夔安現出了顯而易見的掙扎之色,他看的清清楚楚,東海軍雖然失去了四層冰壘,卻幾乎都是自己放棄的,軍卒並未折損多少,並且隨着層層退卻,越往後面,人數越多,進攻起來也愈發吃力。
退與不退,是一個兩難的選擇。
他不由望向了對面的石聰部,石聰也陷入了類似的困境,不過其部衆依然在前赴後繼的衝擊,沒有一點退卻之意,這就讓他不得不去考慮一些戰場之外的問題了。
萬一此次戰役失敗,甚至濮陽被攻克,那石聰和石生鐵定會把責任推到他的頭上,是他先退才引發了慌亂,這個罪名他可揹負不起。
近兩年來,隨着石虎與東海軍作戰連戰連敗,羯人丁壯大量被斬殺,石勒的脾氣也愈發暴燥,他可不想迎頭撞上,被石勒斬了抵罪。
夔安是識字的,讀過不少書,歷史上一例例血淋淋的例子就在眼前,君臣關係越是融洽,越受主君器重,就越有可能成爲致死之由。
十八騎是一份榮耀,也是與石勒的鐵桿證明,試問與君王共患難,天下能有幾人?也自然有理由與君王共享江山,可這恰恰是石勒心裡的一根刺,劉邦尚誅功臣,更何況石勒?夔安絕不願以此爲藉口被石勒斬掉。
‘罷了,老夫就撐下去,要退,也是石聰那小子先退!’
夔安發了狠,暗暗咬牙挺住。
楊彥並未急於攻城,他在觀察着兩翼的戰況,實際上他擺出攻城的架式,可虛可實,若是戰事吃緊,則可增援兩翼,如果戰事順利,那他不介意兩線作戰,攻破濮陽城池。
很明顯,新卒的表現還是不錯的,可以讓他放心攻城。
楊彥舉起右臂,猛的向前一指!
“殺!”
火炮、牀弩、兩側的車陣和弓弩手齊步向前移動,城頭上,石生眼神驟然一縮。
一名部將急勸道:“將軍請下城暫避,東海軍的鐵彈打的遠,莫要被其誤傷。”
“嗯~~”
石生的心裡也有些忌憚,點點頭道:“不必下城,望樓後面足矣,着將士們注意躲藏,那楊彥之沒有攻城器械,一時破不了城。“說完,就帶着親隨,快步繞向瞭望樓後方。
火炮在距城頭四百步左右停下,炮手墊高仰角,約至四十五度,裝入開花彈,其餘各支部隊依然前行,待得牀弩和弓弩手距城門還有百步的時候。
“轟!”
一門炮口閃出火光。
“哧哧哧~~”
如雨點般的鐵彈子鋪天蓋地的灑落向城頭,打在磚石上,落下了一個個的凹坑,甚至望樓的瓦面都被打爛,碎磚破瓦稀里嘩啦的直往下掉,還有些人很不幸的被打中,屍體就和被篩子篩過一樣,鮮血從身體各處噴涌而出。
城上的每一個人,均是面色發白,手腳發軟,雖然他們緊緊的躲在城跺後面,但對於鐵彈子,都有一種深深的無力感。
有人想探頭,但立刻就有同伴提醒:“別急,還有一次!”
東海軍的火炮一般是兩門齊發,這次只用了一門,分明不久之後,還會有一輪打擊,就連石生都是這樣想的。
不過他不可能什麼都不做,任由東海軍接近城門。
郯城之戰,被當世公認爲經典戰例,各路豪強仔細研究,汲取養份,尤其塞門刀車的應用堪稱驚豔,石生更是對守城流程滾瓜爛熟,城牆後面,正備着近十輛塞門刀車,但城門是全城的最重要防線,真到使用塞門刀車的地步,說明情況已經很危急了。
於是石生站出來,厲喝道:“上,弓弩往下射,絕不讓東海軍靠近。“
一名名軍卒探着頭,向下射箭,到底是颳着北風,又佔着居高臨下的優勢,射出的箭矢又猛又遠,東海軍的弓弩手不斷有人中箭,卻倚着盾牌,毫不猶豫的向城頭回射,雙方箭矢交錯,慘叫連聲。
如此猛烈的攻勢,石生身邊的一名部將不禁嘀咕道:“難道東海軍真要以弓弩手攻城?”
又一名部將突然驚喜的叫道:“夔將軍和小石將軍來支援我們了!”
隨着東海軍的向前突進,左右兩翼圍攻冰壘的騎兵也開始向城牆靠近,蓄足馬力,衝擊車陣,畢竟冰壘一層接一層,相對而言,車陣更加易於衝擊。
蹄聲轟隆隆,連楊彥面孔都布上了一絲凝重之色。
要知道,兩翼車陣一旦被突破,對於全軍就是滅頂之災。
數以萬計的弩手依車防護,爲防止萬一,弩手陣後還聳立着一面面巨盾,連續三排,盾與盾之間,那森寒的槍尖直刺天際。
“放!”
兩邊的弩箭密如飛蝗,撒向了飛奔而來的羯騎,難以計數的戰馬摔倒,但後面的騎兵仍前仆後繼的往前衝,以精湛的騎射還擊,箭借馬勢,箭簇越過車頂,威力竟比平時大了不少,直接射穿了戰士們的甲冑,釘入肉裡。
一瞬間,戰況就近入了白熱化階段,雙方均是死傷慘重。
“轟!”
又一門火炮開火,開花彈撒向了城頭,這次戰果豐碩,數百人被打成了篩子。
還虧得石生反應快,及早一步閃入瞭望樓的角落。
“別怕,繼續往下射,東海軍兩次鐵彈子都打過了,後退半步者,斬!”
城頭橫七豎八的躺倒數百具屍體,死狀可怖,但石生又驅趕士卒上前,往下面射箭。
從上往下射,需要探出半邊身子,極易成爲活靶,在密集的箭雨下,一排排的軍卒慘叫着墜落。
“牀弩,放!”
這時,楊彥打出旗號,牀弩各營營主相繼下令。
射往牆頭的,是長度近一丈的踏蹶箭,在一片嗡嗡聲中,粗大的箭頭裹挾着巨力擊上冰面,喀啦啦的裂了開來,成片成片的向下墜落,縱使厚厚的冰層也難以抵擋,箭身貫穿冰層,穩穩的釘在了牆壁上。
“將軍,末將明白了,難怪東海軍不備飛梯,他是要直接攀城啊!”
一名將領急聲道。
石生眉頭皺了皺,冒着危險探出腦袋向城下快速一瞥。
踏蹶箭是隨着牀弩一起面世的新鮮玩意兒,不過其用途很好猜,箭矢穩穩釘上城牆,越密集,就越是有利於攀爬,且過密的箭矢釘在牆上,又能對來自於城頭的滾石檑木起到一定的防護作用,當成千上萬的軍卒一起攀爬的時候,確實很難防範。
“滾石檑木準備,砸,不能放任不理,給老子砸斷!”
石生暗暗心驚,回頭喝道。
被徵發的民夫,把一塊塊巨石和一根根檑木沿着城頭推下去,箭桿被砸斷,也不時有人被底下的流矢射中,慘叫着墜城而亡。
戰場上是沒有仁慈的,哪怕這些人只是民衆,是晉人,可是在這一刻,就是東海軍的敵人,楊彥不可能講什麼婦人之仁。
隨着踏蹶箭的不斷髮射,密集的箭桿陸續阻擋住了滾石和檑木,很多巨石和木樁被頂託着,架於牆上,蔚爲壯觀。
夔安和石聰見此情形,也知道東海軍即將爬城了,不要命般的催動軍卒,向東海軍車陣發動源源不斷的進攻,死傷更見慘烈。
“將軍!”
於藥趕來,急道:“末將願領騎兵出陣衝殺,減輕兩翼壓力。”
“不必,着將士們勒好馬匹!”
楊彥擺了擺手。
於藥心裡不解,但還是奔回去傳達命令。
這時,兩門火炮已相繼重新填裝。
“轟!”
又是一聲巨響,一排開花彈打上城頭,就聽到城上慘叫不斷,往下射箭的羯人軍卒暫時被清空了。。
楊彥向後猛一招手。
百名火器營戰士出列,每人揹着十塊炸藥,以最快的速度向城門衝去。
城頭剛剛有人探頭,另一門炮開火,把探出的腦袋生生打了回去。
由楊彥所在的位置到城門,約兩百步左右,也就是四百米,運動員奔跑需要五十秒,一般人要跑一分多鐘,這點點時間,決定了城破與否,就連楊彥都現出緊張之色,急呼道:“放箭,不要停!”
霎時間,弓矢更緊,不要錢般的射上城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