並沒有臆想中的一刀兩斷。
手起做到了,刀落也做到了,按照金日旬的設想,這一刀就足以將許半生從脊椎旁剖開,活活的將其撕裂成左右基本對稱的兩爿。
可事實在實施過程中似乎出現了少許的偏差,或許是浩然正氣在金日旬體內的作用,又或許,僅僅只是因爲許半生對此早有預料,他那縱身一撞,便是對此最好的應對。
他早已知道金日旬下一步的舉動,也知道金日旬的意圖,甚至於這一刻在他身上出現的這面臨生死的危險,都是許半生早就已經預知了的。
推演是否能做到這種程度?
至少金日旬是並不相信的。
同爲道門中人,金日旬當然知道推演能夠描述什麼,金日旬也更加知道,作爲執天下道門之牛耳的太一派,其術數之能極其推演之力,究竟能達到什麼程度。
即便是先知先覺,可是推演終究推的是大勢,演的是規則,沒有人可以推演出具體的事件,那不是先知先覺,那是上帝,那是昊天金闕無上至尊上帝。甚至於,就連玉皇大帝也並非能夠洞悉未來一切的全能者,哪怕是道教的三清佛教的釋迦牟尼,也絕無可能對未來作出如此精準的推演。一切神話中的人物都不可能做到這一點,除非,天道。
是的,唯有天道才能對未來作出如此精準的推演,或者說,他並不是在推演,他可以輕易的改變未來,未來的一切本就都是他在做着安排。
整個人世間就彷彿一臺精準運轉的電腦,人類和世間萬物都只是這臺電腦裡的一道程序而已。在平時,人類和世間萬物按照天道設定的法則進行運行,一切有條不紊。偶爾電腦也會出現病毒,出現計算上的失誤,天道就會出手,撥亂反正,讓一切程序回到正常的運行軌道上去。
當一切平穩安靜的時候,很少有人會意識到天道的存在,但當世道混亂之時,便會有大能者發現天道的存在,以及天道出手撥亂反正的痕跡。
天道能做的,當然不止是在人世間混亂無道之時的撥亂反正,他同時也可以直接干預人世間的一切,安排一切。
安排的未來,做到預知也就不足爲奇了。
這是唯一可以做到預知的那個人——如果,天道也是一個人的話。
許半生不是天道,他當然不能做到預知,他不可能先知先覺,他不可能生而知之。
推演是借用天道力量的一種手段,但是天道不會給予任何人如此強大的權限,所以,推演只是大勢,而絕不能推演出具體的事件。借用天道之力越強,能看到的影像便越具體,可即便是最強的推演之力,也不可能連一刀,一步,一撞這樣的細節都推演出來。
金日旬絕不會相信。
許半生其實也不相信,可他就是這樣去做了。
在金日旬踏入這個院子的第一步,許半生的眼前就彷彿出現了這一幕,他幾乎親眼看到金日旬用那把高麗刀將自己從中剖成兩半,自己的肚腸流了一地,而後金日旬得意而狂妄的離去,其他人痛哭哀慟,卻根本無力阻止金日旬任何。
剛纔那一幕真實的出現了,許半生毫不猶豫的選擇了一個最有可能改變那個結局的行動方式。他將自己作爲一顆炮彈,撞向金日旬,迫使金日旬的動作有了偏差,致使這個結局被改變,雖然鮮血淋漓,雖然觸目驚心,可許半生並沒有被剖成兩半。
這大概是許半生這接近十九年來最完美的一次推演,甚至,這遠遠超出了林淺所能達到的境地。
但是,即便是逃過一劫,境況也並沒有好轉,許半生依舊岌岌可危,而金日旬依舊佔據了絕對的上風。
金日旬並未深思,他很快就準備好了下一刀。
許半生轉身就走,他知道,接下去將是曾文表現的舞臺。
夏妙然射出的銅錢全部命中,金日旬的身上迸出無數的血花,銅錢的氣場終究還是給金日旬造成了些許的傷害。
曾文扔出的符紙,也飄飄然然貼服在金日旬的身上。
對於這些符紙的掌控,曾文有着一種近乎天賦的理解,就這一點,許半生甚至都比不上她。
五張水屬性,四張金屬性,三張土屬性,兩張火屬性,一張木屬性。
十五張符紙分別按照曾文所預料的位置落在金日旬的身上,五張水屬性的符紙封住了金日旬的七竅(眼睛和鼻孔一張符紙就足夠覆蓋),四張金屬性的符紙分別貼在他的四肢之上,三張土屬性的符紙則分別是肚臍、心窩以及蓋頂三點一線,兩張火屬性的符紙在其身體中段的前後兩竅炸開,最後一張木屬性的符紙則落在金日旬的雙腳之間。
那裡本就生長着一顆嫩草,剛剛吐出淡綠色的芽葉,只是微微鑽出了土面不足半寸。
木屬性的符紙正落在那棵小小的嫩芽之上,一棵小草,迅速的粗壯起來,茁壯成長,很快變成綠油油的帶有足以割傷手指的鋸齒邊的葉片。
葉片並未停止生長,雖然這幾乎已經是普通人認知中最爲茁壯的青草的規模了。它還在持續的成長,變得像是一棵小樹,或者一叢劍齒蘭。
或許,提供給這株小草足夠的生長動力,它真的可以成長爲一棵小樹,乃至參天大樹。
但是一張符紙所能提供的能量畢竟是有限的,它無法提供源源不絕的能量,小草也終究停留在劍齒蘭的規模,不再成長。
即便如此,這腳下突然生長出來的一蓬猶如劍齒蘭一般的小草,那充斥着勃勃生機的盎然場面,還是嚇了金日旬一跳,甚至深深的影響到了他的行爲。
與此同時,貼附在他身上的那十四張符紙也先後發揮了作用。
每一張符紙都在發揮着自己應有的功效,他的七竅完全被水屬性符紙覆蓋,金日旬就彷彿墮入了滔天的洪水之中,呼吸不得,四面八方都是無窮無盡的大水。
四張金屬性的符紙好似重有千鈞,嚴重阻礙了金日旬舉手投足,行動都開始變得滯重起來,他彷彿手腳之上都被綁在了山體之中。
土屬性的三張符紙,彷彿爲金日旬的身體打開了三條寬闊的通道,使得院內那洶涌澎湃的浩然正氣,正如潮水一般涌入到他的體內,攻擊着他的魔心。
兩張火屬性的符紙早已熊熊燃燒,甚至發生了爆裂,即便金日旬早已是舌之境的高手,在古曼童的催化之下,他甚至可以算是一隻腳勉強踏入身之境的高手,面對這兩處的炸裂,也有些承受不住。
尤其是他體內現在是內外交困,看似簡單的符紙,在曾文的手裡卻發揮了至關重要的作用,曾文對於這一切有着異乎尋常的領悟力,操控力,即便許半生也無法比擬。
許半生就是這樣獲得了短暫的生機,他已經暫時的離開了金日旬手中高麗刀所能控制的範圍,只是,曾文終究無法對金日旬造成致命的傷害,而下一步,已經身負重傷幾乎被金日旬一刀剖開的許半生,還有可能戰勝金日旬麼?
十五張符紙徹底失去效用的時候,金日旬的模樣也已是狼狽不堪,整個人就像是放到太上老君的煉丹爐裡燒了幾天一樣,又像是偷白菜的時候不小心踩着地雷的那個倒黴蛋。
只是,這一切外表上的改變,對他的傷害遠遠達不到致命的地步。
他再度舉起了手中的高麗刀,狂怒着斬向許半生,甚至於連身後的古曼童都顧不上了,更加顧不上對他造成傷害的曾文。
金日旬徹底意識到,只有許半生死了,剩下的人再被除去簡直易如反掌,而一旦讓許半生恢復,讓他找到合適的機會,在其他人的配合之下,或許,死的那個人真的有可能是他自己。
即便他到目前爲止最大的傷害都是曾文造成的,他現在也無暇顧及這個小丫頭了,他必須儘快的剿殺許半生,而不能給他任何的機會捲土重來。
他知道曾文一定不會放過這個機會,這個小丫頭雖然精氣波動非常的微弱,但是這小姑娘對時機的把握也是包括金日旬自己在內都所無法比較的,該出手時就出手,這句話彷彿爲曾文量身打造。
即便是放棄所有的古曼童,金日旬也必須立刻將許半生斬於刀下。
心中傳來一陣陣的絞痛,那是古曼童在曾文的符紙之下掙扎死亡乃至消亡的過程,金日旬卻不管不顧,手中高麗刀挽了個刀花,直朝着許半生的心窩刺了過去。
這不像是刀法,卻像是劍法,刀尖,已經抵在了許半生的左胸上。
許半生被這巨大的力量擊打到騰空而起,身體重重的撞在院牆之上,背上那血淋淋的刀口再度完全迸裂,牆壁上拖下一道寬闊的血痕。
金日旬很驚訝,自己剛纔那一刀,雖然用的是劍法,可那一刀之力,漫說是一個許半生,即便是三個許半生站在一起,也能一刀貫穿。
可是爲何許半生僅僅只是倒飛出去,這一刀彷彿刺中的是一塊金屬?
許半生扶着身後的牆壁緩緩站起身來,摸了摸胸口處的太一派掌門信物,那塊非木非金材質古怪的令牌。上邊古樸的“太一”二字之間,多了一個明顯的刀痕。
金日旬這一刀,竟然能崩壞了這枚令牌,可見其力道之大。
金日旬再度欺身上前,許半生急忙向着一旁閃躲開去,金日旬劍招用老,改刺爲撩,那鋒利的刀尖從許半生的腹部斜向上撕裂了他的胸膛。
一道足有半米多長的血口,翻開如同新鮮切好的豬肉,流淌着鮮血,而金日旬便是那賣肉的屠夫。
許半生的雙眼充血,變得赤紅,也不知是因爲那妖異的血月即將再度出現,還是僅僅因爲受傷嚴重倒是眼中佈滿血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