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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行止撐開手中的摺扇,堪堪擋在兩人的中間:“就許你裴謝堂春光滿面,就不許我高行止求個姻緣?”
“我今天早上起晚了。”裴謝堂摸着下巴:“我真該起來看一看,今天早上的太陽是不是從西邊升起來的。當年還在西北的時候,我爹說我野,要將我嫁了,我讓有些人前來提個親解個圍,有些人是怎麼跟我講的?”
她捏着嗓子,矯揉造作的開口:“高家的香火不缺我一個,月老的姻緣簿上面,我是萬萬不會留下名的。你就死了這份心吧!”
高行止勾起嘴角,笑意微微有些悲涼。
作孽呀!
他低頭看着新換上去的桃花扇面,紅豔豔的顏色有點刺眼:“那我現在去提個親,是否還來得及?”
“你敢!”裴謝堂瞪他:“你當我堂堂泰安郡主是沒骨氣的嗎?”
怎麼會沒骨氣?
眼前的人比誰都有骨氣,是以後來事情發展到如今這個地步,他也不敢真的邁出這一步。這都是自己作出來的,能怪得了誰!
“上次比武,你好像是輸給我了。”高行止抿脣,說不得,爭取一下也不用去死。
裴謝堂哼哼:“你還好意思提起上次的事情?設了圈套誆我,我都替你臉紅。”
高行止悶悶笑了笑,終於不再說。
馬車走了小半日,終於停在了劉邙山的山腳下。還真不是籃子吹牛,這一天的人豈止是人山人海,裴謝堂一下車,擡眼就瞧見從山下到山上的路黑壓壓的一片人頭,她不由倒抽了口氣:“這麼多人,走上去怕是都中午了。”
“跟我來。”高行止拉了拉她。
他知道一條小路直接通到承平寺的後院,走那裡可快得多。就是山路難行,多吃一點苦頭也就可以了。好在籃子這麼多年是磨礪出來了,二話不說,跟着高行止和裴謝堂就爬了起來。果然,到了山頂,也不過一炷香的時間。
“總算是趕上了!”籃子長舒了口氣,拉着裴謝堂就去先求平安符。
高行止也求了一個。
等靈符開了光,籃子便眼巴巴的看着裴謝堂:“小姐,來都來了,承平寺的姻緣籤那麼靈驗,我們去求一個?”
“走走走。”裴謝堂知道高行止此行就是爲了這個,嘆了口氣,認命的陪着去了。
跪在菩薩跟前,裴謝堂一擡頭,就見眼前的觀音佛光普照,一雙眼睛瀰漫着看透世事的滄桑。她本是嬉皮笑臉,在同佛祖對視的剎那間,忽然收斂了全部的笑意。往事重重在心頭劃過,像是被什麼敲打了一番。微微側頭,身側一左一右是高行止和籃子,籃子滿目虔誠地跪在地上磕頭,高行止也雙手合十閉上了眼睛。
她便跟着也磕了幾個頭。
有僧人遞上靈籤,高行止先搖了一支,遞給她籤筒。
她從未做過這種求神拜佛的事情,依着高行止的模樣用力抖落了一支籤文後,將籤筒傳給了籃子。
籃子求了一根,站起身來雙手合十地謝了。
不知道接下來怎麼做的高行止和裴謝堂跟着依葫蘆畫瓢後,籃子帶着兩人來到一個小攤子跟前。
籃子將自己的遞上了上去,高僧看了看後,幫着解了籤文的意思。
說完籃子的,就伸手來拿高行止和裴謝堂的。
高行止將自己的遞上。
裴謝堂探頭看了一眼,只見竹籤上寫着:“落花聽雨憑欄,六道輪迴。”
她努了努嘴,真是高深莫測,不由低頭看了看自己的。
“又見竹山三四點,不宜爭春。”
她一愣,嘴角的笑容猛然苦澀起來。
高僧給高行止解了什麼籤,她竟一個字都沒聽進去,只覺得耳朵一陣陣轟鳴,那“不宜爭春”四個字不斷的在眼前環繞。她知道這個籤文的意思,越是如此,越發覺得自己站在這裡是很可笑的一件事。
“到你了。”高行止臉色有些古怪地推她。
裴謝堂猛地縮回了手,將籤文放入了袖子裡:“我的就算了。”
“你怕?”高行止激她,笑容痞痞壞壞的:“莫不是怕高僧說,你這輩子註定沒人要,只能嫁給我了?”
“放屁!”裴謝堂毫不猶豫的爆了粗口。
高僧擡起眼,目光慈和地看着她:“既然女施主不想解籤,可到寺中找方纔籤筒旁邊的小沙彌,將籤文還給他即可。要是想帶走此籤,只需三文香火錢,小沙彌會重新拿一根放回去,這根籤文女施主就可以帶走了。”
裴謝堂點了點頭,轉身往回走。
高行止以爲她是要放下籤文,追着她要看:“你的是什麼?”
裴謝堂將籤文捂得很緊:“你婆婆媽媽的樣子像個姑娘,來,學女人說幾句,我就給你看!”
她走到小沙彌身邊,沒交出籤文,伸手入懷摸了三個銅板遞給小沙彌,亮了亮籤文,小沙彌會意地彎腰在桌子後翻找,手掌捂着很快丟入了籤筒,高行止從頭到尾都沒看到那籤文到底寫了什麼。
追着裴謝堂出來,他不免心癢癢:“給我看看又怎樣,小氣!”
“休想!”裴謝堂揚起下巴。
高行止怒道:“你不給我就搶了!”
“來呀,怕你呀!”裴謝堂是最不虛他的,當即邁開條腿就跑。
高行止二話不說就追了上去。
籃子急得在兩人身後跺腳:“小姐,別胡鬧,這麼多人看着呢!”
那兩人哪裡管她,打打鬧鬧地出了殿門。眼見着籃子快要追不上了,跑在前面的裴謝堂卻忽然猛地頓住腳步,高行止停不下腳,一頭撞在了她的後背。順着裴謝堂的視線看過去,卻見前方人頭攢動中,一個高挑的人影踏着煙波而來,渾身清朗正氣,臉上笑意溫和,行人紛紛讓路,越發顯得他出塵絕豔。
朱信之怎麼也來了?
高行止正想說話,卻見裴謝堂腳步一錯,拉着籃子閃身就進了旁邊的一個角落裡。
“小姐,是王爺!”籃子有些奇怪。
裴謝堂點點頭,目光仍舊看着朱信之。他從幾人藏身地走過,並未發現他們。
高行止低頭看着她,卻見她連嘴脣都白了,不由有些擔心:“怎麼了?哪裡不對嗎?”
“他身邊跟着人。”裴謝堂擡了擡下巴。
高行止這才留神看去。
確實,朱信之並不是一個人來的。
在他身邊還跟着一人,一身錦袍,姿容尊貴不凡。在這人身後,站着一個高挑冷漠的男人,眉頭上一道疤痕有些猙獰,腰間佩劍證明此人是個侍衛。其實三人都很顯眼,只因朱信之同幾人之間扯不斷的關係,他們方纔第一反應就注意到了朱信之,反而忽略了他同行的人。
仔細一看,左手那人目光沉穩,容顏冷峭,腰間的龍紋是墨色的。在東陸,皇家素來以黑爲尊,滿朝上下能用墨龍爲飾品的,就只有一人。
東宮太子,朱深見。
但裴謝堂的目光顯然不是在看東宮太子,她的目光停留在朱深見身後的侍衛身上,脣色雪白,一雙手搭在高行止的胳膊上,隱約在顫抖。
“怎麼了?”高行止吃了一驚,裴謝堂很少這樣失態的。
她作爲西北寒銅軍的主帥,縱橫沙場,早就習慣了隱藏自己的情緒,不論是三軍對陣,還是在自己的將士跟前,都不會表達自己的喜怒哀樂,更不會如此吃驚。東宮太子朱深見,這個人高行止自然是認得的,難道有什麼不對?
裴謝堂的胸口不斷的起伏,她彷彿在努力壓制自己洶涌上前的情緒,許久,纔開口:“那個侍衛我見過。”
“那是東宮太子的心腹,你見過一點也不奇怪。”高行止蹙眉:“我都見過幾次。”
“不是,在天牢。”裴謝堂緩緩搖頭,目光仍舊是盯着朱信之身邊的人,她的聲音有些縹緲:“那時候,就是這個人前來告訴我,說是朱信之想要對付我。儘管他當時的身份是一個獄卒,但那雙眼睛,那額頭上的疤痕,我絕不會認錯,一定是他。”
“太子的人?”高行止愣了愣,猛地看了看身側的籃子。
籃子滿面不解:“小姐,你們在說什麼?什麼天牢?”
高行止和裴謝堂的聲音壓得很低,她聽得不太清楚,依稀聽到了這兩個字,還以爲是出了什麼事立馬緊張兮兮。
裴謝堂身軀微顫,猛地回過神來,笑道:“你聽錯了。”
“沒有啊,奴婢……”籃子摸摸頭,她明明聽得很清楚的。
高行止亦很肯定:“我們沒說天牢啊,你家小姐說的是田澇,現在江南那一帶的田災嚴重,好像就是太子在治理。”
是這樣嗎?
連高行止都這樣肯定,一定是自己聽錯了!
可是,她還是不明白:“小姐,我們爲什麼要躲起來,不能去見王爺嗎?”
“不能。”裴謝堂抿脣,拉着她:“好啦,平安符也求了,王爺也見到了,我們快下山去吧,晚了爹回府看不到我,又要說我沒規矩!我一點都不想去祠堂罰跪,也不想抄寫那勞什子的《女則》《女戒》!”
只是背地裡,她的手掌在高行止掌中寫了個三字,又看了看天。
高行止會意,當即不多說,帶着兩人火速下了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