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種傳說,說是如果看見一個人身後沒有影子,就表示這個人已經被抽去了靈魂,只不過是一具行屍走肉而已。
還有一種傳說,是說身後沒有影子的人,根本就不是人。鬼是不會在任何光線下留下影子的。
一隻鈴鐺,當然不存在是人還是鬼的問題,而且許半生知道,即便是鬼魂,只要顯形了,依舊是會有影子的,只不過,鬼魂的影子都很淡,若非極爲仔細的觀察,是很難發現的。
而且,地上淡淡的影子也是發現鬼魂最佳的途徑之一。
那極淡的影子,就跟狐狸的尾巴一樣,成爲了鬼魂曝露自己存在的弊端。有些陰陽師或者風水師,在判斷一個鬧鬼的宅子究竟是人爲,還是真有邪物作祟的時候,往往就是採用這樣的方法,並不是所有的修行者都能開天眼直接看見鬼魂的。
所以,關於影子的傳說,其實第一種更爲準確。
這枚鈴鐺雖然只是個死物,可它是法器無疑,但凡法器都會蘊養出器靈,即便這枚鈴鐺中的器靈還很弱小,可也有被抽離的可能,導致其影子的消失。
可這枚鈴鐺的情況相當特殊,它並非沒有影子,在燈光下、陽光下,它的影子如故。唯獨在月光之下,這枚鈴鐺的影子卻離奇消失了。
許半生並不知道這一點,他拿起鈴鐺的時候,只知道這枚鈴鐺沒有影子,所以他認爲是和金日旬之間的那場戰鬥,使得這枚鈴鐺產生了異變。
緩緩的將自己的精氣注入到鈴鐺之中,許半生第一次的開始探索這枚鈴鐺的器靈,果然如同他所料的那樣,他沒能找到器靈的存在。
探索不到器靈的存在,同樣有兩種可能。
第一種是真的就沒有器靈,自然探索不到。而第二種,則是修行者的修爲不夠,或者器靈已經有了靈智,它選擇了躲避修行者的探索。這本質上歸根到底,都是因爲修行者不夠強大,修爲足夠的話,器靈無處可遁。說穿了,就是器靈和修行者之間比拼修爲的過程。
許半生沒有這種擔憂,以他的修爲,除非這個器靈的修爲達到能夠幻化人形的地步,否則,許半生絕不可能探索不到器靈的存在。
身後,傳來娑娑的腳步聲,許半生沒有回頭,他知道只能是夏妙然。
啪嗒一聲,夏妙然摁亮了屋裡的燈,輕聲說道:“還以爲你在入定,怎麼站在窗前又不開燈?”
許半生轉過頭,剛想開口,卻突然臉色一變,猛然又轉了回去,眼睛死死的盯在手裡的鈴鐺之上。
在屋內昏黃的燈光映照之下,許半生在回頭的一瞬間,赫然發現手裡那枚鈴鐺居然又有了影子。
帶着難以置信的心境,許半生晃了晃手裡那沒鈴鐺,沒錯,地上真真切切就是他的手拿着鈴鐺的影子,晃動之時,影子也隨之搖晃。
“關燈!”許半生道。
夏妙然一愣,下意識的說:“啊?”
“關燈。”
這一次,夏妙然聽的很清楚,她退回一步,手摸在了牆壁之上。
“啪嗒”一聲,屋裡的光線再度消失,唯有窗外的月光清澈的鋪陳進來,灑落在屋內的地板之上,盈盈清清,略帶水波晃動的明亮。
果不其然,手裡的那枚鈴鐺,其影子在月光之下再度消失了。
“開燈。”許半生又道。
這一次,夏妙然沒有再遲疑,她的手一直都還摸在牆壁上的開關上,手指一動,屋內再度充滿溫和的黃色燈光。
影子出現了。
許半生的臉上露出耐人尋味的表情,這枚鈴鐺給許半生帶來了出乎意表的驚奇。
夏妙然走到許半生的身後,從他的手裡把那枚鈴鐺接了過去,仔細端詳,問道:“怎麼了?”在有燈光的狀態下,夏妙然是發現不了這枚鈴鐺的異常的。
“你關了燈再看。”許半生不是故意賣關子,而是他去解釋遠不如讓夏妙然親自看一看。
夏妙然帶着狐疑退回到開關那邊關上了屋裡的燈,然後看着手裡的鈴鐺,卻並未發現任何異常。
擡起頭剛想發問,卻想到許半生站的位置,夏妙然走了過去,整個人都沐浴在月光之中,然後,她很快發現了端倪,以夏妙然的聰慧不可能發現不了這枚鈴鐺的影子已經消失不見了。
“咦……”
夏妙然發出一聲疑惑的呼聲,然後她快步退回到靠近門口的位置,點亮了屋裡的燈光。
影子出現了,這一點確係無疑,此刻這枚鈴鐺,看上去就是一枚普普通通的鈴鐺,即便輸入精氣,也頂多只能感受到這是一枚帶有自身氣場被西方的聖光加持過的法器而已。
啪嗒!
燈光再度被關閉,夏妙然重回月光之中,毫無疑問,鈴鐺的影子不見了。
轉過身,夏妙然看着許半生,舉起了手裡的鈴鐺,問道:“這是怎麼一回事?什麼時候開始的?是因爲金日旬的原因麼?”
夏妙然和許半生的想法不謀而合,可現在,許半生已經不這麼認爲了。
“恐怕它一開始就是如此。”許半生平靜的說道,然後擡了擡手,指着地上的蒲團,自己先主動盤腿坐下,夏妙然便也挨着許半生坐了下來。
“我剛纔仔細的回憶了得到這枚鈴鐺之後每次使用時的情景,大多數甚至都是在白天,在日光之下,它是有影子的。將其掛在這裡之後,偶爾會在晚間與之相處,可都開着燈,幾乎還從未有過關燈的場景。唯獨一回,便是給方琳的父親煉製往生迴天丹的那一天,因爲往生迴天丹的氣場的陡然擴散,導致電路都出現了問題,只可惜,當時我已經昏昏睡去,沒能親眼看到這枚鈴鐺的異常。否則,我早該發現它的異常。”
夏妙然點了點頭,她也從許半生的話裡聽出,許半生同樣並不清楚這枚鈴鐺爲何在月光之下會失去它的影子。
同時,她在許半生的話裡,還聽出了一些隱藏的很深的東西。
“你說你當時昏睡過去了,可你現在如何能確定當時電路出了問題?”
許半生抓起夏妙然的小手,放在自己的膝蓋上,輕輕的拍了拍她的手背。
“入定和回溯。”許半生淡淡的解釋道,“剛纔,你來之前,我已經煉成了猛虎丹,並且給小語服下去了。空乏了身子,就上來打坐入定,隨後進入到一種更加升華的狀態。很難描述,倒是有些像是某些科幻小說和電影裡描述的那樣,我當時是站在一個更高的維度上,所有過往的片段都會出現在我的眼前。我能看到方圓數公里之內發生的極其微小的事情,哪怕是一隻貓又偷了主人一條魚吃,哪怕是一隻小鳥在空中飛行的時候進行了排便。同樣,我也能看見從前在我身上發生的一切,包括我睡着了的時候,包括我在昏迷不醒的時候,包括我以前從未發現的一切。”
夏妙然驚詫了,她明顯緊張起來,柔荑抓住了許半生的膝蓋,指甲甚至都陷入到許半生的皮膚之內。
“你進入先天境界了?”夏妙然的聲音甚至都帶着顫抖,她吸收了器靈的一切,對於術數界以及整個修行世界的體系已經有了足夠的瞭解,她很清楚,僅僅只有入定,還停留在後天境界,可若是能夠做到許半生所說的回溯,那就已經完全脫離後天的範疇了。
當然,關於許半生所說的回溯,這個詞有很多的版本,不同的門派,不同的修行體系,都會對這種狀態有不同的描述。
可是,狀態是一樣的,許半生的描述就代表了這種狀態,那是唯有進入到先天境界才能達到的狀態。
許半生卻緩緩的搖了搖頭,笑道:“哪有那麼容易,連意之境都還沒窺見門徑,何談先天。應該只是某種偶然,或者還是星雲大師所說的那番話,在我身上發生的事情,不能全按照這個世界的規則去衡量。”
夏妙然若有所思,道:“星雲大師怎麼會知道這麼多的事情,難道他和你師父一樣,已經到先天了?”
許半生擺了擺手,道:“師父多半不是先天,星雲大師就更加不是,否則,也不會被赤蛟麾下將士積累千餘年的怨氣所傷。並不是所有東西都是我們能夠理解的,更加不是所有東西都是我們能夠掌握的。就包括你和曾文,我到現在也是一籌莫展,爲何那個莫大師有如此之能,竟然可以製造靈體。按照常理來說,這位莫大師早該先天乃至已經大羅金仙了,可他卻始終不敢露面,足以見得他真實的修爲,可能並不如我。當然,也可能不是,我只是想說,並不是每件事都可以被解釋。”
夏妙然若有所思,這是一種很侷限性的思維,她現在所看不清的那些東西,就好像外頭的芸芸衆生,只是爲了一口飽飯一牀被窩而忙碌奔波,站在他們的角度,在他們的世界裡,他們也無法理解修行者的世界。在他們看來,修行者也跟神仙沒什麼區別了。
這就是維度的差異。
維度不僅僅只是科幻小說裡的三維四維這些,許半生腦中的維度也絕非三維空間加上時間軸那麼簡單,那是一種無法用語言精準描述的狀態,一種遠遠超過人類思維所能限定的狀態。
其實人類總是侷限於自己所瞭解的知識體系在思考,一旦脫離了這個知識體系,我們就無所適從,甚至,絕大多數人都並未思考過要脫離這個世界既定的知識體系。而往往對此進行思考的人,都被視爲瘋子,人類對他們的定位也往往是“哲學家”這三個字。
從某種意義上說,如果天道並不孤單,這個世界或者三界之外存在着和天道平等的存在,那麼,哲學家就應當都被視爲修行者。
修行和修行也是不盡相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