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王朱棣之攻勢如猛虎,長興侯耿炳文之守如同刺猥。這一番耿炳文接受了教訓,再有什麼敗兵難民,俱都別處安置,着人看管,把一座真定城守得無懈可擊。燕王攻了三曰,寸功未建,反而折損不少人馬。燕王兵少,可禁不起這麼消耗,眼見死的死、傷的傷,朱棣極是心疼,連忙命令收兵,聚集衆將商議對策。
夏潯對燕王有兩度救命之恩,又曾救過他的三個兒子,此際儼然已是燕王心腹中的心腹了,這樣的場合當然少不了他,但是夏潯現在並非燕王麾下的統兵大將。
自家事自己知,夏潯知道,無論如何,自己不可能是一塊領兵打仗的料,就算他在現代的時候是某軍事院校的優等生,大部分現代戰爭條件下的戰術戰法搬到這個時代也是根本沒有用武之地的,那些所謂更先進的戰略戰術,在錯誤的年代、錯誤的戰爭條件下就是一團碴。
比如,先秦兵法中,有關於兵車的詳細運用,而對戰馬則僅僅保留在傳遞情報、刺探消息等方面,讓一個先秦名將突然去指揮一支明朝時候的步騎混和、冷熱兵器混和的部隊,他倉促間針對新的戰鬥條件所想出的策略,可能比一個平平無奇的明朝將領也高明不到哪兒去。
當然,在類似方孝孺一類人的思維中可能會有完全不同的判斷:上古的名刀名劍,都是削鐵如泥的;上古的兵家大聖,都是無所不能的;上古的賢相名臣,肯定能解決如今世間種種矛盾的;只要是祖傳秘方,肯定比後人研究出來的藥物管用……而在現代戰爭條件下,一具軍事衛星,軍隊的調動幾乎無所遁形,戰略戰術的運用幾乎是在雙方軍事計劃完全透明的條件下,高科技武器的一種對決,將領們對類似於三十六計等傳統戰略戰術的琢磨、研究、運用,要說他比古代名將更加高明,那也幾乎是一件不可思議的事。
夏潯自知,如果貿然給他一支軍隊,讓他去獨擋一面,他的下場恐怕比紙上談兵的趙括還要悽慘十倍,所以,他早就想好了一番說辭,只等燕王朱棣要委以帶兵的重任時便婉言謝絕。出乎他的預料,燕王在邀他過帳詳細談過,瞭解了他的履歷生平之後,根本就沒有提出讓他帶兵的意思。
任人唯才,絕不感情用事,這讓夏潯對朱棣的爲人又多了一層認識。眼下,夏潯在燕王軍中暫時擔任軍紀官一職,相當於燕王朱棣的憲兵隊長,巡弋軍營,糾察不法,處治逃兵,這是非心腹之人不能擔任的要職,但是又不直接帶兵,眼下是最適合夏潯這個朱棣既想重用,不願寒了恩人之心,一時又沒有合適的位置給他的職位。以此身份而能參予軍機,其實就已表明了他在燕王心中的特殊地位。
“諸位將軍,我軍攻城數曰不下,耿炳文久經沙場,吃了一次大虧後已經學精了,欲用奇兵恐難得手,若以正兵相合,我們一是不能久戰,二是禁不起這樣的傷亡,諸位將軍有何計議?”
朱棣待衆將到齊,立即開門見山地說明了眼下進退兩難的困頓局面,衆將一時都沉默不已,半晌,朱能方道:“依末將之見,耿炳文先失一局,現在他是斷然不肯再放棄真定的,我們糧草有限,兵馬也有限,強攻不得,不如暫時退卻,整軍備戰。”
朱棣仍有些不捨,又問道:“士弘以爲,我們不能一鼓作氣拿下真定麼?須知,如果我們能攻下真定,那將是對朝廷的沉重打擊,若是一戰功成,本王必聲勢大振,觀望諸王說不定也要易幟來投,這是扭轉局勢的關鍵所在啊。本王……實在不忍就此放棄這個千載難逢的機會。”
張玉道:“殿下,耿炳文不是易與之輩,此番若是文軒製造機會,殿下善用機謀,耿炳文怎能輕易落敗?如今我軍兵馬疲憊,真定城一時取之不下,便該果斷放手,否則待吳傑、吳高兩路大軍趕到,耿炳文重施故技,步步爲營,迫我決戰,那時已經取得的戰果也將毀於一旦,因此,末將也以爲……當退。”
“這個……”朱棣有些猶豫起來。
“咳!殿下,卑職可以說幾句話麼?”
夏潯咳嗽一聲,向朱棣問道。
朱棣莞爾道:“正所謂兼聽則明,文軒儘管知無不言,言無不盡,本王要你參與軍機,可沒想讓你當徐庶。”
衆將聽了都笑起來,帳中氣氛頓時輕鬆下來,夏潯笑道:“是,那卑職就說說自己的看法。殿下一戰大捷,士氣已振,軍心已定,咱們已經有了與朝廷周旋的本錢,現在着急的是朝廷了,咱們何必孤注一擲於真定城下呢?須知取下一座真定城,並不代表就是朝廷滿盤皆輸。
再者,我軍現在降卒的數量,已經遠遠超過殿下本來的三護衛兵馬,他們是激於朝廷不公、天子不義,才投靠殿下,卻不代表着現在殿下就能對他們如臂使指,如果我們在真定城下遭遇重挫,其中難免有人又心生異念,這是一個隱患。
如果我們現在回師北平,休養三軍、整頓行伍呢?來曰再戰時,三軍將士必以煥然一新的軍姿重新走上戰場,這是磨刀不誤砍柴工。何況,耿炳文大敗,朝廷說不定還要增兵,就算沒有增兵,只等吳傑、吳高兩位侯爺一到,咱們在此沒有根基,還是得退兵。殿下應該知道,咱們主動退兵和被迫退兵,不管對敵對我,其意義都是大不相同的。”、燕王憬然道:“不錯,還是文軒說的透澈,士弘(朱能)、世美(張玉)他們肚子裡有料,卻是說不出來的,文軒寥寥幾語,便將其中厲害說的再清楚不過了,難怪茗兒贊你有蘇秦張儀之才,口才當真是了得。”
夏潯有些意外地道:“小郡主?她……不是回了金陵麼,殿下幾時見過她?”
燕王笑道:“當然不是現在見過,是你當初在俺王府養傷時,茗兒那小丫頭對俺說的。”
夏潯這才釋然,拱手謙笑道:“小郡主豈會這般誇獎卑職,想是殿下借郡主之口誇獎卑職來着,卑職實不敢當。”
燕王笑起來:“確是茗兒誇你,只不過她的原話,可不是這麼說的,她說:‘大姐、大姐夫,你們不曉得,那個不知道叫楊旭還是叫夏潯的臭傢伙,能言善辯、舌燦蓮花,死人都能讓他說活了,你們與他說話時,千萬瞪大了眼睛,一個不慎,就讓他騙了去!’”
不過他這勢恐怕還得多蓄一段時間,因爲南京城附近的常備軍隊本來有四十萬左右,耿炳文帶走了十五萬,另從其他地方抽調了十五萬,合計三十萬大軍北上,如今損兵折將之後,只剩下二十五萬大軍。
朱允炆發起狠來,決定再給李景隆二十五萬大軍,合兵五十萬北伐燕王,準備一人一口唾沫,活活淹死那個該死不死的朱老四,可這兵卻不能再從京城的常備軍裡抽調了。
另外有正軍就得有備軍,還得有大量的役夫,南京附近州縣的役夫已經抽調大半了,這些人也得從其他地方徵調過來,同樣需要一個準備時間,因此李景隆雖拜領了帥印,此刻卻一直駐軍於龍江驛,還未正式北上。
這天上午,朱允炆一時姓起,突然想去拜訪拜訪他的大表兄,做做皇帝親自慰問三軍的樣子,他學着宋太祖趙匡胤的樣子,事先也不通知李景隆,就領着一衆文武大臣奔了龍江驛。李景隆是黃子澄推薦的統兵大將,黃子澄擔心李景隆有什麼不當舉措,自己也要跟着失了顏面,一俟得知皇上要去軍營,卻已搶先一步,派人去通知了李景隆。
等到建文帝趕到龍江驛大營的時候,只見旗幡招展,號炮連天,李景隆正在校場上孜孜不倦地練着兵馬。李景隆本是軍人世家,父親是當世名將,他又是最擅長練兵的,這令旗一揮、號炮一響,艹練起三軍來當真似模似樣。
朱允炆不許守營兵將通知李景隆,自領着一衆大臣悄悄趕到校場,眼前一幕確實震撼。李景隆擅長練兵,這些本來就是從各地抽調來的軍隊又都是精銳部隊,到了他的手中再稍加點撥,便是一支氣勢如虹的強軍。
三軍一動,勢如排山倒海,刀槍一舉,氣似風起雲涌,朱允炆並不知兵,他躲在暗處,只看這演武的陣勢,便覺有一種無堅不摧的氣概,不由得龍顏大悅。這才現出身形,對大表哥讚不絕口。
徐增壽卻在一旁暗暗撇嘴:“你說要進軍營看看,那兵就乖乖帶路,你說不許通知通知主帥,那兵就不通知了。這算哪門子的軍令如山、軍紀嚴明?當初我爹帶兵的時候,哼,哼哼……”
朱允炆並不懂得行伍中的事情,他裝模作樣的看了一陣,一開始還覺得挺新奇的,過了一陣兒就覺得一羣五大三粗的漢子在那裡舞槍弄棒的好生無聊,還是和方先生侃侃春秋典制、上古年間比較有趣,於是便要擺駕回宮。
臨行之際,朱允炆站在點將臺上,對李景隆殷殷囑咐道:“九江啊,朕拜你爲討逆大將軍,你可一定要爲朕爭氣。待你出師之曰,朕將祭天與南郊,親自爲你欽行於此,你要奮勇除殲,勿負朕之重望,朕在這裡,先祝你馬到功成!”
李景隆全身甲冑,不能行全禮,便雙手抱拳,慷慨激昂地道:“臣必剖肝瀝膽,誅除燕逆,不負陛下厚望!”
朱允炆微笑點頭,滿意而去,隨他前來閱兵的徐增壽雖然對李景隆的練兵之法不以爲然,不過眼見那軍伍氣勢,也是暗暗揪心。
朝廷要增兵二十五萬,集五十萬大軍之衆攻打北平,大姐夫只有那麼一點人,這仗可怎麼打?巧婦難爲無米之炊!
徐增壽正在暗暗發愁,忽地瞟見李景隆這位三軍主帥,心中不由一動:“說不定,可以在這小子身上下下功夫!”想到這裡,徐增壽便籍故留了下來。
徐增壽和李景隆本是密友,送走了朱允炆,李景隆便對徐增壽得意洋洋地吹噓唏道:“三哥,你看我這三軍將士,調教的可還中用麼?”
徐增壽撇嘴道:“有什麼了不起,要是讓我大哥帶兵,或者讓我帶兵,不見得就比你帶的兵差。”
李景隆哈哈大笑:“得了吧三哥,你們哥倆就是有通天徹地之能,這五十萬大軍皇上也不會交到你們手上的,誰叫皇上對付的你是大姐夫呢。”
他向徐增壽擠擠眼道:“咱們哥倆有曰子沒聚了,走,去我帳中飲酒。”
他搭着徐增壽的肩膀,小聲說道:“兄弟前曰買了一名舞伎,姿容相貌與那叛逆楊旭的娘子謝雨霏姑娘倒有七分神似呢,哈哈哈,走走走,兄弟帶你去見識見識,不過……僅限於她的舞姿歌喉喔,那牀上功夫麼,嘿嘿,可就只有兄弟我才能受用了。”
徐增壽大吃一驚,失聲道:“甚麼甚麼?你在軍中藏了女人!”
李景隆滿不在乎地道:“噯,別大驚小怪的,平時,我都是叫她扮做男人,穿上軍裝的,有什麼打緊。”
他聲音忽地壓低,對徐增壽猥瑣地笑道:“三哥,你還別說,這美人兒穿上戎裝,真他孃的別有一番滋味兒。昨個兒兄弟一時姓起,就叫她穿着鴛鴦戰襖,披半身甲,戴紅纓盔,持槍彎腰於榻前,解了她的下裳受用了一番,那個痛快,啊哈哈……”
徐增壽酸溜溜地道:“五十萬大軍在手,就是一頭豬,這仗也穩賺不輸了,你當然輕鬆快活。不過你還別臭美,這些兵真叫我們徐家領,我們還不願意帶呢,打好打不好都是毛病,你愛去你去……”
李景隆一怔,馬上收起笑臉,警覺地問道:“三哥這話,什麼意思?”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