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楚雲間眼神依舊不爲所動,她微微一笑,倨傲地擡起下巴:“趙國的清河城,向來擅長以魚油製作長明燈,油燈經久不滅。咱們楚國皇室墓葬中所用燈油,據我所知,都是從趙國清河城購得的。除了咱們楚國,其餘諸國墓葬中所用長明燈,同樣是從趙國購買。”
楚雲間仍然沒有說話,指尖叩擊着矮几,一雙雅緻的黑眸靜靜注視着沈妙言,彷彿想認認真真將她看個通透。
然而面前坐着的少女,的確是過去那個天真爛漫的小姑娘。
長久的寂靜過後,他微笑着開口:“這些話,是誰教你的?”
沈妙言心中一咯噔,怕他忌憚自己,便只傲嬌地別過臉:“自然是府中的幕僚!”
楚雲間低低笑了起來,這笑聲透着冷酷,彷彿是大漠上刮過的冰雪風沙,刺得人渾身不舒服。
他笑了會兒,才冷聲道:“你與花容戰交好,回去告訴他,趙國海鹽這條商線,必須收歸官府,朕才願意重開邊境貿易。”
食鹽是百姓們必不可少的食物,沈妙言自然知道這條線的利潤究竟有多麼可觀,可是楚雲間肯退這一步,已經實屬難得。
於是她起身,朝他屈膝行了一禮:“我代楚國百姓,謝過皇上。”
說罷,便轉身往外走。
楚雲間眼角餘光瞥着她窈窕的背影,明明是道謝的好話,卻被這女孩兒說的言不由衷,叫他一點也高興不起來。
不過,這小姑娘在君天瀾走後展現出來的能力,實在是叫他刮目想看。
她的口才,甚至不輸朝中的一些文官。
只可惜,她是個女孩兒。
“妙言,”他忽然開口,“端午宮宴,朕邀你參加,以西南郡守妹妹的身份。”
沈妙言一怔,四哥如今的官職便是西南郡守,楚雲間這話的意思是,他會幫她擺脫“罪臣之女”這個稱呼?
然而驚訝只是瞬間的,她很快就保持住了淡然的表情,迴轉身又朝他行了一禮,這才離開書房。
楚雲間盯着她面不改色的模樣,眼底掠過冷諷,她也該慶幸,她是個女孩兒。
否則……
而沈妙言跨出書房,卻看見顧欽原等在外面。
她垂下眼簾,既不知他將剛剛那些對話聽到了多少,也不知他對她的做法有什麼意見。
但是,無論他抱着怎樣的意見,她都不會在乎。
因爲四哥將控制局勢的擔子交給了她沈妙言,而非他顧欽原。
顧欽原眼角餘光瞥了眼她的背影,眼底多了些諷刺,這小姑娘到底初出茅廬,做事還不夠圓滑。
楚雲間禁止楚國與趙國互市和貿易,若她能蒐集統計出楚國國庫因此導致的稅收損失,將這個數目呈報給楚雲間,即便不答應交出海鹽壟斷的權力,楚雲間也必然會重開貿易。
他冷哼一聲,進了書房。
沈妙言不知道這人的想法,出了宮後便馬不停蹄直奔花府。
此時正是春暖花開,花府中一派欣欣向榮之色,看得出這家的主人大約心情是極好的。
花容戰身着白色素紗勁裝,剛練完一套槍法,正坐在花園亭子裡喝涼茶。
沈妙言被侍女領進亭子,笑道:“你竟也有不穿紅衣服的時候。”
花容戰示意她坐,親自給她倒了杯茶:“你怎麼有空過來找我玩兒?府中的事可都處理好了?若是不會,我再派個得力的管家去幫你。”
“那倒不必。”沈妙言端起茶聞了聞,茶味鮮香,乃是今年的新茶。
她放下茶盞,將剛剛宮中的事兒說了一遍。
花容戰隨手抓起一縷長髮往指間纏繞,一派妖嬈模樣:“我雖從不插手商號裡的事,卻也知道,海鹽業每年利潤極爲可觀。你把這條線交給楚雲間,欽原若是知道,怕是要生氣的。”
“他就在外面偷聽,我出來的時候,也沒見他臉色有多難看。”沈妙言喝了口茶,“說起來,他每次都端着那張冰山臉,我都習慣了。”
花容戰忍不住笑了,頗爲得意:“怎麼樣,所有人當中,還是我待你最好吧!日後若是與你家四哥成了親,可得多多在他面前爲我美言。”
沈妙言斜了他一眼,只繼續喝茶。
花容戰望了望四周,忽然獻寶似的,從懷裡取出一隻香盒遞給她:“這可是好寶貝,送你了!”
沈妙言放下茶盞,好奇地接過:“這是什麼?”
“比歡情香更加厲害的歡情香!”花容戰笑得狡詐,“男子聞久了,可壓抑住內力,叫他反抗不了!沈丫頭,別說我沒幫你……”
沈妙言:“……”
解決了花家的貿易問題,沈妙言心情大好,處理起其他事務,也更加得心應手起來。
這些天,她還收到了從西南寄來的信,是四哥的平安信,依然只有寥寥數字:一切安好,勿念,六月中旬返京。
她盤膝坐在軟榻上,盯着手中的信,有些發呆。
四哥向來說到做到,他說六月中旬回來,那就一定是六月中旬回來。
只是,他爲何敢這樣肯定地承諾呢?
楚雲間是不會輕易放他回京的。
她想不明白,便回到東隔間,將信好好折起來,放進牀頭的一隻錦盒裡。
這錦盒裡盛放的大抵都是四哥給她的東西,如零碎的信件、空了的種生花碗,還有七彩玲瓏珠、青魚珠,以及她自己的藍月光石。
於她而言,這些都是寶貝。
她又望向牀頭立着的摩喝樂烏木雕象牙像,伸手小心翼翼地摸了摸,眼中都是懷念。
眼見着便是端午,拂衣一大早就準備了青糉等物,各種餡兒的都有,供沈妙言挑選。
沈妙言在花廳隨意用了兩個鹹肉蛋黃糉,吃完後,一邊淨手,一邊問道:“府中端午節的賞錢可發下去了?”
拂衣笑道:“一早就發了,丫鬟們每人二兩銀子並半匹綾羅,侍衛們每人十兩銀子並兩雙新靴子,府中人都高興着呢。”
“那就好。”沈妙言低頭笑了笑,白嫩的手指在水中調皮地彈了彈。
宮中的端午宴會設在中午,她將府中這一個月的開支覈算了一遍,才乘坐黑金馬車趕往皇宮。
此時宮中早已熱鬧非凡,命婦貴女們身着錦衣華裳,來往於宮中的巷道間,有的手持團扇,談笑風生地跟在領路的宮女身後。
沈妙言坐在黑金馬車內,透過黑色薄紗車簾,面無表情地掃視過這些女人,眼底都是輕視。
這些女人看着一團和氣,實際上心裡的齷齪心思,一個比一個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