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半生看不出滿都拉圖的年齡。
從他那飽經風吹日曬的面容來看,說他臨近百歲也很正常。而且滿都拉圖那滿頭的白髮和灰白相間的鬍鬚眉毛,也讓人覺得他少說也有八九十歲的年紀了。
喇嘛的頭髮不像和尚要求那麼嚴格,尤其是滿都拉圖這樣的苦行僧,一旦在大草原上且行且修行,哪裡還顧得上這身臭皮囊。即便是中土佛門,和尚們也並非整天頂着一隻彷彿根本長不出頭髮油光鋥亮的光頭的。那是孟非,不是和尚。現實中的和尚,更多的都像是郭德綱那樣的頭型,當然不會去搞出一個桃心來,只是在多數時候頭上都有那麼一層薄薄的頭髮。
可是從滿都拉圖體內的氣血健旺情況來看,他的年齡似乎應該只有四五十歲的樣子。
許半生估計,滿都拉圖應該在六十到百歲之間,只是這個範圍有些太大,而平時許半生接觸到任何人,幾乎都可以在第一時間判斷出對方的實際年齡,偏差絕對不會超過一歲。
見到許半生,滿都拉圖也並不感覺到意外,畢竟,他已經準備落跑了,卻又最終放棄了離開吳東,就是因爲那強有力的威脅。許半生通過蔣怡帶給他的威脅實在太大了,讓他感覺到如果自己就這麼一走了之,他佈局了這麼久的目的就必然會失敗。甚至,還會爲此丟掉自己這條老命,若非如此,這條暗中傷人的老狐狸,又怎麼會還留在吳東這裡。他若是離開了吳東,至少短時間內,許半生還真是拿他沒什麼辦法。目前的許半生,是不能離開吳東太長時間的。
緩緩從地上站起身來,滿都拉圖的聲音就彷彿他的皮膚一樣皴裂到沙啞,簡直是一種金屬之間相互摩擦發出的聲響,跟他對話,就彷彿站在一家五金切割店門口,夥計們正在用飛輪切割着一根直徑二十公分的鐵柱。
“許真人,終於見面了。”滿都拉圖的聲音裡,還夾雜着一股奇怪的笑意,就好像他隨時隨地都在笑着一般,只是,此刻他雖然笑着,臉上的表情卻猙獰的可令小兒止啼。
許半生點了點頭,道:“滿都拉圖活佛,依菩提來了吳東之後,我們就註定會有見面的機會,只是,我怎麼也想不到,我們的第一次見面,會是在這樣的場合,會是在這樣的狀況之下。”
許半生這是在興師問罪了,沒有人在被對方暗算受傷之後還能輕描淡寫,事實上許真人的涵養已經很不錯了,換成其他人,心眼稍小一點兒,恐怕早在進入這片竹林之時就已經直接動上手了。
沒什麼可說的,先讓對方付出足夠的代價再說——這也是大多數人的選擇。
滿都拉圖並未感覺尷尬,在他看來,弱肉強食,沒有什麼是需要道歉的。更何況,現在許半生看上去似乎並未受到特別大的影響,他竟然還能找到滿都拉圖,滿都拉圖就更加不覺得自己需要做任何的道歉了。
“許真人是來找老衲的麻煩的?”
“似乎是活佛找了我的麻煩。”許半生依舊客氣有加。
滿都拉圖桀桀怪笑,聲音越發尖銳的刺耳,沙沙沙,讓人從心底都感覺到發毛了。
周圍的竹林本是長枝搖曳,竹葉發出輕微的沙沙之音,既不會讓人覺得靜謐到發瘋,也不會讓人覺得有絲毫的紛擾。
可滿都拉圖的笑聲雖然和竹葉發出的聲響類似,都是沙沙沙的生意,可是無論是節奏還是音量,以及音頻,都要差的太多。
笑聲甚至影響到竹葉的聲響,使之被同質化,音頻也高了起來,相互呼應,周圍一片風聲鶴唳,就彷彿萬鬼同哭一般。
在滿都拉圖的笑聲和竹葉的雙重音量衝擊之下,許半生半長的頭髮無風自動,微微向後飄揚,很快竟然違揹物理規律的向着天空的方向飄去,竟然根根豎立起來。
李小語的衣袂也是獵獵作響,在這片竹林之內,風力幾乎瞬間達到了八級以上。
所有的氣流圍繞着許半生和李小語盤旋,一陣陣衝擊着他們的身體。
此刻許半生和李小語的面容都有些變形,臉上的皮膚被風吹的浮動不已,扭曲的驚人。
許半生只是氣定神閒的站在這大風之間,甚至都懶得去改變什麼。
李小語動作緩慢卻很穩定的從腰間掣出了她那把寒鐵軟劍,迎風一抖,軟劍發出嗡嗡的鳴響,劍尖微微顫抖着,迎着竹林裡的狂風緩緩朝着滿都拉圖遞進。
滿都拉圖臉色鉅變,笑聲也變得似乎有些被阻礙了起來,狂風變得一會兒強烈,一會兒卻又陡然緩和許多。
劍尖就這麼持續的抖動着,並不因爲狂風的大小而有所改變,劍身的挺近速度也是穩步向前。狂風再如何強烈的時候,劍身的挺進速度如是,狂風減弱到幾近於無的時候,劍身挺近的速度依舊如是。
李小語已經進入到一個渾然忘我的境地之中,她的劍尖所向,已經是攻擊開始,她並不需要真的用劍刺入到對方的身體裡,纔算做攻擊。
劍尖的持續震動,發出一道道肉眼所看不見的劍氣,持續的攻擊在滿都拉圖的身上。雖然短時間內看不出對滿都拉圖的傷害,可光是從滿都拉圖笑聲帶起的狂風已經變得不穩定,以及他臉色的鉅變就可以知道,李小語已經對他造成了如何的影響。
劍尖距離他還遠,已經有如此效果,壓迫更近之後,又會怎樣?!
不慌不忙,此刻的李小語比平時任何一個時刻都要平靜的多,和許半生在一起半年的時間,她雖不敢說脫胎換骨,可早已受到許半生那渾然天成的沉穩氣質的影響,將以前那個略顯浮躁的李小語,逐漸蛻變成了如今這個即便面對滿都拉圖如此強敵也依舊可以不受絲毫影響的模樣。
滿都拉圖的笑聲顯得越來越費力,李小語的劍氣對他造成了太大的困擾,突破他的笑聲屏障也只是時間的問題。
而李小語的動作,變得更加的緩慢,彷彿她遇到了極爲強大的障礙,劍尖想要向前哪怕任何一分,都要耗盡她全身的氣力。
劍尖的抖動,也越發強烈了,幾乎像是個小馬達一樣,除了劍氣,還開始發出嗡嗡的鳴叫之聲。
滿都拉圖聽到軟劍發出的聲音,頓時驚道:“劍鳴!”
想要讓手中劍發出鳴叫其實並不難,任何一個腕力比較強,練過十年八年外功的人,基本上都可以做到。但是,能被稱之爲劍鳴的,絕非普通人能夠達到。
劍在出鞘之時,如果速度夠快,會因爲劍鞘的限制,導致劍身超頻震動,從而在出鞘的一瞬間,發出一聲金屬特有的鳴響。
這聲鳴響,勉強就可以稱之爲劍鳴。
而普通人將手裡的劍抖動起來,使之發出的聲響,只不過連不成串的斷續之音罷了,那個距離劍鳴差的可不止一星半點。
即便是劍出鞘時的劍鳴,其震動頻率比李小語現在所做到的差的也是山高海闊。
如果以劍出鞘時發出的劍鳴之聲作爲一個單位的當量的話,那麼李小語現在這持續保持的劍鳴之聲,其當量至少也是十倍甚至百倍。
手腕的抖動竟然可以使得劍身發出金屬顫音,並且還連成了串,可見李小語的實力已經達到了什麼樣子的境界。
這不是單純的手腕力量,而是整個人的精氣神必須進入到一個誇張的境界,整個人彷彿一臺精密的儀器那樣。而劍身的震動,或者說劍鳴的發出,並不只是一個炫目的技巧而已。
劍鳴所帶來的,是劍氣數量的陡增。
李小語之前發出的劍氣,就已經讓滿都拉圖感到很棘手了,現在劍鳴之後,劍氣數量何止倍增?而且強度也不是一回事。
幾乎就在滿都拉圖心中喊出“劍鳴”二字之後,他的笑聲也宣告結束,竹林裡的狂風瞬間消失,李小語的軟劍也抵在了滿都拉圖的脖子上。
一直沉默不語的許半生,此刻緩緩開口:“殺!”
李小語毫不猶豫,立刻挺劍刺向滿都拉圖的脖子,滿都拉圖心中大駭,他想不到許半生竟然如此殺伐決斷。
任何人在已經佔盡優勢的前提下,都必然會談一談條件。現在的許半生,心裡的疑惑顯而易見,滿都拉圖根本就不擔心他會下殺手,這也是滿都拉圖敢於一見面就主動發難的原因。
可他錯了,許半生雖不是個睚眥必報的人,其涵養之身,氣度之厚,放眼天下也沒幾個人可以與之相提並論。
但是,你若認爲他是一個優柔寡斷的人,那就大錯特錯了。
許半生比任何人都明白力量的作用,所有的花巧,在絕對的力量面前都是廢話。除非對方是抱着必死之心的,否則在絕對的力量之下,唯有屈服。而若是對方抱着必死之心,你再如何使手段也沒用,不過一死,修行者心中若是已有必死的覺悟,肉體上的折磨是無法令其屈服的。只有對生死仍有恐懼者,纔會害怕身體和意識上的折磨。
許半生懶得去了解滿都拉圖是個什麼樣子的人,他只是知道,滿都拉圖可殺,也該殺,李小語既然已經劍指他的脖子,那就殺了他便是,根本無需留情。
至於滿都拉圖心裡的那個秘密,許半生的確很想知道,但他覺得那根本不重要。好奇心是人類最底層的慾望,若是連這點兒慾望都克服不了,許半生又如何逆天偷命!?
所以,當李小語停下了劍身挺進的節奏之後,許半生纔會輕描淡寫的說上那樣一個字。
“殺!”
李小語毫不猶豫,手腕一用力,劍尖便挑破了滿都拉圖的皮膚,直朝他的氣管和主動脈刺去。
而滿都拉圖,則是魂飛魄散,瞳孔幾乎縮成了一個針眼大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