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小屋之內,郝瑟滿面驚詫望向旁邊的文京墨:“喂,文書生,不會……是那個……裝神弄鬼的天機道人吧……”
文京墨面色慘白如紙,小鹿般的眸子滿是驚懼之色,面上卻強裝一派鎮定,起身向郝瑟一抱拳,定聲道:“外面乃是小生幾個故友來訪,郝兄先在屋內稍作歇息,小生去看看便回。”
說完,就急急忙忙向屋外走,只是走到門口之時,腳下被門檻一絆,頓時一個踉蹌,險些摔一個大馬趴。
郝瑟一驚:“小心!”
文京墨一把扶住門框,站穩挺胸,邁腳出門,回頭向郝瑟安撫一笑,慢慢合上了門板。
逆着門外陽光,那笑容虛弱飄渺,好似風一吹就能散了。
郝瑟眼皮一跳,兩步奔上前就要隨後出門,可手觸及門板,又猶豫了。
穩住穩住!老子和這書生認識還不到一天,完全不瞭解此人底細,外面到底是啥子情況也不清楚,還是莫要強出頭,先觀察一下再說。
想到這,郝瑟便又收回了腳,側步走到窗前,將窗扇掀開一條小縫,向外看去。
但見這小院之內,凶神惡煞站了三個黑臉漢子,爲首一個滿臉橫肉,穿着一件敞胸露懷的外褂,胸口處,有一個十字形的刀疤;身後兩人也是相同打扮,一臉兇佞之色,將文京墨團團圍在中央。
臥槽,這簡直就是一隻無辜可憐的梅花鹿被三匹餓狼圍攻的即視感啊。
郝瑟突然覺得有點良心不安。
“呦,這不是我們的文公子嗎,怎麼樣,半個月過去了,銀子湊的如何了?”爲首大漢抖着肩膀問道。
文京墨站在三人之中,雙手抱拳,長長作揖:“毛大哥,小生已經盡力,但、但是這幾日並無生意上門,還請幾位大哥再寬限幾日。”
“寬限幾日?”被稱爲毛大哥的大漢冷笑一聲,“文公子,你上次也是這麼說的,我毛洪慶看看你說話還算實誠,就信了你,給你延了半月,可是文公子,這若是再拖下去,你那五十兩的賭債,可就要翻番了了啊!”
五十兩的賭債?!
屋內旁聽的郝瑟立時一驚。
臥槽,想不到這文書生看起來文文弱弱的,居然是個賭徒?!
院內的文京墨聽到此言,卻是比郝瑟還吃驚,猛然擡頭,驚呼一聲,面色變得慘白如紙,
“五、五十兩?!怎、怎麼會,不、不是隻有五兩嗎?”
這一問,這三個大漢立時大笑起來。
“五兩?文公子,你做夢呢吧!”
“沒錯,你爲你那個同窗擔保簽下借條的時候是隻有五兩。”
“可這一個月過去了,錢滾錢利滾利早就變成五十兩啦!”
原來是替人擔保——
郝瑟暗暗咋舌:這文書生腦袋莫不是榆木疙瘩?居然還替人擔保借賭債?!更悲催的是,這賭債還是高利貸!我勒個去!
“你、你們這是搶劫!”文京墨氣得脣色發紫,渾身發抖。
“沒錯,我毛洪慶就是搶錢放貸的!”
名爲毛洪慶的大漢一把揪住文京墨的脖領子,將文京墨纖瘦身形提了起來,豎眉兇狠笑道:“文京墨,欠債還錢,天經地義,你那個同窗逃債跑了,你這擔保人就算是砸鍋賣鐵也要把這五十兩銀子給我湊齊了!”
說着,就一把將文京墨狠狠扔了出去。
文京墨瘦弱身形就如一個破紙片,嗖一下飛出去,狠狠撞在了牆邊的碎柴垛之上,發出一聲悶哼,團縮在地,半晌才強撐爬起身。
“請、請再寬限幾日……”
微微西斜陽光下,纖瘦書生微抖手臂堪堪抱拳,髮絲凌亂一片,衣領處也不知何時被柴枝劃開了一道口子,顯出修長脖頸和纖細鎖骨,配上那一雙小鹿般的失去焦距的眸子、溫和纖致的慘白麪容、以及嘴角那一小塊淤青,看起來、看起來當真是令人遐想無限……
“咕咚!”屋內的郝瑟不自覺嚥了一口口水。
而同時做出與郝瑟同一動作的,還有屋外三個要債團員。
“毛大哥,我看這小子窮得叮噹亂響,肯定是還不起這賭債了,不過,這模樣還算能看得過眼。”
“沒錯,你看這小臉,還有這小腰條,若是賣去做個小倌,搞不好還能賣個好價錢!”
毛洪慶身後二人一左一右出起了餿主意。
毛洪慶摸着下巴,眯眼將文京墨掃了一圈,大步上前,唰一下拉開文京墨的領子,露出一抹壞笑:“好主意,這皮相定能賣出一個好價!哈哈哈哈!”
大笑聲中,文京墨眸光渙散,意識尚不清晰,只知雙手死死抓着自己的領口,拼命向後躲,可結果卻是領口被扯得更大,眼看就要春光外泄。
三個大漢笑聲更響,隱隱還帶了猥褻之音。
“哎呦,瞧這小模樣,這是讓人心生憐惜啊!”
“大哥,小弟我還沒嘗過這般滋味,要不,先讓小弟我開個葷?!”
如此說着,就見其中一個大漢探手就向文京墨敞開領口處摸去……
“咚!!”
就在此時,就聽一聲巨,茅屋門板轟然倒地,激起一大股煙塵。
三個大漢立時大驚,甩開文京墨後退一步,齊齊瞪着那門板倒下方向。
但見塵灰騰揚,猶如暴風怒雲,滾滾向四周散開,顯出一道偉岸身形——死魚眼中赤光縈轉,黑色匪氣遍佈全身,提着一個斷桌腿氣勢萬千跨門而出。
“老子平生最恨兩件事,第一、調戲美人,第二、恃強凌弱,真是不巧,你們把這兩件事兒都佔全了!”
郝瑟猛一擡眼,死魚眼中狠光飆射而出,赫然高舉手中桌腿,大叫着就殺了過來。
“哇呀呀呀呀!看招!”
大漢三人面色一變,急速後退,擺出一個一前兩後的陣型,謹慎應戰。
郝瑟手中的桌腿就如一陣暴風,呼嘯而來,呼一下擊向毛洪慶面門。
毛洪慶面色一凜,後退一步。
桌腿攜着驚人的鳴嘯一掃而過——揮空了。
可第二撥攻擊瞬息便至,竟又是衝着毛洪慶的麪皮。
毛洪慶一怔,旁移一步。
桌腿帶着驚人煞氣——又揮空了……
三人對視一眼,同時顯出一抹冷笑。
下一刻,但見毛洪慶驟然一個突身上前,趁郝瑟第三擊襲來之際,探手凌空一抓,死死擒住了桌腿。
身後二人猝奔上前,一左一右同時揮拳,狠狠打在了郝瑟的肚子上。
“臥槽!”
郝瑟只覺腹部劇痛襲來,腦中一白,身形凌空飛出老遠,狠狠摔到了地上。
“呦呦呦,從哪冒出來的愣頭青,真是不要命了啊!”
毛洪慶冷笑聲從頭頂傳來。
郝瑟捂着肚子猛一擡頭,立時雙目崩裂。
眼前一個鐵拳就如一團火焰,飛速砸向自己的鼻樑。
就在這千鈞一髮之際,一道厲喝突響,停住了毛洪慶的拳風。
“住手!我隨你們去!”
毛洪慶停手,郝瑟瞪眼,齊齊看向一旁的纖弱書生。
但見文京墨雙目通紅,面色發青,雙脣顫抖不止:“我、我隨你們走,你們莫要連累旁人!”
三個大漢對視一眼,立時大笑起來,走向了文京墨。
“哈哈哈哈,文公子果然是讀書人啊,真是識大體!”
“放心,文公子,我們一定給你挑個好地方!”
“來來來,趕緊整整衣服,收拾乾淨才能賣個好價錢啊。”
毛洪慶一臉邪笑走到文京墨面前,擡手爲文京墨拉上衣領。
文京墨狠狠推開毛洪慶,垂頭自己整好衣領,邁步上前,朝着坐在跪在地上的郝瑟一抱拳,長揖到地。
“郝兄,小生就此告辭,以後若是、若是有緣,再與郝兄品茶。”
郝瑟定定看着文京墨低垂頭顱,纖弱的脖頸都在微微發顫,顫得郝瑟整個心臟都抖了起來。
眼前陣陣發黑,耳膜嗡嗡鳴響,周身血液沸騰,好似又又回到那漫天火光的血腥之夜——
不行、不行不行不行!
老子不能重蹈覆轍!
老子要保護兄弟!保護朋友!
兩團火光從死魚眼中猝亮而起,瞬時灼燒全身。
郝瑟猛一探手,一把捏住了文京墨的手腕。
“他的欠的錢,老子替他還了!”
*
郝瑟手裡捏着借條,看着眼前哭得稀里嘩啦的哭包書生,只覺一個頭兩個大。
“小、小生連累了郝兄,小生、小生愧對聖人教誨,小生愧對天地,愧對父母、愧對……”
“好了好了……”郝瑟長嘆一口氣,拍了拍文京墨的肩膀,“錢財乃是身外之物,所謂千金散盡還復來,何況能救文書生你一命,也算是物超所值了。”
“可、可是……”文京墨紅眼看着郝瑟,“那可是五十兩銀子啊……”
“是啊,五十兩銀子,就換回來這一張借據。”郝瑟掃了一眼手上的借條,嘆了口氣,“我說文書生啊,你以後可要長點心了,別再傻兮兮的給別人做擔保人了。”
“張兄與小生有三年同窗之誼,常在一處吟詩作賦,賞月觀花……”文京墨在郝瑟咄咄逼視的目光下,越說越小聲,整個人都縮成了一團。
郝瑟一臉無奈搖頭,擡手就將借條撕碎,扔到了一邊。
“郝、郝兄?!”文京墨一臉驚詫看着郝瑟。
“怎麼,還留着做紀念啊?”郝瑟拍了拍手道。
文京墨盯着那碎紙屑半晌,突然面色一肅,兩步走到斷腿的桌旁,撿起那杆破毛筆,翻出一張紙,筆走龍蛇,不消片刻,滿滿當當寫了一頁,遞給了郝瑟。
“啥子啊?”郝瑟接過來一看,頓時一怔。
但見紙上字跡端正墨秀,仿若高山勁竹,風姿不凡,只是內容有些煞風景,竟是一張文京墨借了郝瑟五十兩銀子的借據。
“郝兄,這五十兩是小生向郝兄借的,即便是窮盡小生一生之力,也必會歸還郝兄!”文京墨站在郝瑟面前,長揖到地,定聲道。
郝瑟拿着借條,看了一眼面前的耿直書生,微微一笑,爽快將借條折起放入懷中,揚眉一笑:“好,我就等着文書生你來還錢!”
文京墨直起身,向郝瑟微微一笑。
那笑容溫和清軟,猶如微風拂面,令人神清氣爽。
郝瑟瞬間覺得這五十兩銀子花得簡直是太值了。
“郝兄,若是不棄的話,不若在寒舍用一頓便飯?”文京墨提議。
“啊!飯!飯啊!”經文京墨這一提醒,郝瑟立時想起自己是出門來買菜的,跳起身一看天色,已是日下西山時分,立時就急了,向文京墨一抱拳,“文書生,老子還有要事在身,今日就不聊了,改日啊改日!”
說着,就急忙向門外走。
“郝兄!”文京墨追在郝瑟身後,一臉不捨,“那、那小生何日還能再見到郝兄……”
“若是有事找我,就去桑絲巷的桑家茶攤。”郝瑟回頭笑道。
文京墨一怔,立時露出一個燦爛笑臉,一雙小鹿眼睛閃閃發光,亮如清泉,一抱拳:
“郝兄慢走。”
“行啦!”郝瑟一揮手,急急走出大門。
待走出很遠,回頭一看,那一抹牙色身形依然靜靜佇立在院門口目送自己,溫和笑容在西斜陽光中,宛如一幅靜怡美好的畫卷。
郝瑟覺得自己心情簡直好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