荊湖夏風 636章 胃下垂
秦林和威靈法王的小動作,瞞得過別人,瞞不過太師張居正。
“世叔果然慧眼如炬啊,不愧爲當朝太師,”秦林嬉皮笑臉的拍馬屁,直到張居正伸手要打,才正色道:“黃臺吉對朝廷前倨後恭,前番來時傲慢無禮、惹是生非,這次表文謙恭、派的使者也格外謹慎,難道太師不覺得奇怪嗎?”
張居正把鬍子吹了吹:“要表功,你就明說!”
黃臺吉的前倨後恭,完全可以用上次來京,被秦林挫折了銳氣來解釋,所以張居正有此一說。
“冤枉,老太師啊,在您眼中我秦某人就這點心眼?”秦林作含血噴天狀。
張居正非常肯定的點了點頭,對,你丫就是這號的,老夫沒看錯人。
秦林無可奈何的抓了抓頭髮,看來玩笑開多了也容易被誤會啊,只好直說:“太師認爲黃臺吉繼承汗位水到渠成,於是咱們大明朝廷無論如何都必須承認,理由何在呢?”
考校老夫?張居正微笑,換做別人問起恐怕他早已拂袖而去,是秦林問起,這位日理萬機的太師竟像教誨子侄輩一樣慢慢爲他剖析:
黃臺吉是俺答汗嫡長子,蒙元入主中原之前是幼子繼承製,元朝以來就改爲長子繼承,他繼承汗位順理成章;俺答汗固然寵愛三娘子,但作爲一位草原梟雄,他在生前仍然選擇了扶植正當盛年的黃臺吉,三娘子手握一萬精兵,黃臺吉則直接掌握三萬控弦之士,實力爲土默特部最強;上次黃臺吉率朝貢使團來京,這次俺答歸西以黃臺吉名義遣使報喪,也說明在土默特部內部,繼承權的問題已經塵埃落定;最後,土默特內部唯一有可能對黃臺吉繼位構成阻礙的三娘子,根據朝廷得到的線報,在過去的幾個月裡她態度並不明朗,至少沒有實質性反對黃臺吉繼位。
“不錯,太師說的很有道理,咱們朝廷上上下下也都是這麼想的,”秦林先點點頭表示贊同,接着話鋒一轉:“不過還有一條,太師和諸位尚書侍郎,怕是有意無意的忽視了。”
張居正修眉一剔,有些不大相信,朝廷當然不願意冊封黃臺吉,但三娘子與俺答汗所生的幾個兒子都還年幼,不是正當盛年的黃臺吉的對手啊!
自從俺答汗病重,關於誰會繼承土默特部汗位的事情,內閣與禮部、兵部會商,又和宣大一線的總督、巡撫書札交流,到現在已經有大半年了,大家一致認爲非黃臺吉莫屬。
難道這麼多能臣,還會遺漏什麼信息,沒有考慮到嗎?
秦林賊呵呵的奸笑着,附耳低語:“想必老先生忘了,草原上有子娶父妾這碼事,嘿嘿。”
“蠻夷之俗,幾與禽獸無異!”張居正很不屑的皺了皺眉頭,忽然喉嚨口咯噔一下,睜大了丹鳳眼:“你、你是說……”
秦林鄭重其事的點了點頭。
明朝的官員們深受儒家影響,動輒就講禮義廉恥,就算張居正不拘於禮法,也始終受到了影響。
於是,子娶父妾這碼事,在朝廷官員們討論俺答汗繼承人問題時,就被有意無意的遺漏過去——或許,他們認爲草原上的這種事情,根本不值得深入研究吧,甚至提起來都覺得噁心。
但秦林不同,在上次德瑪夫人被奔馬撞死一案中,他就發現了疑點,並且牢牢記住了這種與漢地迥異的習俗。
從各方面看,黃臺吉都是俺答汗當之無愧的繼承人,獨獨有一點變數,那就是三娘子願不願意嫁給他?
衆所周知,三娘子是個很有權謀手段的草原巾幗,而她和黃臺吉關係非常複雜,原本是侄女和舅舅,後來變成繼母與繼子,她又和俺答汗育有幼子,這樣一來關係當然好不了。
只要黃臺吉繼承汗位,他就可以名正言順的娶三娘子,如果三娘子不想嫁給他,就必定會用盡一切手段阻止他登上汗位!
也就是說,土默特部汗位的繼承問題,其實是與三娘子再婚問題一體兩面、互爲表裡!
再退一步,即使三娘子爲了大局不阻止黃臺吉繼位,只要她不願意下嫁,那麼黃臺吉沒有抱得美人、沒有得到歸附三娘子的大批部衆,就必定不會善罷甘休,整件事的變數依然會很大!
張居正恍然大悟之後,向秦林投來略帶戲謔的目光:“從三娘子是否下嫁黃臺吉來考慮整件事,也就你這輕薄無行的小子才能想到吧!那麼你認爲,三娘子是會委屈下嫁,還是和黃臺吉徹底鬧翻?”
老先生,我哪點兒輕薄無行?我要真夠壞,您就該抱外孫啦!秦林壞壞的想着,臉上倒是不動聲色:“至少能肯定,她絕不會輕易答應!”
本來,黃臺吉除掉元配德瑪夫人,是爲了繼承汗位、迎娶三娘子掃除障礙,但是他機關算盡太聰明,誣陷不成反被秦林揭穿,連大將拔合赤也填進去,賠了夫人又折兵。
這件事如果不傳揚出去,倒也罷了,偏偏秦林這傢伙夠毒,給對德瑪夫人忠心耿耿的哲別送快馬、送盤纏、辦理通關文牒,讓他搶在黃臺吉一夥前面回草原報信。
三娘子本來就討厭黃臺吉,這又知道了姐妹情深的德瑪夫人被他殺害,如此歹毒狠心的傢伙,她還肯委身下嫁嗎?
所以秦林斷定,這裡頭一定會搞出事來,黃臺吉想繼承汗位、迎娶後母,絕對不會順順當當!
“唔,這樣看來,報喪使者實在來得太快了點……”張居正沉思着,按照秦林的推論,三娘子不會輕輕鬆鬆就下嫁,黃臺吉想承繼汗位也沒那麼簡單,偏偏現在算日子,是俺答汗一死土默特部就以黃臺吉名義,馬不停蹄的派出了報喪使者,這就很有問題。
“好,好小子!”張居正呵呵笑着,拍了拍秦林肩膀:“仔細查一查,別擔心,老夫想辦法,替你把豁耳只拖住,讓他急上幾天。”
秦林謝過,走了兩步又自言自語道:“我的好太師啊,有的事拖得,有的事就拖不得,萬一肚子大起來……您還是多考慮考慮吧。”
我把你個臭小子!張居正氣得想脫靴子揍他,秦林哧溜一下閃得沒了影兒,太師爺吹鬍子、瞪眼睛,接着又笑起來:哼,以爲老夫不知道你打什麼鬼主意?這件事,終須你來求老夫!——
秦林從宮裡出來,立刻安排北鎮撫司官校展開縝密的調查,尤其是使者豁耳只,每天十二個時辰把他盯死。
回府和徐文長商議此事,老頭兒幾乎不假思索的斷定三娘子絕不願意下嫁黃臺吉,這件事一定會生出不小的波折。
等秦林出了門,徐文長也歇歇別別的拐出門,一溜煙兒去了右都御史吳兌府上。
“這老頭子,有姦情啊!”枕着大黃狗睡午覺的阿沙,很老成的來這麼一句。
早熟的小鬼頭。
秦林得到了幾組官校回報的消息。
洪揚善、馬彬盤問了宣大巡撫派來護送豁耳只的官兵,他們說豁耳只入關之後,走得雖然比較快,但還顯得很從容,甚至是他們心急想把消息報到朝廷,才兼程而行趕來京師的。
此時豁耳只本人假裝無所事事,在街上逛來逛去,一組校尉便趁機悄悄摸進會同館,檢查了他帶來的包袱,可惜並沒有什麼有價值的發現。
另一組弟兄看見豁耳只抽冷子溜進了隆福寺,大概停留了一頓飯的工夫又出來,剛剛又進了路邊的醫館,讓醫生號脈開方,抓了幾服藥。
看病抓藥?秦林略一思忖,便命人引路,去了那家醫館。
醫館老大夫見是錦衣衛找上門,差點沒把魂靈兒嚇飛,不過秦林問起病情,他仍然說得囉裡吧嗦:“這個蒙古人噁心欲嘔,口苦泛酸,乃是木鬱土壅、納腐不力,飽食後胃脘脹滿連脅……”
行了行了,秦林擺擺手,不就是胃下垂嘛。
而且根據老大夫的介紹,豁耳只的胃下垂應該是近期才得的。
胃下垂多是由膈肌懸吊力不足、肝胃和膈胃韌帶功能減退而鬆弛、腹肌鬆弛等原因引起的,在豆芽菜體形的人當中常見,豁耳只是一個成天騎馬、身體壯實得像條牛的蒙古武士,如果脫了上衣,絕對八塊腹肌,這號人怎麼會突然患上胃下垂?
“走,咱們去會同館看看!”秦林揮揮手,招呼官校弟兄們。
會同館外,也有一組弟兄等在那裡,見秦林過來,就向他介紹剛剛檢查的豁耳只隨身行李的情況。
秦林搖搖頭:“不必看他的行李,本官要看他的馬匹!”
馬匹?衆人不解,那些馬看起來膘肥體壯,並沒有什麼問題啊。
在會同館官吏配合下,秦林率衆來到了馬廄,他既沒看馬匹的牙口、又沒看馬兒的蹄鐵,而是先叫馬伕取出鞍韉。
馬不騎的時候,鞍韉都是卸下來的,剛纔官校們就沒注意,這下馬伕拿出來,衆人都驚訝:咦,這麼舊,看起來像水泡過,都有點走硝啦。
強健的蒙古武士竟然得了胃下垂,鞍韉泡水走硝,這是爲什麼?
陸胖子第一個拍着大腿直叫:“秦哥,我明白了!他們在塞外一定是日夜兼程趕路,吃飯後都不休息,所以鬧出了胃病;長途騎馬可以換馬但不能換鞍,否則高低厚薄稍有不同就要把屁股磨爛,現在清晨有露水、中午又熱得人冒汗,所以鞍韉被露水汗水泡了走硝。”
對!秦林贊成這個說法:“按照表文上的日期,俺答嚥氣之後他們從歸化城出發,五天趕到萬全右衛,這是正常的速度,但是種種跡象表明,他們用上了極限速度,也許草原這段行程只花了三天,甚至兩天時間!”
這樣算來,豁耳只就“吞”了三天時間下去,他爲什麼要這麼做,或者說他爲什麼這樣着急?
他急,我不急,秦林的笑容非常燦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