他們勾結的罪證,可他到底年少衝動,竟直接一把火燒了天香引!
雖則是爲了毀掉蘇酒的解藥,可如今卻連陳家的罪證一道毀了……
狹長如刀的漆眸閃過幾許思量,他忽而含笑盯向蕭廷琛,“蕭兄回宮,是爲了什麼?莫非,手中已拿到陳家的罪證?”
“陳家罪證,交換本王與小酒兒在魏北的安危,魏帝幹是不幹?”
脣紅齒白的秀麗少年,笑眯眯的,眼睛彎起,如同月下狐狸。
魏化雨挑眉。
他沒能拿到的東西,蕭廷琛卻拿到了……
他忽而想起那位天香引黑衣祭司的不對勁來。
好似,那位祭司一直在偷窺蕭廷琛。
他們兩人,難道有什麼淵源不成?
他想着,淡淡笑道:“好說。不過,朕還要加一項條件。”
“魏帝但說無妨。”
“朕要天香引永遠消失在魏北。”
“你放心,他們的根在大齊,他們永遠不會再出現在魏北的土地上。”
一位年輕帝王,一位未來大齊的帝王,在月色下做着交易。
他們正是恣意風流的時候。
而鬼市那把火,那場史無前例的戰鬥,使得魏北這邊的天香引徹底覆滅。
至於那位神秘的大小姐,有人說,曾看見她在火光中舞蹈,最後徹底葬身在火海之中。
也有人說,她被人救走。
然而無論如何,他們的去向,都與魏北無關了。
高樓滅,火光燒盡之後,只餘下滿地漆黑廢墟。
一雙棗紅色緞面靴履,緩緩停在廢墟前。
……
魏北與中原皆進入初夏,可遙遠的北幕,仍舊冰凍三尺。
幕昔年不顧寒素辛和南宮墨的反對,執意要在宮裡舉辦宴會,藉着邀請衆臣的名義,也邀請杜太師與莫緗鑾進宮。
他打算在宮宴上一舉誅殺那兩人。
而籌辦宴會的事兒,自然落在南宮墨頭上。
眉目清秀的少年,身着深藍色緞面內侍制服,手提拂塵,愁眉苦臉地站在亭臺裡,盯着御花園裡的婢女佈置看戲臺。
雖說宮裡是皇上的地盤,可這些年皇上憊於政事,宮中也不知被杜太師安插了多少奸細,想要在宮裡殺他,可謂難上加難。
偏皇上瞧着容貌豔美,偏骨子裡是個執拗性子,不撞南牆不回頭那種,叫他們這些做手下的無比頭疼。
他正煩惱,寒素辛抱臂而來。
她如今是皇上身邊名義上的大宮女,實際卻什麼也不做,一派大小姐脾氣。
她瞟了眼那羣花兒似的宮女們,淡淡道:“南宮大人好雅興。”
“雅興什麼?沒瞧見我正忙着?你若有空,也替我勸勸皇上纔好,皇上如今根基未穩,兵行險招要不得。”
南宮墨碎碎念。
寒素辛挑了挑劍眉,正欲說話,忽瞧見花徑盡頭有個身穿朝服的高大男人負手而來。
他生得英俊,只是那雙鳳眸裡卻是遮掩不住的陰沉,頗令人害怕。
寒素辛笑了笑,“南宮大人,那人好似是來尋你的。”
南宮墨望去,隔着老遠就認出那人是馮銖。
少年細白小臉上現出一抹歡喜,立即朝他揮手。
馮銖眼底劃過厭惡,卻仍是步履未停地來到亭中。
他面無表情地看了眼寒素辛,譏笑道:“呵,南宮墨,難道成爲太監還不足夠令你羞愧嗎?到底是誰給你的勇氣,讓你敢和女人待在一塊兒?”
南宮墨宛若被人潑了一盆冷水。
他僵硬片刻,才慢慢緩過神,陪着笑臉,輕聲道:“馮大哥,素辛她不是外人,她也是皇上的身邊人呢。”
“本相只問你,她是不是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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銖銖吃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