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驚了驚,轉過身,薛遠身着大理寺少卿的官袍,正負手站在廊柱旁。
他面容年輕英俊,可眉宇總像是籠在雲雨中,叫人彷彿墜入山中迷霧,看不清那瞳眸中究竟藏着什麼。
沈妙言見他目光落在自己手上,連忙將雙手藏到身後。
“那是什麼?”
男人聲音冷淡。
“沒,沒什麼……”沈妙言往後退,“上次端午宮宴,多謝薛大人出手相助。”
薛遠並不說話,只一步步朝她逼近。
沈妙言後背撞上牆壁,面前籠罩下巨大的陰影,她退無可退。
薛遠居高臨下:“拿出來。”
“我沒有偷宮裡的東西……”小姑娘眉毛皺成一團。
“拿出來。”
沈妙言抿抿小嘴,小心翼翼將手伸到他面前。
薛遠看去,只見白嫩的手掌心裡躺着幾棵碧綠草葉,並非是御花園裡那些貴重的植株,以她的身份,摘了也就摘了,沒人會計較。
然而在瞧見她鼻翼沁出的細汗時,他忍不住起了逗弄的心,板着臉道:“御花園裡的植株不得亂碰,你隨我去大理寺走一趟。”
沈妙言眼睛瞪得圓圓:“我不過是摘了幾棵甘草,爲什麼要去大理寺?”
說着,一個勁兒地朝角落躲,儼然一副被嚇到的模樣。
薛遠面無表情地注視她,只覺這小姑娘像是隻受了驚躲在角落瑟瑟發抖的小兔子,格外招人疼。
目光落在她露出的一截玉藕般的皓腕上,向來刻板冷硬的大理寺少卿喉頭滾動,下意識地伸手去握:“必須去大理寺。”
“我不去!”沈妙言被他拉住手腕,小身子拼命往後躲,“反正這裡又沒人,薛少卿大人有大量,就不能當做沒看見嗎?跟個姑娘計較幾棵草的問題,傳出去徒惹人笑話!”
薛遠被她的伶牙俐齒逗樂,心中罕見地柔軟下來,於是鬆開手,淡淡道:“你摘甘草做什麼?”
沈妙言仍舊縮在牆角,十分稀罕地把甘草藏進懷裡:“皇后娘娘染了風寒,我尋幾味藥,回去熬湯給她喝。我一片孝心,想來就算皇上知道了也不會說我。你這個大理寺少卿,不去管正經案子,浪費時間在這種小事上,真是白白領了俸祿。”
薛遠嘴角抽了抽,沒說話。
沈妙言想離開這兒,然而他高大的身影擋在她面前,壓迫感十足,叫她不敢輕舉妄動。
兩人僵持片刻,薛遠沒話找話:“在宮裡可還好?”
沈妙言納罕她跟他又不熟,爲何這傢伙一副老熟人的口吻……
沉默半晌,她客氣道:“皇后娘娘待我極好。”
薛遠盯着她,小姑娘今日穿了件淡粉雲紗綢褙子,繫着條櫻花紅印繡球花長裙,小臉粉嫩,看上去非常乖巧可愛。
他抿了抿脣線,淡淡道:“你這樣的姑娘,不該給人做妾。”
她該被男人捧在手掌心裡嬌寵着,該被男人壓在身下狠狠疼愛的。
若她是他的女人,他一定不會叫她做妾。
這個念頭讓薛遠怔了怔。
沈妙言也有些發愣,等回過神,才察覺他這話是輕薄,於是低着頭道:“我該回坤寧宮了,還請薛大人讓路。”
薛遠不讓,仍舊擋在她面前。
她有些氣,繞過他就要走。
薛遠卻一把扣住她的手腕,將她拉回來抵在牆上,眉眼間的雲霧皆都散去,眼底熾熱:“雖然旁人都以爲你是他的侍妾,可我卻知道,你在府中,根本沒名沒分。正因沒名沒分,所以只要你想離開,輕而易舉就能離開。薛某不才,願意給姑娘正妻名分,照顧姑娘一生。”
有的愛情,需要夜以繼日的培養。
有的愛情,卻只要一眼就夠了。
於薛遠,他對沈妙言的愛便屬於後者。
一眼,沉淪。
沈妙言沒料到這個男人竟然會在皇宮中對她表白,頓時呼吸急促,小臉漲得通紅:“薛遠,你放開我!我是壽王的女人,你這樣是對壽王不敬,對皇后娘娘不敬!”
薛遠不肯放手,素日裡的理智早不知拋去了哪兒:“沈姑娘以爲嫁給壽王,便能過上富貴安樂的生活嗎?大周皇族是世上最殘酷的人,若沈姑娘任意而行,將來必然後悔!”
“你放開我!”沈妙言只當這男人胡言亂語,見怎麼都掙不開他的手,頓時氣得渾身發抖,“你再不放手,我叫人了!”
“你若敢叫人,我便說壽王的寵妾不知廉恥,勾引本官。”薛遠面色陰沉。
沈妙言詫異地擡頭,發現他並不是在開玩笑,內心對這人更加厭惡,正要動手打他,一道放蕩不羈的男音忽然自不遠處傳來:“……一碗喉吻潤,二碗破孤悶。三碗搜枯腸,惟有文字五千卷。四碗發輕汗,平生不平事,盡向毛孔散。五碗肌骨清,六碗通仙靈。七碗吃不得也,唯覺兩腋習習清風生。”
兩人看去,一位身着青紗長袍的男人,正跪坐在池塘對面的亭子裡,一邊慢條斯理地燒茶,一邊搖着把蒲扇。
乍一眼看上去,這男人像是山野村夫,可他的骨子裡,卻散發出俗人難以擁有的出塵氣度,像是身在塵世的仙人。
薛遠鬆開手,隔着池塘,淡淡道:“張大少真有閒情逸致,燒茶都燒到御花園來了。”
沈妙言瞳眸微閃,盯着那個青袍男人,原來他就是張大少。
這麼看上去,真沒有首富的樣子。
張祁雲笑意吟吟:“薛少卿纔有雅興,光天化日的,這般調戲壽王的寵妾。聽聞令妹是壽王的未婚妻,你這小舅子,做得也忒不地道了……”
薛遠餘光掃了眼沈妙言,冷笑道:“寵妾也是妾,妾就是個玩意兒,壽王若是不高興了,隨手送人也是有的,何來調戲一說?”
沈妙言粉臉漲得通紅,緊緊揪着衣角,深深將薛遠給惱恨上了。
“水好了。”張祁雲放下蒲扇,一雙清水般的眸眼掃過沈妙言,淡笑道,“二位若有空閒,不如來嚐嚐在下泡的茶。”
沈妙言擡眸瞥了他一眼,卻正對上他意味深長的目光。
她連忙垂下眼睫,這個男人,是在幫她解圍?
爲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