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光耀耀滿堂新, 秋色懶懶萬物晴。
桌前攬鏡爲自照,又是一日自戀時。
晨光初醒, 悠然居膳堂之內,桌上的小籠包和小米粥噴香四溢, 令人食指大動。可衆人圍坐一桌,卻是無法下筷, 只因屍天清旁邊的某人着實有些倒胃口。
“哎呀, 人長得帥就沒天理, 瞧瞧這姥姥灰的時尚髮色,襯在本少俠這英俊無儔的臉上, 簡直就是帥裂蒼穹無懈可擊, 太完美了!”
郝瑟手持銅鏡, 一隻手呈八字形懟在下巴上, 挑眉瞪眼,歪嘴呲牙, 各種角度變幻擺POSE, 若是大明朝有手機,定是要連拍個百八十張自拍才肯罷休。
“郝瑟,你夠了沒有,每天早飯你都要照半個時辰的鏡子, 眼瞅都半個月了, 你到底讓不讓人吃飯了啊!”熾陌怒而摔筷。
“切, 你這是□□裸的嫉妒。”郝瑟噴鼻子。
“日!”熾陌抓狂。
“去去去, 這種糙人懂什麼?”遊八極樂呵呵湊了過來, 從懷裡掏出一瓶桂花油遞給郝瑟,“來來來,小瑟瑟,試試霞兒新調的髮油,抹在頭髮上,肯定油光水滑、閃閃發亮,絕對傲笑全場!”
說着,遊八極就擺了一個妖嬈的姿勢,指了指自己的頭頂。
衆人定眼一看,但見今日遊八極的雙團髮髻之上,油光光一片,就好似抹了兩斤豆油,在晨光下明晃晃的耀眼。
衆人:“……”
“哇哦,新產品啊,試試。”郝瑟一臉激動接過油瓶“砰”一聲拔開,霎時間,一股濃烈的刺鼻香氣呼嘯衝出,仿若把一百桶香精倒在了飯桌上,頓將全桌人嗆得人仰馬翻。
舒珞噴嚏接連不斷,屍天清劇咳不止,熾陌的臉青了、南燭、朱佑樘的臉綠了,宛蓮心、流曦的臉白了,孟羲和文京墨同時捏斷了筷子。
“遊八極!”
“郝瑟!”
“嗷~”
“哎呦——”
*
半柱香之後,遊八極頂着額頭的青包,郝瑟捂着通紅的腮幫子,總算是能安安靜靜坐在桌邊吃飯了,四周衆人看着二人表情和造型,皆是悶悶憋笑。
遊八極滿面哀怨,郝瑟三白眼倒豎,狂掃衆人。
“咳,阿瑟吃包子。”屍天清給郝瑟夾包子。
“噗噗噗——”朱佑樘一邊喝粥一邊噴米粒。
“小堂——”郝瑟雙眉壓眼,凶神惡煞。
“咳咳咳——師父——”朱佑樘忙擦了擦嘴,向郝瑟一抱拳,“徒兒有一事不明,想要請教師父。”
“哦~”郝瑟挺直身形,端正臉孔,“徒兒請問。”
“那日,師父制住春羅的看不見的暗器,難道就是師父一直研製的黑白雙針?”
“當然,那可是是力挽狂瀾扭轉乾坤的一擊!”郝瑟點頭。
“師父你居然真的成功了!”朱佑樘大喜,“原來的黑白雙針不是用南燭兄的殭屍粉騙人的嗎,師父你是何時——額……”
說了一半的朱佑樘突然覺得氣氛有些不對,迅速閉了口。
衆人臉上掛着省略號的表情,齊刷刷看向郝瑟。
“誰說我原來的黑白雙針是騙人的?!”郝瑟拍案而起。
朱佑樘無辜:“南燭兄說的啊——”
郝瑟猝然瞪向南燭。
南燭端起粥碗遮住半張臉:“本來就是騙人的嘛,誰知道你真能做成啊——”
郝瑟:“……”
熾陌:“原來是瞎貓碰上死耗子啊。”
遊八極:“沒死,真是命大。”
孟羲:“千竹,改日祭天,拜謝天地。”
文京墨:“是,師父。”
“仙人闆闆!”郝瑟唰一下抽出千機重暉,“是不是要老子當場給你們演示一下什麼叫做天下第一暗器——西北望、射天狼——”
“轟!”衆人頓時大驚失色,唰一下盪出丈遠。
可預料中的暴雨蜂針卻是沒有出現,因爲某個無法無天的霸王被人制住了。
陽光之下,青衫劍客壓住郝瑟手腕,將千機重暉變形爲腰帶,環過郝瑟的腰身繫好,輕輕一笑:“阿瑟,莫要胡鬧。”
那笑容,帶着三分寵溺、三分溫柔、三分情動,還有一分若有若無的小羞澀,簡直是誘美八方,閃瞎人眼。
郝瑟傻在當場,愣愣點頭,乖乖坐好。
氣氛立時變得有些微妙。
南燭狂翻白眼,朱佑樘雙手捂眼,宛蓮心回頭看了一眼流曦,流曦慌亂避開目光,孟羲和遊八極對視一眼,文京墨則是不着痕跡掃了一眼舒珞和熾陌。
舒珞搖着扇子,無奈輕笑,笑容中並無半絲不妥,但旁邊的熾陌,雖然表情沒有什麼變化,但是眼瞳之中,卻是隱隱發沉,讓人看不清情緒。
文京墨目光在熾陌臉上頓了頓,眯了眯眼。
“有客到——芝麻開門——”
門鈴怪異歌聲中,兩人步履匆匆走入悠然居,面色沉凝,同時向朱佑樘一抱拳。
“太子殿下。”
正是昊申和懷恩。
朱佑樘神色一肅:“可是宮中出了什麼事?”
“皇上病重,宣殿下速速回宮。” 懷恩抱拳道。
朱佑樘面色一白。
“莫慌。”郝瑟扶住朱佑樘肩膀,看向昊申,“昊莊主,皇上當真是病重?”
昊申沉色點了點頭:“皇上此次的病來的又快又急,不過兩日時間,就難進米水,幸虧太醫院新任院使醫術超羣,總算穩住了病情,但是情形依然不爲樂觀。”
“師父,徒兒要回宮看看父皇。”朱佑樘看向郝瑟。
郝瑟沉眉,點了點頭,又低聲問道:“昊莊主,如今這宮內可還安全?”
“神武山莊經過一年佈置,已經將暗線插入禁軍守衛、太監隊伍之中,此次太子殿下回宮,自是比之前安全許多,只是,爲保險起見,昊某還是想請一人作爲暗衛,貼身保護太子殿下。”昊申說着,就看向了屍天清。
“屍某義不容辭!”屍天清抱拳。
“不,屍兄弟誤會了,昊某並不是想讓你出山,而是想請流曦。”昊申忙道。
“流曦?”屍天清一愣。
“的確,流曦輕功最好,而且更善於隱匿氣息,比起屍兄更爲適合。”文京墨點頭。
屍天清露出恍然之色,看向流曦:“流曦,你可願禁宮去保護太子殿下?”
“流曦定當竭盡全力。”流曦抱拳。
“流曦大哥,多謝了。”朱佑樘抱拳。
流曦頷首。
“太子殿下,時間緊迫,那我們就速速——”昊申催促。
“等一下。”南燭上前,將一個布袋塞到了朱佑樘腰間,“這裡面是萬事大吉丸,七日吃一個,包你百毒不侵,縱使那萬貴妃將全天下的毒物都找來,也傷不到你分毫。”
“南燭兄——”朱佑樘眼眶微紅。
“文大哥說了,一枚一百兩,先記在賬上。”南燭又補了一句。
朱佑樘感動的話噎在了嗓子眼,眼巴巴瞅着郝瑟:“師父——”
郝瑟乾笑:“親兄弟,明算賬,就算小堂你是我徒弟,也不能例外啊。”
朱佑樘一臉哭笑不得。
“好了——”郝瑟輕輕拍了拍朱佑樘的腦袋,“回去以後,萬事小心,若有人敢欺負你,就讓昊莊主告訴爲師,師父替你出氣!”
“嗯!”朱佑樘定定點了點頭,又朝衆人鄭重抱拳,“屍大哥、文大哥、蓮心姐姐、舒大哥,熾陌大哥、霞兒前輩、孟前輩、南燭兄,小堂——走了。”
衆人皆顯出不捨之色,點了點頭。
朱佑樘深吸一口氣,轉身,抖袍,眉目肅凜,霎時間,整個人的氣勢都變了,不再是那個好脾氣好說話的好學生小堂,而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大明太子殿下。
“起駕,回宮!”
“太子起駕——回宮——”
“恭送太子殿下——”衆人齊齊躬身,抱拳高呼。
朱佑樘率先出門,昊申、懷恩一左一右緊隨,流曦猶如一抹影子隨在朱佑樘身後,一出大門就消失了。
“朱佑樘此一去,怕是再也無法出宮了。”孟羲雙手插袖道。
衆人同時嘆了口氣,看着門口悵然若失。
宛蓮心定定望着大門,神色憂傷,仿若魂都被帶走了一般。
“蓮心這是怎麼了?”郝瑟低聲詢問身側衆人。
衆人皆是搖頭,唯有舒珞湊上前低聲道:“之前流曦療傷之時,皆是宛姑娘負責看護,前日,舒某看到宛姑娘從流曦房裡跑出來,臉上還帶着淚痕——”
熾陌側目:“姓舒的,你也太八卦了吧。”
“八卦是舒某的本職。”舒珞搖扇。
“淚痕?!”郝瑟一挽袖子,氣勢洶洶,“蓮心,是不是流曦那個臭小子欺負你,你告訴我,我替你收拾他!”
宛蓮心慢慢回頭,雙眸通紅,盈盈一拜道:“小郝,蓮心有一事盤桓心頭,無法排解,還望小郝幫蓮心拿個主意。”
“沒問題,老子替你做主!”郝瑟拍得胸脯啪啪作響。
宛蓮心福身作揖,請郝瑟回了自己的玲瓏閣,郝瑟貓身鑽進了進去,又回頭呲牙:“這是我們美女之間的秘密,不許偷聽!”
說完,“砰”一聲關上了房門。
“幼稚,誰會偷聽啊——”南燭剛說了半句,就見遊八極掏出了郝瑟的“順風竊耳”捻手捻腳塞到了窗縫裡,又拽着線回來坐好,做出“噓”的手勢。
衆人:“……”
下一刻,就聽喇叭裡傳來了郝瑟的驚呼:“什麼,蓮心你向流曦表白,然後那個臭小子居然拒接了你?!”
衆人豁然繃圓雙眼,迅速交換了一下眼色。
“不可能啊,瞎子都能看出來,二十一超級喜歡你的!那天春羅對你下殺手,二十一是可拼了命去救你的。”
“蓮心知道……”
“誒,你知道?你知道那小子喜歡你?!”
“蓮心又不是小郝,怎會看不出他人的心思……”
“喂喂——”
屋外衆人目光唰一下射向了屍天清,屍天清移眸,乾咳一聲。
“可是……既然是兩情相悅,那二十一又是爲啥子拒絕你啊——”
“他告訴我,他曾經有過一個妹妹……”
“哈?”
“天順七年,他十四歲,已入往生盟十年,在一次出任務的時候,意外尋到了失散多年妹妹,爲了妹妹他闖出了千刀萬剮陣脫離了往生盟,本想帶着妹妹歸隱山林,不料遇到了大災,後來被一個小山村裡的百姓所救——”宛蓮心的聲音頓了頓,“只是他不知道,其實是往生盟特意放走他,就是爲了能讓他進入這個村子,破去村子的結界——”
“哪個村子的人是……”
“是雲隱門的分支一脈,常年以藥養身,不問世事,隔絕江湖,又恰逢旱災大難,正是殺之取心做瑰珀藥引最適合的人選。”
“嘶——”
“村子的人救了他,卻引來了往生盟和春羅,他眼睜睜看着春羅帶着往生盟用遷神鉢殺了全村的人,甚至,連他的妹妹也——”
“……所以,二十一纔會封印了自己的記憶……”
木質喇叭內,一片沉默。
屋外也是一片死寂。
“原來如此,難怪只有流曦能認出春羅——”文京墨低聲道,“甲戌年前後,春羅離開雲隱門時服下了瑰珀恢復了年輕,應該是變成了十四歲的模樣,然後,過了十年,也就是在流曦遇到他的那一年,他又變成了二十四歲,恰好與後來宋頌的年紀相仿,所以,師父和霞兒前輩認不出他,汪直找不到他,只有流曦認出了他。”
“誰能想到呢,天下竟真有返老還童之人。”孟羲搖頭。
屍天清、舒珞嘆氣。
木質喇叭內,又傳出了宛蓮心的聲音。
“小郝,其實我明白的,他並非對我無意,而是因爲他恢復了記憶,他覺得那個村子的百姓,還有他的妹妹,都是被他害死的,所以他只想贖罪,只想——”
“二十一這貨簡直跟驢一樣倔啊,真是愁人。”
“小郝,我該怎麼辦?”
“嗯——嗯——嗯嗯嗯——蓮心啊,我有個主意,就是不知你敢不敢。”
“誒?”
“對付二十一這種一根筋,只有下猛藥才行。”
“蓮心願聞其詳。”
“一個字,霸王硬上弓!”
“噗——”
“咳咳咳——”
屋外偷聽小組衆人頓時噴水乾咳連成一片。
“哇哦~小瑟瑟太猛了吧。”遊八極激動得滿臉放光。
郝瑟的聲音猶如打了雞血:“蓮心先去南燭那兒找點春/藥迷藥什麼的,然後等流曦出任務回來,選一個夜黑風高的晚上,先用迷藥把他撂倒,再上春/藥,接着就嘿嘿嘿嘿,等到天亮,二十一就是你的人了咩哈哈哈哈——”
“嗖——”突然,流雲清風一蕩,屍天清消失在了原地。
下一瞬,就聽喇叭裡傳出郝瑟的驚呼:“屍兄,你怎麼——啊啊啊,不要拽我,老子正在做一個偉大的策劃——啊啊啊——”
所有聲音都消失了。
“小天清這是搞什麼啊,霞兒正聽到緊要關頭呢!”遊八極不爽。
舒珞趴在桌上,玉骨扇遮着腦袋,笑得渾身發顫。
“這貨真的是女人嗎真的是女人嗎?!這是什麼餿主意?!”熾陌崩潰。
“我那好像沒有□□啊——”南燭若有所思。
孟羲和文京墨同一動作掐眉頭。
而在後花園之外,一青一紫兩道身影相對而立。
“屍兄,你剛剛偷聽了對不對?!”郝瑟鼓着兩團腮幫子。
“咳——”屍天清尷尬移開目光,嘴裡嘀咕,“霸王硬上弓什麼的也……”
“怎麼,屍兄覺得本大俠的主意不好?!”郝瑟豎眉。
屍天清輕籲一口氣,轉眸望向郝瑟:“阿瑟的主意,自然是好的,只是——”
“只是?!”
屍天清長睫一動,猝然貼近郝瑟,一把將郝瑟環腰抱了起來。
“幹、乾乾嘛?!”郝瑟雙腳離地,驚得頭髮絲都炸成了爆米花。
屍天清笑意盈盈,鼻尖輕觸郝瑟鼻頭,啞音低喃:“莫要用在他人身上。”
郝瑟兩眼暴突,今天第二次傻了。
屍天清耳根薄紅,輕輕放下郝瑟:“天清去練劍了……”
說完,身形一閃騰空而起,踩着屋檐瓦片叮叮噹噹一路飛了出去。
留郝瑟一人站在原地風中凌亂。
仙人闆闆,屍兄這到底是跟誰學壞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