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半生進房不久,房門就又開了。
虎同方邁步走了進來,許半生看着面無表情的虎同方,一陣陣的無言。
在這個世界上,還真是沒有隱私可言啊,進人房間都完全不需要敲門的。
許半生倒不是有抱怨,純粹只是感慨,他也清楚,就憑這飛舟裡的木質結構,在築基期修仙者的眼裡,根本是可以視若無物的。說句不好聽的,築基走在大街上,如果流氓一點兒的話,這天底下就沒有還穿着衣服的人,這其中也包括女人。只不過所有修仙者都明白這一點之後,穿的法袍或者身上佩戴的法器,就至少有一件要有阻隔視線的功能,否則,一羣人在殿堂之上議事,看似衣冠楚楚,實際上在每個人的眼裡其他人都是光着的,這場面似乎也不大好看。
站起身來,許半生還得對這個沒有禮貌可言隨意闖入的傢伙施禮,然後才問:“虎前輩找弟子有事?”
虎同方臉上半點表情皆無,許半生心裡又在吐槽。他知道虎同方其實是個面冷心熱之人,古道熱腸,眼裡不容沙子,性情頗爲豪爽。只是爲了維護所謂內門尊嚴,纔會整天扮出一副神憎鬼厭的模樣,希望以此拉開距離。
“你這次拿了第一,嗯,很不錯,最後時刻對陳元亮的救援也表現的很好。但是,這並不代表你的表現就是完美的,你明白麼?”
這種類似於打官腔的話,許半生上一世的時候聽多了,地球上,尤其是華夏國,最不缺的就是這類人。明明是要誇你,可總要在誇你的同時敲打你兩句,搞得好像不會夸人一般。
於是許半生點了點頭,表示自己知道了。
可是,虎同方卻好像並不是在打官腔,他竟然追着問:“那好,你說說看,你究竟在哪些地方有存在不完美?”
許半生心裡連連翻着白眼,心道我哪知道你想說什麼啊,大哥,雖然你的年紀很可能在這個世界上已經可以做爺爺了,但你能不能不要像一個垂垂老矣的老人那樣說話含糊不清啊,到底有什麼是您老人家看不順眼的地方,直接說出來便是了。
可還得回答啊,於是許半生想了想,覺得整個過程,大概也只有陣法是會被虎同方所詬病的。
“在入海之前,虎前輩與錢前輩曾經提醒過弟子,陣法雖是弟子最大的倚仗,可在實戰中,陣法的作用卻很小,敵人不會給你從容佈陣的時機。但是弟子還是布了個陣,有投機取巧之嫌。”
虎同方點了點頭,又道:“你並未以陣殺敵,而是用這個陣法來進行偵察,總體而言,這個手段雖然有些投機取巧,但在實戰之中,倒也不失爲一個不錯的手段。還有,你再好好想想。”
許半生皺了皺眉,心道自己與其餘四人最大的區別就在於一開始就用了陣法,然後就洞悉了雷蛇的弱點,隨後動起手來就事半功倍了。之後的過程應該是沒什麼可挑剔的了吧?要說還有什麼不完美,那隻能是在對陳元亮的救援之上,當時的確有些手忙腳亂,虎同方是想說這個?
這一點,許半生其實有一千種辯解的理由,畢竟他現在的修爲還低得很,陳元亮和刀狂都搞不定的東西他能搞定就已經殊爲不易了,不能要求他還能白衣勝雪纖毫不染的指東打西,他也只能做到這樣了。
不過許半生並未辯解,或許在內門弟子的眼中,這就是不夠完美吧。
於是,他說:“虎前輩說的是我救援陳元亮師兄的時候?”
虎同方點了點頭,一指椅子,道:“坐。”
許半生看着虎同方先坐下了,自己才坐了下去。
虎同方手一揚,一道輕煙般的東西便瀰漫開來,直到整個房間裡都瀰漫着這淺淺的輕煙,虎同方才說道:“同門之間必須相互支持,要能放心的將自己的背後交給別人。可這,並不是建立在盲目的信任和你胡鬧般的宅心仁厚之上的。對同門,或許可以少一分戒心,但永遠不能沒有設防。我跟你說這個,並不是說元亮不好,他也並非不懂得知恩圖報之人。但是,你是怎麼做的?你一出現就將一切扛在了肩膀上,甚至不惜置身險地,直接將陳元亮救了出來。然後你還爲其斷後,你將自己置於何處?你難道不知道危險麼?”
許半生沉吟片刻,還是有些不夠明白虎同方的意思,便道:“弟子對雷蛇瞭解頗多,當然,那是藉助陣法之效。當時的情況,陳元亮師兄明顯是無力爲繼了,若是將其留在我身邊,我纔會有危險。相反,他只要安全了,那些雷蛇不在話下。可能當時的情形看上去狼狽了一些,不過還請虎前輩相信,我其實還是遊刃有餘的。”
虎同方重重的一哼,道:“我難道看不出來你未盡全力麼?當然,你不是留力,只是不需要耗費那麼多的氣力。可是,正因你解決的太過於輕易,你沒有發覺,那陳元亮對你根本就沒有絲毫的感念之情麼?他甚至不覺得是你救了他,他只是覺得你按照我的命令做了一件正常的事。他沒能明白,如果沒有你,除非我和錢吉出手,否則,他至少也要受些傷。而我和錢吉不到萬不得已是絕不會出手干預的,哪怕他因此傷殘,影響了仙途,那也是你們的事情。我們只會在力所能及的情況下,在你們必死無疑的情況下,纔會出手。你們以後的任務裡,若是繼續抱着這次這樣的態度,哼哼,我只怕你們用不了半年,這原本歷練行走的計劃完成不足十之一二,就該打道回府了。許半生,你記住,施恩不圖報,看似是君子所爲,可這卻會讓人覺得你的出手是理所應當的。就彷彿剛纔,你救下陳元亮,順手還替刀狂解決了困境,可他們倆的態度呢?非但沒有覺得你是在幫助他們,相反,他們覺得被你羞辱了,本就和你有矛盾的刀狂愈加恨你,而原本在你和刀狂之間保持中立的,這一下鬧不好反倒和刀狂同仇敵愾起來。你自己說說看,你這做的,足夠完美了麼?”
許半生徹底明白了,原來虎同方是單純的出於對自己的關心,他擔心自己不瞭解這個弱肉強食的世界,擔心自己秉持着善良面對所有人,卻得不到應有的回報。
其實虎同方所說的這些,許半生在上一世,回到許家的那四年時間裡,接觸過很多。在那個世界裡,這一切甚至形成了一套理論,與那種濫好人的陣營針鋒相對,彼此之間幾乎每天都在就這些問題打仗不止。
許半生並不是不明白這個道理,他當然可以做的更完美一些,比如在救援陳元亮的時候,和他並肩戰鬥,而不是以一己之力將其送出雷蛇的包圍,然後從容的幹掉所有雷蛇。以許半生對雷蛇的瞭解,即便是跟陳元亮一同面對那些雷蛇,他也不會有什麼事,但是陳元亮少不得還要再吃些苦頭。可這些苦頭會讓陳元亮明白,眼下的局面並沒有那麼容易解決,許半生也是在拼了老命的救他。
等到將這一切都種進了陳元亮的心底,讓陳元亮再吃些苦頭,甚至開始對眼前的困境絕望,或者說向虎同方、錢吉求救無果之後,許半生再以強力將其送出包圍,表現出自己身陷囹圄的模樣,陳元亮必定會對其感恩戴德。不敢說長遠,至少這次歷練行走之中,陳元亮必定會牢牢的站在許半生這邊。
對刀狂也是如此,許半生表現的太輕鬆了,這會讓刀狂產生一種錯覺,那就是他現在處於消耗殆盡的狀態,如果他真氣充沛,那些雷蛇根本就不是問題。許半生現在過來,也不過就是捎帶手殺了幾條雷蛇而已,這舉動甚至有點兒打臉——你不是煉氣五重天麼?爲毛還需要我一個煉氣二重天的人救你啊。哈哈,你看我多輕鬆,這些雷蛇簡直就是小菜啊,你這煉氣五重天不會是花錢買來的吧?
而如果許半生也用這種方式,故意“以身涉險”,隨後再將刀狂救出,哪怕刀狂心裡對許半生有再多的牴觸,也會顧念許半生的“救命之恩”。
這就是一個程度問題,虎同方教許半生的,也就是這些。
許半生感受的到來自於虎同方的好意,甚至於,他知道,虎同方會對自己說這些,不光是他一個人的主意,還有錢吉,這肯定是二人商量後的結果。
誠心誠意的站起身來,許半生向虎同方鞠了個躬,口中道:“多謝虎前輩提醒,弟子明白了。還望虎前輩也替弟子向錢前輩道個謝,弟子徹底明白了。”
虎同方點了點頭,這纔有些滿意,臉上僵硬的線條,也終於變得柔和了幾分。
又隨便的聊了幾句,虎同方才離開了許半生的房間,出門的時候,他的臉上已經帶着微笑。他和錢吉也真是惜才,再加上虎同方的師父有令,說了這次歷練行走,另外幾個他不管,但若是許半生少了半根汗毛,他都會找他算賬。虎同方哪裡還敢怠慢?
只是虎同方並不知道,許半生並非不明白這些道理,真要說起這些厚黑的東西,許半生只怕能做他的師父。
之所以許半生沒有去想這些,是因爲他覺得根本沒必要,至少在刀狂、陳元亮這些人身上沒必要。這些人,註定是要被他遺忘的,以刀狂和陳元亮的資質,金丹也就是巔峰,再往前是半點可能都沒有。而許半生呢?只怕十年之後就會把他們遠遠的拋下,再等他們到金丹的時候,許半生早不知化嬰多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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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是刀狂和陳元亮這樣註定不會在許半生的生命裡掀起任何波瀾的人,他又有什麼必要去浪費心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