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彥表達出的意思非常無恥,你想分我的馬,那我們就散夥,而且擺出的理由堂堂正正,石虎明天就要來了,既然打不過,不走難道還留着等死?
從道理上來說,避開石虎的鋒銳,退軍是明智之舉,但沈充在感情上接受不了,花了那麼大的代價,死了那麼人,結果一無所得。
雖然在理論上,存在着石虎退兵之後,捲土重來的機會,可實際上已經不可能了,這次退走,下次不會再有任何一家配合他攻打徐龕,畢竟已經盡過本份,沒理由再幫他第二次,同時在見識過徐龕兵卒的悍勇之後,讓沈充獨自攻打,他實在沒有信心。
這裡還有個至命的問題,就算立刻撤軍,明天石虎到了,會不會以輕騎追趕?
很明顯,石虎不會放過這天賜良機,楊彥之純騎兵,跑的比哪個都快,其餘劉遐、韓晃、蔡豹與候禮,各自數千軍,散開跑,目標不大,未必入得了石虎法眼。
而自己連同僕役在內,還有足足三萬人,目標顯眼,行動緩慢,必是石虎首選,只須以數千輕騎追擊,自己就絕無可能逃回蘭陵。
總而言之,想割肉止損都沒法割,只能據菟裘城固守,伺機反擊,撐到石虎糧盡退兵。
沈充的眼裡隱有怒火閃爍,他明知楊彥以石虎威脅自己,但楊彥並不是他的下屬,真要走了,又能怎麼樣?人家是騎兵,來去如風,攔不住。
這時,錢鳳也打了個戒急用忍的眼色過來。
沈充點了點頭,便哈哈一笑:“諸君過份了,戰馬明明是由楊府君俘獲,我等未出一分力,怎好意思分潤?楊府君不必介意,正長兄只是戲言,好了,戰馬之事誰都不得再提,我們還是商議下如何應對石虎。“
彷彿生怕楊彥再說出散夥的話,錢鳳趕忙道:”石季龍雖兇名昭著,徐龕亦驍勇善戰,但我等也有士卒數萬,哪能望風而逃,依鳳之見,還是應儘快撤回菟裘城,據城下寨,結壘固守。“
”理當如此!“
劉遐和韓晃都沒有硬懟石虎的勇氣,不過理智還是有的,知道未必能逃得掉,留下死戰或會有一線生機,於是紛紛表態贊同。
尤其劉遐還又道:“楊府君,此刻萬萬走不得啊,若我等散了,必將被石季龍找上門,一一擊破,與其如此,倒不如趁着諸公雲集,與這羯奴好好戰上一場。“
”也罷,那就先退回菟裘城!“
楊彥沉吟許久,勉爲其難的點了點頭。
……
一隊隊軍卒有序的撤退,騎兵依然戒備着,防止徐龕銜尾追殺,帶不走的攻城器械直接焚燬,這次的行動,可以用爲山九仞,功虧一簣來形容,誰的心裡都窩火的很,如果能先一步破去徐龕,哪怕石虎接踵而至,局面也不算太糟,但偏偏在緊急關頭,自己撤軍了。
楊彥沒多說,以免刺激沈充,他的策略就是悶聲發財,迄今爲止,東海軍並未吃虧,還反有小賺。
一直到傍晚,全軍數萬人纔回了營寨,氣勢與初來時完全不同,雖不能說成垂頭喪氣,卻也士氣低沉,還虧得出來的幾乎都是精兵,否則沿途就該有兵卒逃散。
荀華不由撲哧一笑:“將軍,妾一想到沈充的神色,就忍不住想笑呢,想他氣勢洶洶而來,居然是這樣的結果,只怕他悔的腸子都青了吧。“
楊彥搖了搖頭:”軍心不穩,各部之間互不信任,能毫髮無傷的退回來,已是萬幸,從明天開始,纔是我們真正的考驗,你現在安排人手,把桃豹的頭顱送回給荀公,再順道告之淮泗口鄭明府,若有郗鑑往朝庭的使者通過,務必截殺,他日我必有厚報。“
荀華略一遲疑,勸道:“女郎見了,理當心癢難耐,但妾得勸將軍一句,以後這種以身犯險之事,還是少爲之,畢竟將軍是一軍主將,衝鋒陷陣自有他人代勞。“
楊彥想到了李世民,李世民以秦王之尊,每每披盔帶甲,領玄甲精騎殺入敵陣,雖然很危險,但是主將不畏死,對部下的士氣加成顯而易見,而在硬碰硬的戰鬥中,士氣起決定性作用。
不過楊彥知道荀華是關心自己,微微一笑:”你放心,我的左右皆爲心腹,我若遇險,必會來救,況且我的功夫已經有了質的突破,桃豹年齒已高,過了顛峰期,不值一提,當然了,這次是事發突然,我若不上,對軍心會有影響,下次我會盡量避免再有類似的情形發生。“
”嗯,妾馬上去辦,回來再侍奉將軍洗浴。“
荀華俏面一紅,疾步離去。
是的,桃豹的頭顱明說是送給荀崧,可實際上是送給荀灌的,以荀灌的性格,見着必然心癢難耐,也有利於塑造自己的勇武形象。
不過一想到人家給傾心的女子送禮物,要麼是金玉等稀罕之物,要麼是情書訴說衷情,自己卻是送人頭,心裡就有種說不出的怪異感!
‘也就是荀灌啊!’
楊彥自嘲般的笑了笑,扭頭望向了亭亭山的方向。
郗公啊,你也該來了吧?
他授意鄭觀截殺郗鑑的使者,就是存了把郗鑑留在淮北的心思,畢竟郗鑑南渡,首先要有朝庭的首肯與任命,把有可能的使者截殺,斷去與建康的來往,還怎麼走?
因着朝庭低效與來回的週期過長,哪怕郗鑑反應過來被搞了鬼,從別的路徑派使者,也至少是數年後的事了,有這時間,楊彥還是有信心把郗鑑生吞活剝的。
況且郗鑑統率的流民武裝是令王敦忌憚的一股力量,如能把郗鑑留在淮北,朝庭將進一步虛弱,也許王敦就成了呢?
楊彥內心是隱隱希望王敦篡晉成功的,就如桓玄篡晉,爲劉裕做了嫁衣裳,王敦篡晉,也會使得各路義師都有問鼎建康的可能!
亂,才符合他的利益,若是朝庭穩如泰山,光是荀崧、卞壼等保皇派的阻力就會大的難以想象,而楊彥極不願意與荀崧反目。
至於民衆會不會在亂世中被波及,說句不中聽的話,政權更疊,權臣傾軋,與普通人有關係麼?就算天下太平,在嚴格的等級制度之下,普通人也未必活得強於犬豚。
東晉一朝,其實是中國歷史上最爲殘暴的漢族政權,士族豪強封錮山澤,民衆哪怕砍柴捕魚都動輒打殺,各種苟捐雜稅也多如牛毛,一年產出,幾難飽腹,甚至爲逃避兵役徭役,自斷手足,投水自盡者都屢見不鮮,與東晉士族相比,明清地主個個是善人。
當然了,暗中策應王敦代晉的心思楊彥暫時不會和任何人透露,只是儘自己的能力,默默的推動着事件發展。
第二天傍晚,遊騎來報,石虎領步騎三萬抵樑父山,進駐徐龕營寨,並親率三千騎往菟裘城趕來。
頓時,寨中如臨大敵,金鼓連響,一隊隊兵卒緊急調動,衆將也紛紛聚於寨前,很多人都沒見過石虎,只是聽說過石虎的兇名。
楊彥卻是道:“沈府君,石虎僅率三千騎,必不是爲攻我營寨而來,理該是耀武揚威,順帶着窺探我軍虛實,其中並非沒有可趁之機,楊某請沈府君與諸君集各部騎兵,交我統率,可趁石虎騎隊轉身之時,出陣衝殺,可大破之。
屆時步卒全軍出動,一鼓作氣,銜尾追擊,而石虎軍初來乍到,士卒疲憊,必料不到我軍會於此時發動決戰,況石虎與徐龕絕無可能默契配合,必各行各事,互爲阻礙,如此一來,我軍以有備對無備,以精銳對疲憊,或於今夜,就能斬殺石虎徐龕二賊!“
”這……“
衆人面面相覷,誰都想不到,楊彥居然會提出如此冒險的建議。
不過錢鳳倒是眼前一亮,點頭道:“錢某認爲,楊府君此計甚妙,士居兄或可立下不世奇功。”
“不妥!”
劉遐連忙喝止:“石虎身經百戰,豈能不做防備,楊府君年輕氣盛,行險不足爲奇,但戰陣衝殺,豈能弄險?故老夫以爲,還是穩紮穩打,不過有功,先求無過,待得凜冬到來,石虎必會退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