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說完,立即有十數名侍衛衝進來,不由分說地抓住褚隨德等人,不顧他們的哭求,直接把他們拖了出去。
魏化雨坐在花几旁。
他示意廳中衆人都退下,只單單留下了風玄月。
“皇后是宋蟬衣假扮的,朕要你帶人,迅速查探出鰩鰩的下落。”他壓低了聲音,擡袖斟茶。
風玄月驚了驚,張嘴欲要質疑,在深深看了一眼魏化雨後,又把滿腔疑問都吞進肚裡。
他家君王有着怎樣的睿智,他是知曉的。
既然他說了現在的皇后是假的,那就必然是假的。
於是他起身,朝魏化雨拱了拱手,清秀的面龐上,難得現出一抹鄭重,“微臣領命!”
他走後,魏化雨獨坐廳中。
手裡一盞苦艾茶,若是叫姑娘家喝了,定然苦得連膽汁都得吐出來。
可他偏是喝不慣正常茶水,唯有這苦艾茶,能叫他的思緒運轉如飛,把精神狀態提升到最佳。
少年狹長如刀的雙眸,閃爍着濃濃的凌厲。
他在想,若他是宋蟬衣,他會如何對付鰩鰩。
可思來想去,若他是宋蟬衣,必定斬草除根,不會叫鰩鰩還活着。
但宋蟬衣從來不按常理出牌,他根本沒辦法料定她所有的想法。
在朝堂中從來遊刃有餘的少年君王,突然格外頭疼起來。
而驛館後園子裡,宋蟬衣身着火色鳳袍,正穿花拂柳,朝寢臥而去。
她的步履極爲優雅輕巧,姿容清麗,與這園林渾然一體,彷彿是從畫中走出來的人。
她行至寢臥前,就看見杏兒與其他幾名宮女,正聚在一塊兒玩葉子牌。
少女抿脣一笑,“杏兒。”
杏兒擡頭瞧見是她,連起身都不曾,仍舊繼續玩牌,“皇后娘娘跑到哪裡去了,奴婢們早起不曾見着您,連累的皇上還對奴婢們發了好大的脾氣呢!”
“是嗎?”
宋蟬衣聽着她語氣裡的埋怨,竟也不惱。
她款步上前,隨手執起杏兒身邊的一盞茶水。
對着杏兒,兜頭潑下。
那茶水很有些燙,杏兒臉皮都被燙紅了,疼得尖叫一聲,猛然跳起來,憤怒地轉向宋蟬衣:“公主殿下是瘋了嗎?!”
“瘋倒是沒有,只是覺得本宮的婢女們太過懶惰。”宋蟬衣拂袖,在大椅上落座,冷冷道,“來人。”
立即有送親的侍衛,恭敬地出現在庭院中。
“杏兒等人目中無主,偷懶懈怠,不服管教,辱罵本宮,該罰!着每人打三十板子,生死不論!”
她早就看不慣杏兒這羣宮女了。
從前魏文鰩性子軟對她們不管不問,可如今她宋蟬衣既身爲主子,那麼就要好好管束一番。
而她說完,杏兒等宮女,瞬間不可置信地睜大眼睛。
其他宮女們皆都跪下求饒,可杏兒偏還站在原地,死死盯着宋蟬衣,只覺她們的公主,似乎與從前不一樣了。
有宮婢捧茶水而來。
宋蟬衣端起茶盞,輕呷一口,擡眸之間皆是盈盈笑意,“怎麼,你可是不服?”
她雖然在笑,但眼神卻冰冽如刀。
饒是杏兒,都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她無比確信,她們的公主,的確改了脾性。
這究竟是爲什麼?
她想着,咬了咬脣瓣,小心翼翼地對宋蟬衣福了福身,“奴婢不敢……”
很快,庭院中便接二連三地響起打板子的聲音,以及宮女們的痛呼和慘叫。
季嬤嬤不知何時出現的。
她深深望了眼宋蟬衣,輕聲道:“娘娘倒是改了脾性。”
“呵……”宋蟬衣放下茶盞,不以爲意地吹了吹自己新塗丹蔻的指尖,“自己從孃家帶來的奴婢都敢欺負本宮,那麼到了魏北皇宮,魏北那羣看人下菜的蹄子,莫非還能給本宮好臉色看嗎?”
“娘娘說的是,有的事兒,的確不能姑息。”季嬤嬤又看了她一眼,“只是如今咱們到底是在魏北的地盤上,若這般打自己人,傳出去必定要給魏人笑話。奴婢以爲,娘娘不如小懲大誡,打幾板子也就罷了。”
宋蟬衣餘光瞥了眼季嬤嬤。
這位嬤嬤,瞧着四十餘歲,臉上總是鮮少流露出表情來。
也不知她有沒有看穿什麼……
若是看穿了,寫信給大周那邊,她怕是要捅馬蜂窩。
到底是君念語親自調撥給魏文鰩的嬤嬤,宋蟬衣忌憚着她的城府,因此朝她甜甜一笑,起身挽住她的胳膊:“瞧嬤嬤說的,我也是這般想的呢。之前說三十板子,不過是嚇唬她們的罷了。”
說罷,朝侍衛們招招手,“夠了,別打了。若鬧出人命,本宮可得心疼死了。”
季嬤嬤脣角彎了彎,眼中十分欣慰。
宋蟬衣餘光始終注意着她的表情。
見她如此,暗道這老嬤嬤應當未曾發現端倪,於是徹底放了心,只以魏文鰩的身份自居,等着明日啓程,返回燕京。
大漠連天。
沙林深處,白鳥正冒着炎炎烈日,舉着不知從哪兒找到的一把生鏽鐵鍬,很努力地挖坑。
鰩鰩盤膝坐在一處陰涼地方,似乎仍舊嫌棄有細碎太陽,未免曬傷肌膚,因此高舉着羽衣,把所有陽光隔絕在外。
她看着白鳥,咬了口手中酸果,指揮道:“你挖的太小了,也不夠深,根本埋不下那麼多人。”
白鳥滿身大汗淋漓,一頭漆發全部束起,灰頭土臉狼狽不堪,哪裡還有之前的俊秀瀟灑。
他皺眉盯向鰩鰩,“我是來送你去天香引的,爲何要淪落到在這裡挖坑?!”
“可是那裡堆積着成千上萬具屍體呢,咱們若不把他們好好埋了,你於心何忍?正所謂入土爲安,難道你就不希望這些百姓,下輩子能投個好胎嗎?你不是要磨礪你的劍道嗎?挖坑埋屍,何嘗不是一種磨礪?”
小姑娘眨巴着溼潤的琥珀色圓眼睛,滿臉天真無邪。
經過這段時日的相處,她也算是看明白了。
這白鳥呢,就是個嘴硬心軟的傢伙。
他極講究他的劍道。
爲此,願意吃很多苦。
她看着白鳥咬牙不語,只一心埋頭挖坑的模樣,不覺笑了笑。
雖則兩人立場不同,但這不妨礙她欽佩他。
她知曉現世浮躁,無數人都爲了眼前的利益鑽營苟且,這個男人能夠一心堅持他的劍道,真的很難得。
她想着,收回視線,取出頸間掛着的紅繩。
紅繩上串着一把黃銅鑰匙,及拇指蓋大小的瓷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