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男人身穿頂頂名貴的風之谷西裝,脣邊淡淡的八字鬍,舉手投足間均是一股雍容華貴的氣息,比龐元昌這土包子不知要超出多少倍。微微笑着,說:“既是餘主任親自拍板,那自是極有才華了。”
龐元昌笑道:“朱總,您可別說,餘主任那師弟理論水平功底深厚,藝術細胞也是一等一的驚人。前不久在月球公司的新聞發佈會上被聘爲副導演,主持影片拍攝工作,我對他很是佩服。”陳華遙被聘爲副導演不是什麼醜事,已經向龐主任做過彙報。
“哦?”那男人並不搭腔,目光停留在臺上的歌唱者身上。
隔着幾個位子的學校學生部主任田倩文探着身子過去,一副低眉順眼的小媳婦模樣,恭敬有加地說道:“朱總,那是外國語學院大二學生李艾虹,主修英語和德語,要不會後我讓她……”
那男人只是不耐煩的擺擺手,一臉厭惡之色。
後面的話誰都猜得出來:“要不會後我讓她陪陪你?”大抵是這個意思。一些品格不過關的學校領導經常利用女學生姿色來和政商界人士拉關係,所謂的秘密人所周知。
田倩文只覺自己太過唐突,一時十分後悔,連聲道:“不好意思,不好意思。”訕訕坐回位子上,臉色萬分惶恐。
那男人是洪武集團宣德汽車工業有限公司總裁朱青侯,一手掌握巨量資源,稍稍打個噴嚏股市也要震盪三天,地位高高在上,哪是一個不入流的學生部主任隨隨便便就可以冒犯的?
堂堂朱總要什麼女人沒有?
用得着你拉皮條?
宣德工業注重人才儲備,不光自辦學校,還和象京大學、科技大學、春華大學等名校共建合作關係,爲將來的發展做好詳細規劃。斥資八千萬元鉅款在象大機械工程學院汽車工程系興建了一座實驗室,選撥優秀學生進入實驗室參與科研工作。
前不久,一位才華橫溢的研究生在汽車安全制動系統方面取得一系列新成果,其設計理念非常獨到,其成效比宣德工業自家的工程師還厲害,令朱總在意外之餘又覺欣喜。
這次百忙之中抽空前來觀看元旦晚會,乃是朱青侯爲了表示重視人才、加強名校公司合作關係而展現出的一種應有的態度。
臺上的李艾虹歌喉婉轉,當唱到“我愛你青松氣質,我愛你紅梅品格”時,朱青侯心中一動,向龐元昌說道:“你剛纔說的餘主任的師弟,叫什麼名字了?”
龐元昌依言答道:“叫陳華遙,社會學系的學生。”
朱青侯說:“我好像聽過這個名字!”
龐元昌帶着一絲喜色,說道:“哦?朱總看過他的論文?這位小師弟寫的東西,連餘主任看了也讚不絕口呢。”看來金子就是金子,在哪裡都不能掩蓋它的光芒。下次再拜託小陳一起去月球公司轉悠轉悠,那裡的女模特滋味,真真叫人回味無窮。
朱青侯說:“我沒看過他的論文。”
“哦?那是?”
朱青侯勉強回憶道:“聽我父親和我大哥提過這個名字!”
“啊!”龐元昌後心瞬間出了一層細細密密的白毛汗,不敢再問。
朱青侯的大哥,就是朱家的現任家主;朱青侯的父親,就是朱家的上一任家主。
在象京,
他們的名字甚至能讓人聞之色變!
朱青侯主掌宣德工業大權,儼然全球汽車工業巨頭,然而放在洪武集團裡面所佔份額微不足道,不過是一個小弟弟罷了。
朱青侯也沒有繼續說下去的意思,微微一笑,道:“但願不是同一個人。”
那一年西區有個退學的小混混因某個機緣獲朱青侯的父親接見,兩人談了很久。事後父親稱讚此人具有“青松般的氣質、紅梅般的品格”,具備中華人典型的美好品質,日後前途不可限量。
當時朱青侯可真是吃驚到骨頭裡去了,當場就那麼傻了半天。
父親爲人一絲不苟,嚴肅認真,性格刻板而傳統,家教嚴謹,對待子侄從小到大總是非常苛刻,稍有一絲差池則非打即罵,從來不留情面。至於表揚,那是少之又少,三十年來罕見,比美國核武庫爆炸還要驚喜。
每年過年全家團聚向老爺子彙報一年的成果,若是能得一個“尚可”的評語,那是要高興整整半年的。若是稍不如意,老爺子盛滿米飯的粗瓷大碗能直接拍你臉上!
前幾年有個堂兄因爲辦事不力,且有包養六十餘名情婦的事件敗露,被老爺子一腳踹到角落,劈頭蓋臉罵了一頓。四十好幾的人了,手頭也有兩百多億的產業,伏在那裡眼淚汪汪,泣不成聲,比狗還可憐!
五弟主導的航天發動機項目獲得重大突破,填補了我國的一項空白,成績舉世矚目,震驚歐美等國。老爺子也只是擺一擺手,說一聲不錯,從頭到尾表情沒一點改變。
能得老爺子一聲誇讚,那是比登天還難。
那個街頭流氓似的年輕人竟得老爺子稱爲“青松氣質、紅梅品格”,根本是絕無僅有,獨一無二。
老爺子早年吃過一番苦頭,正是由於他的努力纔在三十多年前挽大廈將傾於既倒,使朱家百年望族名頭不墮。其後精研中華文化,讀杜子美詩,學黃公望畫,仰嶽武穆之爲人,敬李太白之風骨。言語之間每每自比青松紅梅,說道青松孤直、紅梅傲骨,乃是中華人應有的品格。
那年輕人獲得這個評語,想是老爺子將他看做和自己一般的人物!
朱青侯當時驚異,不過事情太忙,慢慢的忘在腦後。這時聽臺上李艾虹開口唱的一段歌詞,心有所感,便把這筆舊事給記起來了。
李艾虹演唱完畢,向觀衆鞠躬行禮,翩翩下臺。現場歡聲雷動。
第二個節目是哲學系師哥帶來的男聲獨唱歌曲《哲學的思考》。
這首歌除了名字,跟哲學沒一根毛的關係。
那師哥打扮甚是驚豔,高挑的身材穿一套蘇聯陸軍制式軍大衣,一顰一笑一回頭一側臉,均是維塔斯般的做派。只是唱到“啊啊啊啊”的海豚音時,師哥臉色憋成豬肝,唱破了嗓子。
第三個節目是跳得比較粗糙的雙人舞。
朱青侯看看手錶,時間不早了,姿態已經做足,應該可以提前離場,半小時後還有一場會議趕着參加。
大人物的時間行程精確到二十四小時的每一分鐘,外人不知道他們有多勞累繁忙,想停也停不下來。
正要把手上的節目單放下,忽然看見上面用仿宋體印着:“四、表演唱彩調《劉三姐》,社會學系一二班,表演者:紀筱晴、謝雲、陳
華遙、曹金平等。”
陳華遙?
得,還是先看看吧,不差這幾分鐘。
待雙人舞結束,主持人說道:“下面有請社會學系一年級二班爲我們帶來彩調《劉三姐》,大家歡迎。”
稀稀拉拉的掌聲。
鬱金香連忙拉拉夏荻蕤的手:“你哥要出來了。”
“真的?他演什麼?不用說了,肯定是阿牛哥。”小丫頭驚喜無限。
“他演……呃……他演、演……”鬱金香許久沒答上來。
舞臺燈光變暗,劉三姐的經典音樂聲響起。
一個人從幕後走出,上面圍着塊髒兮兮的頭巾,身上搭一件土布汗褂,裡面是污穢不堪的破背心,褲腳挽得老高,黑乎乎的腳丫穿一雙不知從哪個跳蚤市場淘來的草鞋。臉上糊着一塊黑泥,掩去本來還算清秀的相貌,正是一九六〇年經典電影《劉三姐》裡的阿牛哥模樣。
走到舞臺中間四下張望,帶着農民兄弟常有的質樸笑容。無論打扮、動作、表情各方面,細節做得非常到位,當時就把前面穿牛仔褲皮鞋跳的雙人舞比下去了。
那塊臭烘烘的黑泥正是給陳華遙一手拍上的,讓生小愛乾淨的紀老師鼓着眼珠子瞪了他半天。
紀老師張口叫道:“劉三姐。”
聲音特意憋粗,但觀衆還是聽得出來,有人笑道:“原來是個女的。”
“是紀老師,是紀老師!”有人激動的喊道,她表演如此賣力,社會學系的學生就準備鼓掌叫好。
“哎阿牛哥我是劉三姐。”一個公鴨嗓子應道,彷彿宮裡的太監,故意逼尖了喉嚨。
正要鼓掌的觀衆猛然憋住。
一個五大三粗的劉三姐嬌笑着,像是邁動三寸金蓮般小跑上臺,兩手前後晃盪,拿捏動人。
該劉三姐頭頂雙環髮髻,耳佩叮噹吊墜,身穿花花綠綠的明朝婦女服飾,修長嬌美的玉臂上一根根捲曲的汗毛還沒有刮乾淨,中間一條絲帶顯出婀娜多姿的粗壯腰身。裙角隨奔跑而飄揚飛舞,露出下面兩條毛茸茸的小腿。
朝觀衆們羞澀一笑,撲滿粉底的臉蛋青青的胡茬根本沒掩飾住,一股無法形容的猥瑣氣息瞬間籠罩了整個禮堂,大家頓時鬨堂大笑。
“謝老師!”同學們差點神經錯亂:“怎麼不是陳華遙?”
夏荻蕤急急扯了扯鬱金香的衣袖:“香香姐,我哥呢?”
“你哥?你哥在後面。”
朱青侯問道:“那個就是陳華遙?”
龐元昌緩緩搖頭:“不是他。”
朱青侯沒來由的鬆了一口氣。
臺上兩人對答幾句,男輔導員飾演的劉三姐居然非常認真,所有舉動對話依足劇本,一板一眼。配合着他猥瑣的相貌,讓觀衆們笑得東歪西倒。
阿牛哥唱道:“嗨……好歌猜,只有三姐唱得來,心想與姐對幾句,不知金口開不開?”
男輔導員一揮水袖,拋了個媚眼,對道:“心想唱歌就唱歌,心想打漁就下河。你拿竹篙我撒網,隨你撐到哪條河。”
臺下掌聲一片,男輔導員又唱:“唱山歌來……這邊唱來那邊和,啊那邊和。山中只見藤纏樹,世上哪見樹纏藤。青藤若是不纏樹,枉過一春又一春。”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