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時剛過, 午休結束, 衆人再次趕回四海榜廣場。
此時的四海榜的場地佈置,竟是又換了個新造型。
兩側二層觀禮臺上的桌椅都移至石場之上, 橫八豎八排列爲四個方陣, 每處方陣之前, 又設有四所小陣, 排有數把軟座靠椅, 乃爲新設雅席。
高臺之上, 雙架巨鼓已搬至臺下, 分置東西雙首, 臺上又設五案五座,筆墨紙硯一應俱全,高臺正中央, 則是一張香案,上置紫銅雙耳香爐。
郝瑟等人一入場,陳冬生就一路小跑迎了上來,先請郝瑟等人入座, 又領文京墨和宛蓮心去了後臺。
郝瑟、屍天清、熾陌、流曦、舞江嵐五人皆被分配至最西側雅席,隔場看去, 東側席位也已坐了人, 分別是一個男子、一個少年,一個女童還有一位女俠,但離得較遠,看不真切相貌。
而中間的兩所雅席, 卻是空的。
隨着時間推移,後側四大方陣座位漸被江湖客坐滿,郝瑟旁側的雅席內,也先後行來五人入座,皆是年邁蒼蒼的老者,白鬚白髮,滿身書卷之氣。
郝瑟嗑着瓜子,擡眼瞄了幾眼,不由蹙眉:“這些老頭感覺好像——很難纏吶。”
“小子你這回可蒙對了。”熾陌翹腳嚼着小魚乾,“這五個老頭,皆是最有名望的當世大儒,個個學富五車,桃李滿天下,是最難纏的老學究。”
“喔?”郝瑟不由又多看了兩眼。
那五名老者,皆身形筆直端,眉眼低垂,一個不看一個,頗有遺世獨立,天上天下唯我獨尊的架勢。
又過了半盞茶的功夫,場中座位皆已滿座,那兩名壯碩鼓手再次來到巨鼓之前,擂舞鼓槌。
“咚咚咚咚——”
隆隆鼓聲中,舒珞和斂風樓七位長老翩然入場,向衆人抱拳施禮後,落座最中雅席之內。
但見七長老中走出一位墨綠長衫的老者,慢步行上高臺,長揖一禮,提聲道:“諸位江湖同道有禮,在下斂風樓林樓長老鬱叢之,負責主持重華會文試第二場比試。首先,請文試第一場獲勝的五名才子登臺。”
隆隆鼓聲二次響起,文京墨、宛蓮心、蕭晨月、賀君行和黛凝芷依次登上高臺,朝衆人施禮之後,分坐五張桌案之後。
林樓長老鬱叢之向五人一一抱拳,又面朝觀禮席,恭敬指向雅席中的五位老者,道,“這五位,分別是江南書院山長夕白居士、曇淵書院山長漱陽居士、承德府方陵居士,鳳陽府申晝居士,以及太原府觀水居士,乃是斂風樓特邀而來,專爲此次文試評判文章的高才大儒。”
隨着鬱叢之報出名號,那無名老者分別起身,一一行禮後又落座,觀禮席中響起一片微弱譁聲,顯然這五人來歷不凡。
“特邀評委啊——”郝瑟咔嚓咔嚓嗑瓜子,“莫不是最後一場要考八股文?”
話音未落,場上的鬱叢之就發話道:
“文試第二場,比試的內容爲——詩詞。”
“哎呦我去!”郝瑟不禁低呼。
“以半柱香時間爲限,五位才子需以主題行詩或寫詞一首,香滅停筆,再由五位居士評審,評出此次重華會文試前三名。”
鬱叢之此言一出,臺下衆人不禁一片抱怨。
“寫詩啊……”
“這咱們這些大老粗也聽不懂啊……”
“哎呦,早上的飛花令還有些看頭,這吟詩作賦,實在是無趣的緊啊。”
“幸好只有半柱香功夫,若是時間長了,怕是俺又要睡死了。”
“居然是命題作文……”郝瑟整個人都感覺不好,“真是勾起了陰暗的童年回憶。”
“文公子他們沒問題吧?”流曦擔憂。
“宛姑娘理應無憂。”屍天清道。
“宛蓮心身爲十芳圖的探花,應該很擅長寫這些唧唧歪歪的酸文。”熾陌道。
“那小書生呢?”舞江嵐偏頭問道。
“千竹——”屍天清眉峰微蹙,看了幾人一眼。
“額……詩詞歌賦還真沒見文書生寫過,賬本倒是寫了不老少……不過,文書生忽悠人很厲害,應該沒問題……吧……”郝瑟亂咬瓜子皮。
其餘三人對視一眼,都沒吭聲。
舞江嵐頓時緊張起來,雙目緊緊盯着臺上的文京墨,額角滲出汗珠。
“此次詩詞的題目是——”臺上的鬱叢之長吸一口氣,從身後抽出一根長過六尺的巨大卷軸,猝然踏地憑空騰起,足尖踏着陡峭石壁一路攀升至半山之處,豁然揮出一掌,在山崖上嵌入一根鐵栓,掛上卷軸,旋身再推一掌。
就聽“譁”一聲,那捲軸應聲懸展而開,幾乎遮住三分之一的四海石榜,其上兩個大字,鐵畫銀鉤,筆墨渾厚,十分壯觀。
竟是“江湖”二字。
“江湖——”屍天清皺眉。
“這可不好寫。”熾陌搖頭。
流曦皺眉。
“媽呀這題目也太大了吧!”郝瑟咋舌。
舞江嵐盯着那長幅,更緊張了。
旁側席位內的五位評委老頭倒皆是一臉興致之色。
“半柱香爲限——重華會文試第二場——啓!”鬱叢之翩然落地,高喝一聲,擡手一揮。
“咚!”鼓聲應聲而響。
一名小童立時跑上高臺,在香爐裡點燃半柱香。
偌大一個場地瞬時靜了下來。
香絲煙嫋,若一縷青色蛛絲,隨風縈繞,纏繞臺上五人各異神情。
最右邊的黛凝芷,左手掌撐着腦袋,右手持筆無精打采勾勾畫畫,一看就是消極怠工。
西首的賀君行,嘴角微勾,持筆快走;
中間蕭晨月,神色毫無變化,一筆一劃寫得很是認真;
旁邊宛蓮心,手持毛筆,杏眸輕斂,慢慢下筆;
左首文京墨,雙手插袖,闔目不語;
“文公子爲何不落筆?”流曦緊張。
“莫不是小書生真不擅長寫詩?” 熾陌挑眉。
屍天清神色凝重,舞江嵐抹汗。
郝瑟一邊觀察其餘四人答題進度,一邊看着那半柱香的燃燒速度,心如火焚。
眼看那香已燃燒過半,其餘幾人紙上皆有了答案,唯有文京墨的紙上,空無一字,而本人還在閉目養神。
這下,莫說流曦,餘下幾人也都坐不住了。
舞江嵐:“小書生莫不是睡着了?”
熾陌:“不會是又想如廁了吧?!”
屍天清:“時間不多了。”
郝瑟最是直接,伸長脖子開始叫喚:“文書生,別睡了,再睡黃花菜都要涼了!趕緊起來考試啦!”
臺上文京墨眉峰一動,慢慢睜眼,目光定在了郝瑟身上。
郝瑟立即狂舞手臂,用手指崩開眼皮做清醒狀。
文京墨慢慢眯眼,眸中綠光一閃而逝,立時提筆沾墨,筆走龍蛇開始作答。
“好!文書生加油!蓮心加油!!”郝瑟激動。
屍天清、熾陌、流曦和舞江嵐長長鬆了口氣。
評判席另一側的舒珞耳尖一動,順着郝瑟聲音望去,嘴角露出笑意,微微探身,想要看得更清楚。
“嗯咳!”旁邊風長老鍾颯乾咳。
舒珞摸了摸鼻子,正襟危坐。
臺上香爐內,半柱香慢慢變短,燃盡。
“咚!”鼓聲驟響。
“停筆——”鬱叢之高喝一聲。
五人同時放下手中的毛筆。
“文書生寫完了嗎?”郝瑟吞口水。
“應該——寫完了吧……”熾陌不確定。
屍天清暗暗吁氣,流曦抹了抹脖子上的汗珠,舞江嵐伸長脖子觀望。
鬱叢之邁步上前,環視五人答案一週,微微頷首,提聲道:“下面,有請五位才子依次展示自己所做詩詞。”
“我先來~~”黛凝芷起身,搖着腰肢走到場地最中間,勾脣一笑,風情萬種。
場下一衆昏昏欲睡的觀衆立時來了精神。
就見黛凝芷將手中紙卷緩緩展開,紅脣微動,嬌美聲線字字軟魅,飄入耳廓:
“熏熏一杯酒,邀我至船家,
綠樹舟邊搖,紅雲漫天霞,
闔目哼小曲,奏琴少年郎,
待到來年日,江湖再見他。”
一首詩唸完,一片詭異沉寂。
場下衆人目瞪口呆,五個老評委面色泛黑,斂風樓七個長老齊齊黑線,舒珞默默扶額。
流曦:“這……就是打油詩吧……”
“誒?不好嗎?舞某覺得寫得不錯啊!”舞江嵐納悶。
屍天清:“……”
“哎呦,這詩——和某人的調調很像啊……”熾陌瞥向某人。
郝瑟瞪大三白眼靜坐半晌,突然拍案而起,提聲高呼,熱烈鼓掌,“好!這個詩寫得太好了!當真是精彩絕倫才華橫溢妙語連珠爐火純青,真是太棒啦!”
郝瑟這一嗓子,在一片寂靜的場內十分鶴立雞羣,頓時變成了全場焦點。
黛凝芷美目流轉,瑩瑩定在郝瑟身上,紅脣嫣笑,傾國傾城:“多謝郝公子……”
說着,又轉眸望向場下,玉臂撩起髮絲,露出凝脂一般的脖頸,媚眼一飄:“怎麼,大家覺得不好嗎?”
這一下,莫說郝瑟,場下所有雄性生物的骨頭都酥成了渣渣。
“好!”
“好好好!”
“黛莊主這詩做的好!”
“誰敢說不好?!俺第一個剁了他!”
場下一衆大老爺們紛紛跳起身,又是吹口哨、又是歡呼、又是鼓掌,那場面熱烈的,堪比現代偶像演唱會粉絲應援現場。
黛凝芷掩口一笑,瞥了那邊已經僵硬的鬱叢之一眼,搖着腰肢走回了座位。
臺下熱烈氣氛不降反升,歡呼不停。
郝瑟偏頭一看,隔壁評委席的五個老頭子明顯有點呼吸不暢,不過看那又青又黑的臉色,多半是被氣的。
“咳!好了好了!”鬱叢之上前一步,拔高嗓門,“黛莊主這詩,對仗工整,用詞……咳,那個講究,堪爲上乘之作。”
郝瑟和舞江嵐頻頻點頭,熾陌憋笑。
流曦:“公子,這人睜眼說瞎話!”
屍天清扶額。
“那麼,就請下一位——”鬱叢之看向賀君行。
豈料賀君行竟好似沒看到一般,坐得那叫一個四平八穩。
“這……”鬱叢之不禁有些尷尬,又轉目看向餘下四人。
“我來。”宛蓮心起身,輕移蓮步上前,朝着場下盈盈一拜。
場下一衆大老爺們更激動了,個個屏息凝視,拭目以待。
“蓮心加油!”郝瑟使勁揮舞手臂。
宛蓮心看了郝瑟等人一眼,輕輕吁了一口氣,黃鶯嗓音嫋嫋響起:
“一水江湖流夜闌,飛雪瀟,心淚恨。
刀光劍影霽冷色,遠目殘月低掛。
多少白骨壘英名,千古夕照,無言西下。
小石院、炊煙繞,燕子來時,又見海棠花。”
音落,四周寧寂。
衆人不覺都停下喧鬧吵嚷,神色黯然。
流曦靜望宛蓮心,面無表情,熾陌彎密長睫一動,遮去冰藍眸光。
屍天清眸光清柔,慢慢轉目看向了郝瑟。
而郝瑟,正抓着腦袋一頭霧水:“啥子意思,誰給解釋一下啊!”
“舞某聽了個大概,大約是說,有一個刀客,天天砍人很累,後來歸隱田園,天天做飯,家裡還種了花。”舞江嵐一本正經解釋。
“哦哦哦!舞鏢頭厲害!”
“過獎過獎。”
屍天清不由輕笑出聲。
流曦:“……”
熾陌翻了白眼。
“宛姑娘……”臺上的鬱叢之看着盈盈而立的宛蓮心,欲言又止。
宛蓮心卻是綻出一個溫軟燦爛的笑容,慢慢退回座位,看了一眼文京墨。
文京墨微笑頷首。
宛蓮心這才長長呼出一口濁氣。
另一側的黛凝芷歪頭瞅着宛蓮心,眸光閃閃,賀君行卻是一臉不屑。
蕭晨月看了宛蓮心一眼,輕抖素衣起身,徑直走到了臺前,展開詩卷,提聲道:
“劍鋒出匣靜烽燧,金雲三重遙凡煙。
龍騰鳳舞傾萬里,霜泉映月化瓊枝,
三傑蕩塵走千山,九山脈音動江關,
一水雙豪行四海,四州八荒斂風來。”
讀罷,斂目,面無表情向斂風樓貴賓席位抱拳施禮。
六位長老頻頻頷首,舒珞搖扇輕笑。
“喂喂,這蕭大小姐的詩說的又是啥?我只聽出了斂風樓。”郝瑟問道。
“此八句詩,說的分別是神武山莊、香雲山莊、碧龍山莊、霜泉山莊,以及九大派、三大鏢局、聚義門和長天盟。”屍天清道。
“蕭大小姐這首詞,將江湖之上的名家名派世家翹楚皆囊括其中,倒也算切題,只是意境嘛……”熾陌甩了甩小魚乾,“我倒覺得不如宛蓮心的。”
“可是我看那幾個長老貌似很滿意啊。”郝瑟道。
“他們自然滿意,這蕭大小姐所言正是當今江湖格局,結尾又有暗贊斂風樓之意,很是符合他們斂風樓樓主夫人的要求。”熾陌道。
“原來如此!”郝瑟錘掌。
舞江嵐一臉恍然大悟。
“有勞蕭大小姐了。”鬱叢之面帶笑意,朝蕭晨月鄭重一抱拳。
蕭晨月頷首,退回座位。
“莫不是這蕭大小姐已經是舒公子內定的媳婦了?”郝瑟問道。
“我看有八成。”熾陌撇嘴。
“唔——”
屍天清沉眉不語。
待蕭晨月離開,這臺上還未展示自己詩作的就只有文京墨和賀君行二人。
可此時,這二人卻是一個比一個坐得穩當,皆無起身的節奏。
“咳,文公子,賀公子,你們二位——”鬱叢之頻頻乾咳。
文京墨挑眉看了賀君行一眼,慢吞吞起身,眯眼一笑。
那笑容,怎麼看,怎麼像一個老謀深算的狐狸。
賀君行眼皮一跳,驟然起身,大叫一聲:“賀某來!”
說着,一個閃身就衝到了臺前。
文京墨眉峰一挑,做了一個“請”的手勢,又慢吞吞坐了回去。
賀君行一臉高傲看了文京墨一眼,啪一聲展開自己的詩卷,高聲讀道:
“龍泉流劍飛星,左蒼龍,右擎蒼,峰巒疊嶂卷平崗,壓山虎,擒蛟龍。
俠氣沖天闕,結交五都雄,義吼西風,聚雲籠,豪沖天,戰英雄。”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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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的好!”
賀君行話音未落,臺下不少江湖漢子就跳起身,鼓掌叫好。
“這首詞寫的好,這纔是江湖男兒本色!”
“對對對!上山抓虎,下海擒龍,這纔是江湖英雄!”
“這個寫的好!”
莫說觀衆一個個羣情激昂,就連那五名評委、七位長老都頻頻點頭,看來對賀君行的詩詞很是滿意。
“賀君行此詞豪氣萬千,最符合江湖人的口味……”屍天清皺眉。
“這姓賀的很陰險啊,這首的遣詞用句皆用了江湖人最喜歡的英雄調調,可謂投其所好,小書生的詩詞即便是文采高於此人,但在這般豪詞壯語之後再發,也定是索然無味,落了下乘。”熾陌道。
“我相信文書生沒問題的!”郝瑟緊緊攥着雙拳,一臉堅定。
舞江嵐看了周遭幾人一眼,目光轉向臺上,擦了擦汗。
流曦一臉擔憂,就連臺上的宛蓮心也面帶憂色,緊盯文京墨。
賀君行滿面得意,朝着衆人一抱拳,趾高氣昂瞥了文京墨一眼,大搖大擺走回了座位。
這一下,臺上臺下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文京墨的身上。
但見那纖瘦書生施施然起身,慢吞吞走到臺前,長衫玉立,碧綠衣袂隨風蕩起,仿若一尾飄零在風中的殘竹,看起來很是令人心疼。
“這小書生柔柔弱弱的,混過江湖嗎?”
“瞧那弱不禁風的模樣,肯定沒有。”
“連江湖都沒混過,怎麼能寫出江湖?”
“對對對,那賀君行可是聚義門的大才子,有名的江湖才俊呢!”
“我看啊,這次文試的榜首八成就是聚義門的了。”
臺下一片竊竊私語聲。
文京墨鹿眼微斂,慢慢展開手中的詩卷,明朗嗓音迎風震震響起:
“滾滾長江東逝水,浪花淘盡英雄。是非成敗轉頭空。青山依舊在,幾度夕陽紅。
白髮漁樵江渚上,慣看秋月春風。一壺濁酒喜相逢。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談中。”
死一般的寂靜。
所有人都聽呆了、聽傻了。
斂風樓七位長老豁然起身,滿面驚豔,五位評委老頭激動得雙眼通紅,臺下一衆江湖客,呆呆坐在原地,好似聽懂了,又好似沒聽懂,但都被這詞中深遠悠長的韻味懾住了魂魄。
舞江嵐愣愣看着臺上的纖弱書生,一臉癡傻。
蕭晨月、黛凝芷雙雙驚詫,賀君行面色慘白,而宛蓮心在驚異一瞬之後,目光卻是繞過文京墨,射在了郝瑟身上。
不光宛蓮心,屍天清、熾陌、流曦,甚至連遠坐貴賓席的舒珞都同時將目光直直射向了郝瑟。
而郝瑟,整個人都懵逼了。
“不、不可能……不可能!”郝瑟三白眼瞪得像兩粒西瓜,雙手亂抓髮髻,“這首詞怎麼會出現在這裡,文書生怎麼會知道這首詞,這個詞的作者明明……這不科學啊啊啊啊!”
“小子,這首詞是你寫的?”熾陌用看怪物的目光瞪着郝瑟。
“怎麼可能是我寫的?!”郝瑟三白眼崩裂,“我如果有這種驚天動地的文采,早就流芳百世萬古長存日進斗金風靡天下了好伐!”
“可是……這裡面的詞,明明就是郝公子你唱的歌……”流曦道。
“誒誒誒?!”郝瑟大驚。
“這一路上,小子你怪歌怪調可唱了不少,若真論起來,這首詞中的每一句我們都聽過,不過,都是穿插着各種亂七八糟的怪歌裡面……”熾陌眯眼打量郝瑟。
臥槽,所以文書生是在老子各種忘詞串歌跑調的演唱中拼湊出了這首詞的原作?!
郝瑟只覺自己心肝脾肺腎都凝固了。
屍天清清水眸光定定望着郝瑟,星芒灼閃:“阿瑟的歌,向來都蘊藏天下大智慧。”
屍兄你就別在這種時候落井下石了好伐!
郝瑟雙手抱頭,整個人都想找個地縫鑽進去。
老子不是故意的啊,誰知道天下居然還有這種人,能從亂七八糟的歌詞裡拼湊出原文啊……
嚶嚶嚶,老子反省,老子以後再也不亂唱歌了……
“好!好詞!好詞!”
“慷慨悲壯,意味無窮,讀來蕩氣迴腸!”
“歷史興亡,豪放含蓄,品之高亢深沉!”
“結尾淡泊寧靜,胸懷曠達,痛快淋漓!”
“寫得好!寫的真是太好了!”
那五名白髮蒼蒼的評委爭先恐後起身高呼,有的激昂亢奮,有的滿面通紅,有的雙目含淚,恨不得把最好的最高的讚譽之詞都獻給文京墨,看那激動的神色、亢奮的表情,若不是礙於這是重華會的現場,是恨不得撲上去啃文京墨幾口。
而場下一衆觀衆,更是神色恍惚又帶幾分崇拜:
“雖然好像沒有賀君行的那一首那麼多華麗的詞彙……”
“這用詞也挺簡單的,我們這種大老粗也能聽懂……”
“可是,就是覺得真好啊,聽着心裡就敞亮了!”
“是啊,真敞亮!”
文京墨俊秀容顏上綻出一抹高深莫測的笑意,朝着衆人抱拳。
鬱叢之定定看着文京墨,重重點了點頭,目光一一掃過六位長老、舒珞、還有五位評委,見諸人齊齊點頭,提聲道:“文試第二場結束,想必五位評委心中已有決斷。”
“自然自然!”
五名評委齊齊望向文京墨,滿面笑意:
“此次重華會文試首名就是文——”
“且慢!”
突然,一聲大吼打斷了評委的聲音。
賀君行噌一下跳起身,拍桌怒吼:“賀某不服!”
衆人目光唰一下射了過去。
“文公子的詞寫得是不錯,可惜卻跑題了!”賀君行大叫。
這一喊,衆人不由面面相覷。
“跑題?”
“這麼說的話,這次的題目是江湖……”
“文公子的詞裡面,連個刀劍的字眼都沒有,的確算不上江湖啊……”
衆觀衆紛紛交頭接耳。
“這……”鬱叢之看向臺下的六位長老,六位長老同時看向了舒珞。
舒珞站起身,輕搖玉骨扇,溫笑如春:“不知文公子如何說?”
文京墨朝着舒珞一抱拳,轉目看向賀君行:“賀公子適才可是說小生的詞跑題了?”
賀君行狠狠瞪着文京墨:“沒錯!你的詩詞與江湖毫無瓜葛!”
文京墨含笑:“那賀公子以爲,何爲江湖?”
賀君行振臂:“江湖便是天下英豪聚集之地,是世間英雄出身之處!”
文京墨搖頭輕笑。
“你笑什麼?!”
“小生以爲,天下即是江湖。”
此言一出,衆人皆是一怔。
“你說什麼?”賀君行道。
“道分陰陽,陰陽再合生三體,三體者,天地人三才之象也。江河東去、斗轉星移,此乃天之江湖,百草榮枯,獸生獸死,此乃地之江湖,朝野更迭,凡世興敗,此乃人之江湖。三三至九,九九歸一,此致天下之江湖也。”文京墨雙手插袖,眯眼望着賀君行,“小生所作的詞,說的就是天下之江湖。”
此言一出,場上場外一片寧靜,衆人皆露出恍然大悟之色。
“真是荒天下之大謬!”賀君行冷笑,“自古以來,江湖就是天下英雄聚集之地,與那昏庸無能的朝廷勢不兩立,勢同水火,如今你卻將朝堂與江湖混爲一談,將江湖豪傑與那些貪官污吏、朝廷鷹犬相提並論,你分明就是侮辱江湖、侮辱在座的諸位英雄,其心可誅!”
此言一出,頓時激起了衆人的血性。
“沒錯!”
“我們都是綠林英雄,江湖好漢,怎可和朝廷走狗相提並論?!”
“對,賀公子說的對!”
“我們江湖好漢,怎能和那些走狗一樣?”
“對對對,這根本就是侮辱我們江湖人!”
郝瑟等人一看四周羣情激昂的表現,皆爲臺上的文京墨捏了把汗。
文京墨眸光一閃,上前一步,驟然提聲:“說的好!我等江湖中人,爲何持劍?是爲了揚名四海、爲了富甲一方、爲了稱霸江湖、還是爲了封侯拜相?!自然不是!江湖男兒,心懷大義,胸有乾坤,我等仗劍江湖,乃是爲救百姓於水火,爲終結亂世,爲天下安平!
這一喊,莫說賀君行,臺下衆人都被喊懵了。
但見文京墨慢慢沉下容色,目光灼灼掃過臺下諸人:“如今朝廷昏庸,官府不爲,百姓疾苦,江湖亂世,若想天下太平,豈是一人之力可爲,又豈是一時之功可達?其中種種艱辛、重重誘惑、步步踏血,非常人可想也!待陷無盡困境之時,待遭心灰意冷之際,待遇心志動搖之時,如何能堅持本性,不忘初心?!”
此言一出,臺上臺下又是一片沉默。
文京墨長長深吸一口氣,眉立眸凜,抱拳提聲:
“小生寫這首詞,只是爲寫心中之景,在此景之中,天下大定,百姓安居,無需再以刀劍主持正義,無需再以武力維持正道,人人皆有江湖之正氣,處處皆有江湖之正義,江湖已與天下融爲一體——這江湖和天下,再無分別。”
衆人瞠目結舌,定定望着臺上那慷慨激昂的碧衣書生,目光漸漸發亮。
“小生這首詞,更是爲了時刻提醒自己,縱使身前雄圖霸業揚名天下,又怎及天下百姓安平景?小生惟願有生之年,能得見天下大定、百姓安樂之盛世!”
說到這,文京墨一雙小鹿眼微微泛紅,其中瑩淚閃動,仿若漫天繁星,看得臺下衆人也是胸口發脹,眼眶發熱。
“彼時,小生只願與三五好友歸隱田園,泛舟湖上,濁酒一壺,暢談天下,如此——足矣!”
一席話說完,文京墨籠袖抱拳,長揖到地,再起身之時,那眸中光芒,璀璨耀眼,衣袂隨風翻舞,猶如鯤鵬展翅,翱翔碧空。
區區一介書生單薄纖瘦之身,此時卻如屹立天地間的金剛之軀,氣冠山河。
衆人只覺胸中豪氣震盪,立時齊齊起身,鼓掌歡呼。
“說的好,男子漢大丈夫,功名利祿皆是過眼雲煙。”
“不爲名利,只爲天下,這纔是英雄本色!”
一衆歡呼聲中,賀君行面色青白,死瞪文京墨,突然喉頭一滾,猛然扭頭,抹去了嘴角的血絲。
這個動作雖小,卻是沒能逃過臺下貴賓席衆人的眼睛。
流曦:“賀君行氣血了。”
舞江嵐滿面亢奮:“小書生這話說的妙,說的——反正舞某也說不上來,就是感覺大氣磅礴!”
屍天清:“千竹此一番言論,的確曠世精絕。”
而另外二人——
熾陌:“嘖嘖,這個姓賀的太慘了。”
郝瑟:“簡直就是被文書生吊打啊!”
熾陌:“小書生這話,聽起來不錯,實際上嘛……”
郝瑟:“理想一碗肉,現實全是素。”
熾陌瞥了郝瑟一眼,不禁一笑:“不過看起來,很合那幾位評委的口味啊!”
但見那五位評委已經滿面激動衝到了臺上,團團將文京墨圍住,高聲大喝:
“此次重華會文試首名——文京墨!”
“文公子實至名歸!”
“文公子天下第一!”
“文公子厲害!”
“文公子!!”
“嘰裡呱啦嘩嘩譁——”
臺下一片鼓掌喧譁之音。
中間貴賓席,七位長老起身抱拳,舒珞持扇微笑恭喜。
“文試第二名,賀君行,第三名,蕭晨月……”
鬱叢之的聲音再起,卻是被淹沒在了滔滔如浪的歡呼聲中。
“噢噢噢噢!文書生贏啦!”郝瑟跳起身,繞着屍天清、熾陌和流曦三人轉圈歡呼,“屍兄,熾陌、流曦,我們贏啦!”
屍天清含笑頷首,熾陌挑眉帶笑,流曦別開腦袋。
“恭喜、恭喜!”舞江嵐連連抱拳。
“今天慶功宴!晚上要吃一頓好的!”郝瑟雙眼閃閃拍着屍天清的肩膀。
“好,都聽阿瑟的。”屍天清笑道。
場上場下所有人都歡欣鼓舞、喜氣洋洋,唯有那賀君行默默退到人羣外,深凹雙眼死瞪文京墨,泛出冷森幽詭的光芒。
作者有話要說:
鑑於墨兔嘰這周在榜
所以只能儘快更新
所有每章字數可能有點漂浮不定
見諒
*
最近幾天,墨兔嘰圍觀了某件事
作爲一個吃瓜羣衆
墨兔嘰沒啥能做的
唯一,墨兔嘰要說的就是
墨兔嘰記仇,非常非常記仇!
哼唧!
以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