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喝了酒,但桌上的兩個人還遠遠達不到那種推杯換盞、稱兄道弟的程度,這世上,有一些芥蒂註定是難以解開的。
似乎還有別的事要做,或者是單純的不想再看到胖子,聊了沒多久,中年漢子就起身離開了;我走下樓梯,發現胖子的神色怪異,忍不住問道:“咳咳……心態還行吧?要不這次,你就留在大本營裡接應。”
“去去去!胖爺沒你想的那麼矯情。”胖子回過神來,先是嘴裡罵罵咧咧,然後一臉神秘道,“不過我那大舅哥臨走的時候,給了咱們一個不大不小的線索。”
“線索?什麼線索!”我瞟了眼櫃檯上記賬的店夥計,壓低聲音道。
胖子拎着茶壺,直接對着嘴灌了口:“聽說我要去玉虛峰,他一開始是反對的,當然啊,行動的內容我可丁點兒沒講;狗日的,要說他這人和你挺像的,刀子嘴豆腐心……”
“你才狗日的!還他娘說自己不矯情?挑緊要的說。”我不耐煩道。
胖子悻悻然:“是這樣,他說這西大灘上住着個叫庫日格的老頭,那人年輕的時候當過嚮導,也上過玉虛峰,現在咱們讓他引路自然不現實,不過去討教些經驗還是有大用的。”
我點了點頭:“確實,本來在扎哈爾卓村的時候,是該向佔堆老向導詢問這些,奈何他的身體狀況不允許。”
“那走吧?事不宜遲。”胖子站起身,不忘把手在桌子底下擦了擦,“別看胖爺上了年紀,照樣不會拖你後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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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大灘海拔四千兩百米,除了部隊駐軍,人員的活動範圍主要是在公路邊的四五十家店鋪,這裡汽車配件店、修理店、飯店等一應俱全,據說在十幾年前,戈壁灘上還有不少前人留下來的大型石刻,後來被人給偷了。
我們一路上聽着寂空比丘介紹着當地的風土人情,提到石雕時,我發現胖子的臉色變了變,就問是不是他乾的。
胖子驚歎於我的推理能力,朝我伸了伸大拇哥,抱怨說自己年輕的那會兒真是窮得連褲衩子都穿不起,出生入死淘來的明器不是找不到好門路,就是被馬盤剋扣,那次走完貨後連僱車運那些石雕的錢都差點沒補回來。
西大灘的常駐人口不多,甚至連村子都算不上,庫日格年近百歲,可謂是小有名氣,稍加打聽後,我們很快便找到了他的住處。
那是頂面積不小的藏包,裡面整齊的擺放着幾排單人牀,還有不少的暖水壺,看樣子也做着招待旅客的營生。
遠離了世俗與喧囂,生活在雪山腳下的人們都很好相處,整個過程從頭到尾都非常的順利,我們與老人的兒子簡單說明了來意後被帶到其中一處隔間。
剛一進門,就看到了裡面躺椅上的一個乾枯老頭,藍色麻衣,眉毛霜白,應該就是庫日格無疑了;屋子正中的桌子側面安裝着藏式火爐,旁邊是盛放着幹牛糞的鐵桶,室內溫暖舒適,收音機裡還播放着藏族傳統樂器札木聶彈奏而出的悅耳旋律,讓人覺得一陣愜意舒心。
老人聽到響動,睜開眼疑惑的看着我們,寂空比丘算是三個人裡賣相最好的了,加上僧人身份帶來的親和感,交流的事自然要交給他。
和佔堆老人一樣,因爲庫日格做過嚮導,會說漢語,也就省去了翻譯的麻煩。
聽寂空比丘講完,老人眯起眼睛,似乎是在思考,足足過了快半分鐘他纔開口道:“玉虛峰?那可不是一般人去得了的,老一輩人都說裡面住着神仙,聽我句勸小娃兒,如果觸怒了神靈,可就再也回不來了。”
老人的語速很慢,胖子這人沒什麼耐心,眼看着屁股就有些長刺的感覺,我瞪了他一眼,讓他不要壞事。
“嘿嘿,您說的是,我們也就是想聽聽您當年上山的經歷,不知道您現在還有印象麼?當時還有沒有什麼讓人印象深刻的事?”我知道這是庫日格的老人心性在作怪,年近百歲,生活百無聊賴,好不容易來這麼幾個人有求於他,當然要擺擺架子。
老人咧了咧嘴:“哪有什麼好講的,年少無知,年少無知啊,再給我一次機會,打死都不會去。”
我見他的眼中流露出一絲抗拒,心說有門,待會兒怕是能問出一些有趣的東西。
在港島冒充過程泰龍的我,自認爲演技已經磨鍊得相當出色;於是一邊想着,一邊做出下定了某種決心的樣子:“唉,我就跟老爺子您實話實說了吧,其實我們這次來是要尋找我的一位親人,也就是我爺爺,四十年前,他所在的一支十幾人的隊伍在攀登玉虛峰時失蹤了。”
“你可能無法想象,那種明知道自己的親人就在哪裡,卻不能相見的感覺。”說到此時,連我自己都被這信口胡謅的謊言弄得有些來了情緒,眼角里漸漸泛出淚水,“我知道我的想法很幼稚,他們八成早被埋在積雪裡了,但如果不試一次,我這輩子都不會心安……”
胖子眼神怪異,也一臉慼慼然拍了拍我的肩膀,耳語道:“小古,要論孝心,胖爺騎八匹馬都追不上你啊,別忘了一會兒回去給你爹打個電話,讓他把你爺爺的棺材板再加兩道鉚釘。”
沒想到庫日格老人聽我說完,卻是神情劇變,撐着扶手,艱難的坐直了身子:“你是說什麼時候?四十多年前?……一九七一年?”
“沒錯!您怎麼知道的?”我心裡咯噔了一聲,外表還是裝得一臉茫然道。
“唉!我上山的那次也在是一九七一年。”庫日格老人重重的嘆了口氣。
突然,他大睜起渾濁的眼睛,像一頭餓狼一樣緊盯着我,我強自鎮定,祈禱着能夠矇混過去;那種感覺像是在確認着什麼,看來這老頭子的肚子裡確實有乾貨!
又過了許久,他才繼續說道:“我就當你沒有騙我。”
“什麼意思?我怎麼可能騙您?”我做出莫名其妙的表情。
庫日格扯着沙啞的嗓音,笑容玩味,也不多解釋什麼:“其實,我也不知道當年到底發生了什麼,但那一定是了不得的大事;我幾乎被嚇破了膽,所以自打從玉虛峰迴來,就再也沒領人進過雪山;
可從長久來,它也成了我的一個心結,我老了,活不了多久了,可越到這個時候,就越想知道真相;之後如果你們能活着回來,不介意的話可以和我說一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