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悟劍

中原武林各大派多半以劍術着稱,便是不以兵器功夫見長的少林派也有一套“達摩劍法”可以稱雄江湖。武當、峨嵋、崑崙、青城各派劍法皆有獨到之處,更不用說“五嶽劍派”本就以劍開宗立派——唯有崆峒派不擅劍法。

然而在場衆多劍術高手,甚至像滅絕師太、左冷禪、宋遠橋這等堪稱劍道宗師級的人物此刻也是目不轉睛的望着龍小寶,生怕錯過他所使的一招一式。

不過半柱香的時間,小寶一口氣已攻出數百劍,追着達爾巴在大廳中間的空曠區域繞了足足十圈。

沒有一劍防守,沒有後退一步!

到了這個時候,即便是武功見識再差的人都能看出那個年紀輕輕的小白胖子其實早就可以獲得這場比武的勝利,之所以拖延這麼久,是因爲這小子居然在利用一個武功高強的對手練劍!

正如羣雄所想,小寶的確是將達爾巴當作了一個悲催的陪練。

自從練成“獨孤九劍”以來這還是他第一次有機會與人實戰過招,憑他此時的功力已遠勝達爾巴,這貨豈能放過如此安全且又難得的好機會。

他早已忘記下場比武是爲了什麼,現在他的全部心神都沉浸在體會“無招勝有招”的絕妙境界中。甚至他也漸漸忘記了那些所謂的招式,每一劍揮出完全依靠本能和感覺。

如果小寶每出一劍算作一招的話,那麼令所有人感到無比震驚的是,這幾百招居然沒有一招是重複的!

尤其是“五嶽劍派”的各位掌門越看越心驚——這貨無意中把在華山“思過崖”後洞的石壁上看到的各派劍招也混在獨孤劍法中使了出來!

那日小寶雖然急於逃走,並沒有仔細觀摩;但憑藉白癡小和尚變態級的超強記憶,雖然只是在搬運石頭時匆匆看了一小會兒,魔教長老們刻在石壁上的各派劍法,還有他們那些破解劍法的招數至少也有一半深深印在了他的腦海中。

只是此刻從他手裡使出的“五嶽劍派”的劍法總有點似是而非,但奇怪的是這些偶然驚鴻一瞥閃現的“似是而非”的五嶽劍法彷彿比正統的各派劍招更具殺傷力——這就由不得像左冷禪和嶽不羣這種心機深沉可怕的野心家漸漸生出某些異樣的想法了!

這一場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的比武,給了他更深一步領悟“獨孤九劍”的實戰機會。因此小寶越打越是得心應手。隨着對這門幾乎可以說無窮無盡的絕世劍法最精微深奧處的領悟越來越多,他手中的長劍慢慢化繁爲簡,往往隨手一劍就是妙到毫巔的佳作,只不過劍鋒微沾達爾巴的僧袍便會點到即止。

金輪法王的眼睛早就瞪圓了,站在他身後的霍都王子更是汗如雨下,臉色難看到了極點。

偏偏達爾巴是個性子直到極點的憨人——無論他將黃金杵舞得如何風雨不透,小寶手中的長劍總能輕輕鬆鬆的從一個他絕對想不到的怪異角度刺穿他的防禦。若是換了別人恐怕早就忍受不了這等類似打臉的“調戲”乾脆投降認輸算了,可達爾巴一根筋的腦子裡只有一個想法,就是想盡一切辦法也要反攻一招,哪怕跑死在這座大廳裡!

達爾巴精於外門功夫,他那略顯笨拙的輕功這輩子都沒達到過今天這般“輕盈”的境界。

在羣雄的眼中看來,達爾巴全身上下近乎都被一團黃光遮蔽,而龍小寶的長劍並沒有綻放出什麼傳說中的絕世劍光,依舊平凡無奇,就這麼簡簡單單的一劍接着一劍揮出,速度雖快,但偏偏所有人都能看的清清楚楚。

羣雄的喝彩聲早就沒了,對劍法並不精通的人們坐在那裡嘻嘻哈哈的推杯換盞,時不時向場中看上一眼,那眼神彷彿是在看猴子耍把戲。至於專精於劍術的人們則是全神貫注,生恐漏掉了一招半式。不少人只看了一小會兒便埋頭苦苦思索,希望能領悟到“獨孤九劍”的一兩個變化。

但是當年獨孤求敗創下的這套劍法追求的便是“從心所欲,無招勝有招,無往而不利”的至高境界,小寶大半劍招之間的銜接轉換完全是違背了劍術的常理,在場絕大多數英雄根本摸不到半點路數。

至於像武當五俠、滅絕定閒等劍道高手也只是隱隱約約的領悟到了什麼,但就是無法撥開籠罩心頭的那層迷霧。

龍小寶如此攻了七八百劍,達爾巴始終在不斷後退,即便他天生神力,功力深厚,到了這會兒也開始支撐不住了。羣雄見達爾巴手中的黃金杵舞動得越來越慢,汗溼袈裟,氣喘如牛,想到天下武林中人比武鬥技還從未聽說過哪一方自始至終都在拼命防守,最後給活生生累倒在地的案例就忍不住覺得十分好笑。

不少人已經笑出聲來,可那個萬惡的死胖子居然還沒有就此罷手的意思,依舊還是那副腳不沾地,輕飄飄的一劍一劍連綿不絕的死樣子,只是發招的速度也故意隨着達爾巴緩慢下來。

郭靖心地寬厚,實在有些於心不忍,皺眉說道:“師弟,不如快叫你這結拜兄弟住手吧。那番僧雖是韃子,好歹也是練武之人。這般羞辱於他可不是英雄好漢所爲!”

黃蓉在旁白了丈夫一眼,不等喬峰開口,插嘴道:“就你是好人!這麼快就忘了霍都方纔的所作所爲嗎?我看喬師弟的這位拜把子兄弟做得很好,就該這般挫挫韃子的囂張氣焰!”

郭靖見妻子看的眉花眼笑,依稀便如當年初見她時古靈精怪的摸樣。心知這麼多年過去了,縱然他們的女兒都長成大姑娘了,可愛妻骨子裡喜歡胡鬧的性兒卻一如青春少女時,不禁面露溫柔之色,憐愛之情大增。

便在此時忽聽一聲低沉的怒吼響起,場中紅影閃動,金輪法王陡然搶入場內,伸出大手抓向小寶後心!

達爾巴已成強弩之末,小寶招式漸緩,心神漸明,已脫離出忘我之境。陡覺身後一股凌厲之極的勁風襲來,足尖點地,身體凌空飄起,半空中反手一劍刺向法王的眉心!

這一下高妙至極,小寶便如平躺在空氣中,倒仰着一劍刺出,變化之奇當真是匪夷所思!

金輪法王左手擡起,手中已多了一個金光閃閃的輪子,順勢便往小寶劍身套去。這金輪徑長尺半,乃黃金鑄成,輪上鑄有藏文的密宗真言,中藏九個小球,隨手一抖響聲良久不絕。小寶知道法王所用金輪最擅鎖拿對手兵刃,腰部向上一挺,半空中頭下腳上急落,劍尖卻是凌空下刺如流星墜地般直取法王右足足背!

這一下便顯出了小寶紮實的基本功——若非白癡小和尚十餘年勤練《易筋經》想要這般身懸空中,毫不借力的後仰翻落,放眼天下怕是也沒幾人能做到!

小寶驟然遇襲,倉促之下仍舊只攻不守,身法劍招變得極快,大出金輪法王意料之外。只見他右足忽然後退半步,本已收回的右手一掌拍出,掌力奔騰如虎,直擊小寶腰腹之間!

郭靖、喬峰雙雙搶出,但金輪法王縮臂出掌,動作快如閃電,二人想救已是不及。羣雄驚呼聲中,小寶左手一翻,砰地一聲已和金輪法王對了一掌;身體浮空一縮,便如一張彎弓向後凌空疾退。

那達爾巴正扶着金剛杵大口喘氣,小寶正好向他飛來。如果此時達爾巴趁機偷襲,一杵砸下去,小寶極難躲避。但達爾巴性子耿直,人品便也不差,雖不會捨身相助這個令他在天下英雄面前狼狽萬狀的可怕敵人,但也沒趁機出手討便宜,而是側身後退,閃過一旁。

電光火石間,喬峰身形急轉,搶上去伸手向上一託小寶的肥屁股,只覺結拜兄弟的身體仿似重逾千斤,使了半招“潛龍勿用”,真氣涌入手掌,向斜上方輕輕一帶,小寶便如一個大肉球般凌空滾了兩圈,雙腳重重落在地上,啪的一聲悶響,地上的青石大磚又被他踩碎了兩塊。

那邊郭靖閃身攔住金輪法王,一聲怒喝,右掌“見龍在田”,左掌“突如其來”,剛猛無儔的降龍掌兩招齊發,威力倍增,正是老頑童周伯通所傳的分心互搏之術!

金輪法王護徒心切,出手阻攔本也有情可原。但他不從中分隔,而是從小寶背後出手,並且力透手掌,顯然不僅僅是意圖中止比武,而是起了殺心,這便由不得郭靖大怒,上來便使出最厲害的招數!

雙手互博一出,便如兩個郭靖夾攻金輪法王,陽剛掌力如怒濤狂飆,饒是金輪法王內功通玄,也感胸口沉悶,呼吸不暢。

只見金輪法王深吸一口氣,體內忽然響起一片密集的微響,又高又瘦的身子似乎猛地又拔高了兩寸,雙掌平推而出,掌心處隱隱噴出兩道白氣。二人四隻手掌無聲無息的碰到一處,那法王周身僧袍如風帆般鼓脹而起,蹬蹬蹬向後連退三步,一聲悶哼,雙足忽然陷入地板,泥土直沒到腳踝處,卻是運轉密宗無上心法,將郭靖排山倒海般的內勁轉移到了地下!

郭靖臉上紅光一閃,向後退了一步,看似佔了上風,毫髮無損,神情卻顯得頗爲驚訝。

要知剛纔郭靖率先出手,金輪法王卻是倉促應對;加上郭靖使出分心互搏這一天下奇術,原本有信心一招便可讓法王吃個暗虧。哪知金輪法王雙掌推出時,掌力陡然間似乎也加大了一倍,力道大得異乎尋常,與郭靖的掌力竟是相差無幾。而且金輪法王的掌力頗爲怪異,剛猛霸道處似乎猶在“降龍十八掌”之上,兩大絕頂高手間的這次對掌只能說是平分秋色。

喬峰扶住小寶,急道:“你怎樣?”

小寶深呼吸,體內真氣迅速流轉一週天,搖頭道:“大哥,我沒事。”說罷咧嘴一笑。

喬峰拍了拍他的肩膀,轉頭橫了一眼金輪法王,便要上前邀戰。小寶忙拉住喬峰道:“大哥,先聽郭大俠怎麼說。”

郭靖口才不佳,黃蓉飄身而至,說道:“金輪法王,你這般背後偷襲一個晚輩,好光彩嗎?”

金輪法王拔出雙腳,耷拉着眼皮道:“老衲並非想要傷他,只是不忍弟子受他這般欺辱罷了。”

黃蓉冷笑道:“你當天下英雄都是瞎子嗎?”

剛纔金輪法王抓向小寶後心時用了多大力道,羣雄可是有目共睹;黃蓉這麼一說,衆人當即大聲斥責金輪法王不要臉。

金輪法王眼睛半閉,對羣雄的斥責聲充耳不聞,只說:“老衲沒有想要出手傷他的意思,話已至此,你們愛信不信。”

黃蓉見他一口咬定不想傷害小寶,也就不再與他糾纏,右臂高舉,羣雄聲音即刻平伏。小寶見黃蓉一介女流,卻在武林中有如此聲望,不由好生欽佩。只聽黃蓉道:“這一場你怎麼說?”

金輪法王倒也乾脆,點頭道:“自然是你們獲勝。”

黃蓉道:“好!咱們再打第三場!”頓了頓,黃蓉向各大派掌門抱了抱拳,“今日中原武林領袖人物大半在此,莫要讓韃子說咱們以多欺少。黃蓉斗膽點將,請五位高手下場,讓這番僧自行選擇對手,諸位掌門可有異議?”

衆掌門無不點頭,玄慈方丈合十道:“阿彌陀佛,理當如此。”

黃蓉道:“天下英雄如約而來,我丐幫理應略盡地主之誼,拙夫與喬幫主先佔兩席。少林派二位方丈皆爲當今武林泰山北斗,原本應當聯袂出場,可小女子又擔心其他各位掌門暗地裡埋怨少林派獨佔兩個席位,不免心頭不快,便請二位大師自行決定哪一位下場吧!”

羣雄見黃蓉把和金輪法王決戰當做競拍席位似地隨意取捨,不由一陣輕笑。空聞大師起身朝玄慈方丈合十道:“師兄,這一場就請師兄莫要和老衲爭了吧!”

玄慈方丈性格謙沖,德高望重,當下起身微笑道:“如此便有勞師弟了。”

嵩山少林寺名垂天下數百年,歷代掌門皆是武功卓絕,佛學深湛的大德高僧,無一不是名動天下的武林領袖;莆田少林地理偏遠,兩百餘年來寺中高僧甚少踏足中原,自然不及嵩山本院那般聲名顯赫。但空聞大師號稱南少林百年不遇的武學奇才,多年來與玄慈方丈齊名,羣雄無不渴望一觀南少林絕技,見空聞大師率先下場,頓時大聲喝彩。

郭靖、黃蓉、喬峰一起向空聞大師躬身行禮,空聞合十回禮,站到郭靖身邊。小寶見空聞骨瘦如柴,臉色焦黃,一副病懨懨的摸樣,委實看不出這便是與玄慈方丈並駕齊驅的佛門高僧,倒與那無名老僧頗爲相像。

黃蓉又道:“還有兩位便勞煩‘五嶽劍派’總掌門左先生與峨嵋派掌門滅絕師太一起下場吧!”

郭靖聞言大急,低聲道:“蓉兒,怎麼你把滅絕師太也算進來啦?”言下之意自然在說滅絕是出家的尼姑,當衆與人動手比武怕是不太合適。

黃蓉輕聲道:“靖哥哥,我自有道理。”郭靖素來對妻子言聽計從,聽罷也就不再說話。

其實黃蓉知道滅絕師太爲人極其自傲,若是不邀她一起下場,這老尼姑定然覺得丟了面子,心裡極不舒服。但是黃蓉料想金輪法王自恃身份,無論如何也不會挑選一個老尼姑做對手,所以才放心邀請滅絕出場,如此便可以兩全其美。郭靖愚鈍老實,哪裡會曉得這其中的彎彎繞。

果然,滅絕師太一聽黃蓉點了自己的名字頓時長眉微挑,顯出一絲得意。緩緩起身,身後貝錦儀已將長劍雙手奉上——此次前來滅絕師太並未帶着“倚天劍”,手中四尺青鋒乃是前代峨眉掌門傳給她的掌門信物,倒也算是一柄難得的寶劍。

那左冷禪從始至終都是面無表情,一言不發。此時聽黃蓉點將,神情沒有絲毫變化,提劍在手,緩步走入場內,一張青虛虛的老臉如同蒙了一層寒冰,好似殭屍一般。

小寶對他沒有半點好感,也懶得看他,目光一轉正好望見楊過與小龍女還坐在那兒卿卿我我,低聲說話,彷彿對世間的一切都沒放在心上。當真是我欲愛則愛,我欲喜則喜,又與旁人何干?二人竟在這千人圍觀之間,惡戰劇鬥之場,執手而語,情致纏綿,渾忘了天地存在。

小寶看着二人,心中喜樂,只盼他倆便如此刻一般地老天荒,直到永遠。他知道自己現下的武功距離金輪法王還有一大段距離,此時也輪不到他再繼續出風頭了,當下便往人羣內走去。羣雄見他過來,都自覺讓開一條路,個個對他笑臉相迎,不少豪爽之輩還要贊他一個好字。小寶一路抱拳致意,滿臉憨笑,看似無意便溜達到了楊過和小龍女的旁邊。

神鵰俠侶對他這位給中原武林爭了一口氣的“少年英雄”視而不見,自顧自低聲交談。小寶也不以爲忤,就在他們身邊幾尺外坐下來,目光關注在場內,實際上卻在豎起耳朵偷聽楊過和小龍女間的情話,處之泰然,自得其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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