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風花千樹, 陌上青青草;
雙影盈盈立, 四目話情長。
悠然居前庭之內,舞江嵐長身而立, 雙眼笑燦瑩動,定定望着那一筆碧色長衫。
文京墨神色微怔, 小鹿般的眸子透出如水華光。
二人幾乎同時抱拳,同時出聲:“文先生/舞鏢頭,多日不見,可還安好?”
一句話說完, 舞江嵐笑顏更勝,文京墨嘴角勾起,輕輕頷首, 綻出純潔笑意。
初晨南風和煦,滿庭夏花明媚,二人就站在這融融花香之中,四目相對,凝眸不語,卻勝千言。
院中,宛蓮心滿面激動, 流曦移開眼光,南燭挑眉,連商計口中嘖嘖, 朱佑樘臉色微紅。
郝瑟兩隻眼珠子在文京墨和舞江嵐身上滴溜溜一轉, 壓低嗓門:“屍兄。”
“嗯?”屍天清一怔。
郝瑟目光一掃上方柳葉紅花。
屍天清眨了眨眼, 垂睫輕笑點頭。
“師父?”朱佑樘看着二人互動正一頭霧水,突然,就見屍天清手腕一轉,凌空拍出一掌,縷縷掌風揚起柳枝,吹落碧葉,洋洋灑灑漫天落下,仿若花雨,而且好巧不巧將文京墨和舞江嵐罩在了其中。
“情思如夢~愁斷白頭~花開花落~望穿多少個秋~啊啊~滄海桑田~~”
狼嚎的歌聲同時沖霄而起,震懾整座悠然居。
連商計哀嚎一聲,捂着耳朵躥出老遠。
朱佑樘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滿臉驚悚瞪着身側叉腰高歌的郝瑟。
院中衆人齊齊黑線,一格一格扭頭死盯郝瑟,舞江嵐雙目暴突,文京墨青筋暴跳。
“郝——瑟,你、在、作、甚?!”
“背景音樂烘托氣氛花瓣特效啊——完美的重逢,唯美的花雨,保證給你們留下一個終生難忘的回憶。”郝瑟得意。
文京墨眼皮一抖,看了舞江嵐一眼。
“噗!”舞江嵐噴出怪聲,扭頭。
“郝瑟!”
九如珠盤在半空耀出刺目光華,狠狠懟在了某人的腮幫子上。
“哎呦!”
*
“哈哈哈哈,郝少俠還是老樣子啊——”膳堂飯桌旁,舞江嵐高聲大笑。
“呵呵——”郝瑟用雞蛋敷着腮幫子,嘴裡嘀嘀咕咕,“見色忘義,狗咬呂洞賓……”
“嗯?”文京墨狐眼一橫。
郝瑟鼓起腮幫子,雙眼圓瞪。
二人視線在空氣中噼噼啪啪亂閃火花。
“咳,包子要涼了。”屍天清翻手推風,籠屜稀里嘩啦壘在了桌子中央,仿若一座山脈隔絕了二人的眼神廝殺。
“屍大俠的手藝,果然是天下第一!”舞江嵐抓過一籠包子,狂塞入嘴。
文京墨收回瞪郝瑟的目光,開始幫舞江嵐盛粥。
“嘖嘖嘖嘖!”郝瑟呲牙。
“阿瑟,吃包子。”屍天清哭笑不得,忙給郝瑟嘴裡塞了一個包子,堵住了郝瑟的大嘴巴。
整個膳堂總算恢復了安寧。
“南燭兄——”朱佑樘眼皮亂抖,“剛剛師父那歌是——”
南燭挑眉:“後悔了吧?”
“啊?”
“郝瑟的成名絕技,獅吼功。高歌一曲,就能讓你求生不能求生不得。”
朱佑樘:“……”
南燭翻白眼:“誰讓你不分青紅皁白居然拜她爲師,這豈不是自己找死?”
朱佑樘眨了眨眼,猝然看向郝瑟:“師父,這獅吼功可否傳授給徒兒?!”
“噗!”
“咳咳咳!”
“我的娘額!”
霎時間,膳堂內衆人七扭八歪噴飯一片。
“小堂想學啊,沒問題,師父定然傾囊相授!”郝瑟拍胸脯。
“多謝師父!”朱佑樘興高采烈。
桌上衆人對視一眼,同時露出慘不忍睹的表情。
“這位小哥是?”舞江嵐一臉詫異盯着朱佑樘問道。
“郝某新收的徒弟!”郝瑟熱情介紹。
“徒弟……”舞江嵐愣愣點頭,“果然是英雄出少年,膽識過人啊!”
“喔咔咔咔,那當然!”郝瑟高笑。
文京墨默默壓住額頭抽搐的青筋,轉頭道:“連老爺,你可是打算讓四方鏢局護送米糧?”
“正是正是。”連商計兩口吞下三個包子,“說起來,這還要感謝文公子啊,若非文公子的手書,連某怕是根本請不來舞鏢頭啊。”
“嘖嘖嘖嘖!”郝瑟又開始擠眉弄眼。
“咳——”舞江嵐尷尬乾咳一聲,“舞某此來,一則是因爲文先生的手書,二則是因爲斂風樓。”
“斂風樓?琭言有事?”屍天清眉目一冷。
“是斂風樓託舞某帶了一封風竹信。”舞江嵐從懷裡掏出冰藍風竹,推到了郝瑟和屍天清面前。
屍天清和郝瑟忙抽出竹信細細一看,臉色同時變了。
“寫了什麼?”文京墨問道。
郝瑟:“陝西四府九縣三十八村大旱!”
屍天清:“餓殍遍野……”
“什麼!”朱佑樘大驚,搶過風竹信定眼一看,起身就要往外衝。
“小堂!”郝瑟一把拽住朱佑樘,“你要去何處?”
“我要回、回家,將此事告訴父、父親!”朱佑樘呼道。
“莫急,既然斂風樓的消息到了,京城不出三五日定也會收到消息。”文京墨將朱佑樘按回座位。
“可、可是——”朱佑樘雙眼泛紅。
“千竹說的沒錯,華北之事,自有朝廷安置,你縱使回去,怕也無甚大用。”屍天清道。
“老實呆着,這還輪不到你個小屁孩去衝鋒陷陣。”郝瑟拍了拍朱佑樘的腦袋。
“是,師父。”朱佑樘垂頭。
“舞鏢頭,斂風樓的風竹信爲何會請你代爲轉送?”文京墨問道。
“有人封鎖了整個陝西大旱的消息,斂風樓樹大招風,自然是首當其衝,加上封得又急,斂風樓一時還來不及反應,只能出此下策了。”舞江嵐道,“舞某估計,不出半月,斂風樓的消息通道便會恢復。”
“爲何要封鎖?”屍天清蹙眉,“這種消息,不是應該急報朝廷嗎?”
“自然是有人要隱瞞災情。”文京墨拿起風竹信,細細掃了一遍道。
“這種事,怎麼可能瞞得住?!”郝瑟拍桌。
“是,定是瞞不住的。”文京墨眯眼,“他們需要的,只是時間。”
“時間?”衆人一怔。
“連老爺,你之前說河南府有商家高價收購米糧,是何時的事?”文京墨問道。
“是——一個月之前……”連商計想了想道。
“是了——”文京墨平鋪風竹信,“這封風竹信,正是一月之前發出的。”
“什麼!”衆人呼啦一下湊了過去。
“這是風竹信的時間標記,江湖上知道的人並不多。”文京墨左下角幾個點狀標記道。
“風竹信居然延誤了這麼久?”舞江嵐咋舌。
“等一下,文先生你的意思是,河南府收購米糧和陝西大旱有關係?”連商計驚呼。
文京墨擡眼,看向朱佑樘:“朝廷若是得知陝西大旱,該如何處置?”
“自然是賑災放糧!”朱佑樘定聲道。
“若是朝廷糧不夠呢?”
“民間購糧。”
文京墨點了點頭:“連老爺,如今世面之上,可還有大規模的米糧存貨?”
“這個……”連商計抹了一把冷汗,“據我所知,江南、華南、河北的大部分米糧庫存都流入河南府境內,只留了可供各省各道流通的存量,但這些乃是根本,不可妄動的。”
“京城呢?”
“京城也只剩了我籌的這一批,其餘的庫存早就賣給了——”連商計面色慘白。
“也就是說,如今朝廷若想買糧賑災,就必須去尋河南府那幾家大量收購米糧的商家——” 文京墨低聲道,“若是這幾家趁機漲價——”。
“朝廷購糧,怎可私自漲價?”朱佑樘蹙眉。
“若是買糧的人和賣糧的人是一夥呢?”文京墨挑眉。
朱佑樘一怔,然後呆住了。
衆人對視一眼,同時倒吸涼氣。
“有人趁着華北旱災,高價收糧,哄擡米價,其一,可高價賣給災區災民,小賺一筆,其二,可高價賣給朝廷,大賺一筆,這可是名副其實的——”文京墨眼中綠光閃動,“發國難財。”
“國之蛀蟲!”朱佑樘雙手攥拳,全身發抖。
衆人皆是面色肅凝,一片沉默。
“如此,可要恭喜連老爺了。”文京墨雙手插袖,冷聲道,“想必不出七日,朝廷就會來高價收糧,連老爺便可大賺一筆了。”
“是嗎……”連商計狠狠噎下一個包子,“我可一點都高興不起來!”
*
三日後,朝廷收到了陝西大旱的奏報。
七日後,朝廷以高於市場價三倍的價格收走了連商計籌措的米糧存貨,轉備華北賑災之用。
而餘下的賑災糧,也是以同樣的價格從河南府收購,即日便將送至陝西慶陽、平涼、鳳翔、漢中四府。
所有的進展都與文京墨推測的一模一樣。
據說連商計賣出存糧的那一日,氣得整整一日未吃飯,還在屋內暴走四個時辰,成功減重三斤。
可後來的消息,更是令這位江南首富險些絕食。
朝廷通知他,因爲官府派遣大部隊去河南府護送賑災糧,無法抽調更多人馬護送連商計這一批,所以,請連商計自行僱人送糧,而且,費用自理,還美其名曰,此舉乃民間商賈爲國效力,可敬可嘆,提出了不值一文的口頭表揚。
據稱,當日連老爺聞得此事,連呼三聲“無恥”就暈了過去,兩日水米不進,又成功減重五斤。
可生氣歸生氣,鬱悶歸鬱悶,朝廷布置下來的事兒,是無論如何都不能懈怠。
最終,連商計還是自掏腰包,親自登門請舞江嵐和四方鏢局出山,護送自己的米糧隊伍前往陝西鳳翔府賑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