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方面是羣情難逆,另一方面是自寒末起家,步步力爭,經數十年培養出的威嚴不容悖逆,陶侃很想強行下令不去建康赴任,卻又擔心麾下將士不滿。
畢竟在廣州一呆快三年了,相當一部分的將士因疫病而亡,還有些被毒蟲叮咬,皮膚潰爛,渾身紅腫,另有些人因天氣悶熱,身上生瘡,飽受病痛的折磨,如有機會離開廣州,誰不願意走呢?
很多人的忍耐已經達到了極限,個人的魅力也總有耗盡之時,如不顧軍心強留在番禺,後果他都沒法想象,但是陶侃有自知之明,去了建康,會成爲士族的眼中釘,肉中刺,又要與王敦爲敵,還要防着楊彥背後捅刀,幾乎不可能善終,更何況他也不想向部下低頭,這讓他恨不能把楊彥揪來,非烹食之難解心頭之恨。
“諸君如何看待,都議一議!”
陶侃深吸了口氣,鷹目四顧。
跟隨陶侃時間的幕僚,都清楚陶侃一言九鼎的作風,既然陶侃已經表達了不願往建康赴任的意思,如強行頂撞,只會觸怒陶侃,因此如何勸說非常重要。
階下衆人又相互看了看,暗暗尋思。
一名叫王佑的僚屬拱手道:“屬下以爲,使君當去。”
“哦?爲何?”
陶侃眼神一眯,現出了不悅之色。
王佑不爲所動,又道:“楊府君行廢立,雖有弄權之嫌,但東海王一脈非是晉統,楊府君廢僞主,立新君,使晉統重歸元帝,實有大功,故滿朝公卿無一反對,新主順利登陸,也因此,朝庭法度不容質疑,今使者宣敕書,璽印皆全,辭之難免有抗命之嫌。”
“哼,老子身體不適,怎麼算抗命?”
陶侃哼道:“繼續說。”
王偌卻現出了爲難之色,吞吞吐吐道:“屬下不敢說。”
“跟老子耍什麼花槍,說!”
陶侃目中精光一閃。
‘那……那屬下就冒犯了!”
王佑猛一咬牙,便道:“使君明輕重進退,不願捲入朝堂之爭,但……但諸位郎君,怕不是這樣想,有使君在朝堂坐鎮,諸郎君或會有所收斂,否則一旦鬧出亂子,恐怕還得由使君來擔待,請使君明鑑!“
“砰!”
陶侃狠狠一掌擊上了几案,破口大罵:”豎子害我!”
也確實,人都道多子多福,可這話絕對不適用於陶侃,世人對陶侃諸子的評價是豺狼愈甚,肆縱醜言,無所顧忌,這個評價顯然是低到不能再低,陶侃雖憤怒,但事實如此。
他十七子,除了一兩個,其餘皆是性情兇暴,無一能擔當大器,每每讓陶侃痛心不己,甚至他不止一次的想,如果哪天自己不在了,恐怕諸子自相殘殺都是輕的,爲禍一方也很可能。
王佑這話的意思是朝庭封了陶侃諸子,以其稟性,必赴任,陶侃如果不去坐鎮中樞,就無人能製得了他的那些子嗣,或有可能惹出大禍。
“楊彥之,老子和你有何仇怨?”
陶侃咆哮。
他簡直是憤怒到了極點,通過加封他的子嗣,逼迫他去建康赴任,他還沒辦法抽身,這是明知火坑也要往裡面跳。
一名部將神色古怪道:“使君,據末將向使者瞭解,此事還不能全怨楊府君,事因楊府君攻佔下邳,二郎君擔心東海軍會繼續南下攻打廣陵,是以推舉楊府君爲盟主,共抗丞相,解廣陵之危……“
這名部將雖然把打探來的情況如實道出,但陶侃仍是恨恨道:“那也是楊彥之之過,若非他威脅廣陵,二兒怎會行此下策?”
衆將其實都能看出,陶侃的立場已經鬆動了,均是暗舒了口氣,無論建康的局面多麼複雜,也沒人願意在廣州呆着,目前只差最後一把火,也就是給陶侃一個臺階下。
王佑繼續勸道:“使君,依着二郎君的稟性,既受封丹陽尹與中領軍將軍,斷無不允之理,其餘各位郎君得到朝庭封賞,怕也是各自準備,年後將會一一赴任,使君不可猶豫啊。
其實建康形勢未必那般糟糕,丞相、使君與楊府君三足鼎立,必有可資之處,再看那些士人,屬下以爲,不會有哪一家盼望改朝換代,如此一來,使君的重要性將不言而喻,倘若那些士人不識好歹,使君最壞的結果,無非是再回廣州,靜觀天下變化,他日新朝建立,必有使君的一席之地,使君又有何擔心?“
”哈哈哈哈~~“
陶侃仰天大笑道:”孃老子的,那老子就去建康走一遭,告訴朝庭來使,老夫稍做準備,即往建康赴任!“
”諾!“
一名親隨快步而出。
……
使者聞訊大喜,以快馬奔回建康,僅一個月不到,陶侃確定赴建康上任的消息就傳遍了建康的街頭巷尾,陶瞻也因此定下了赴建康的日期,一時之間,剛剛平靜了還沒兩個月的局勢又再度攪動起來。
可這一切都和楊彥無關,他要回去了。
葛洪夫婦答應隨楊彥回郯城,主要是考慮到自身的安全,將來若有事,葛家必受索連,而且很長時間沒見到慧娘了,夫妻倆甚爲想念。
鮑靚則留了下來,他一把年紀了,又是道門領袖,倒不怕麻煩上身,佛圖澄三僧也表示願意留在建康,楊彥尊重他們的選擇。
只是在勸說裴妃的時候,有了些問題。
裴妃始終吞吞吐吐,抱着虎頭不肯說個明白。
楊彥有些急了,一把搶過虎頭,便道:”王妃,難道你想留在建康?咱們一家團圓,豈不是好?“
”妾……“
裴妃眼圈都紅了,但還是不肯說。
荀灌大概猜出了裴妃的心思,從旁道:”楊彥之,你光考慮着自己,你就不爲王妃想想?你的妻室是慧娘、巧娘,都是王妃的晚輩,你讓王妃去了郯城如何面對你的妻室?莫非還要王妃去和那些小娘子爭寵?你有替王妃着想過嗎?王妃當然也想一家團聚,但你要給王妃一些時間。”
楊彥想想也是,以前慧娘巧娘見着裴妃,需要行拜見長輩之禮,現在慧娘成了正妻,如果裴妃回家,難道還要向慧娘行禮?
別說裴妃,將心比心,楊彥自己都彆扭。
“哎~~”
楊彥眼裡現出了愧疚之色,嘆了口氣道:“是我考慮不周,忽略了王妃的感受,這次王妃就留下,我下次再來,一定要和我回去,我也會想辦法解決這個問題,那虎頭我先帶走。“
”不行!“
裴妃以難以想象的迅捷,又把虎頭給搶了回去,還緊緊抱住,護着,生怕楊彥再給搶走。
“阿翁~~”
虎頭茫然的喚道。
楊彥無奈道:”王妃,虎頭身子弱,我得帶回去好好調養。“
裴妃不假思索道:”你……你不是留下了方子了麼,妾會照方配藥,每旬給虎頭沐浴一次,跟你回去與否,又有何關係?“
荀灌勸道:”楊彥之,虎頭是王妃的命根子,你把虎頭帶走,叫王妃如何是好?更何況你還要東征西討,也未必有時間留在郯城教導虎頭,與其如此,真不如把虎頭也留下。“
”嗯!“
荀華點頭道:”王妃絕不會寵溺虎頭,妾也不會寵溺繼華,楊郎你放心吧,鄧艾自幼由其母撫養,成一代名臣,陶侃自幼喪父,也由其母養大,取得了今日的成就,妾與王妃會替你好好帶着孩子的。“
”什麼?你也留下?“
楊彥吃驚的看着荀華。
荀華躲避着楊彥的目光,心虛道:”妾與王妃情同姊妹,既然王妃不走,那妾也想與繼華留下,請楊郎成全。”
楊彥原打算把裴妃和荀華帶走,一家團聚,和和美美,再試試能否把荀灌也弄去郯城,可這倒好,兩個女人一個都不肯走,荀灌自然也沒指望了,他也不知是氣還是惱,連連點頭:“原來你們串通一氣啊,好,好,那就留下吧,我自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