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功長老這麼一說,宋青書不由一怔,隨即大笑不止,正要張口說幾句狠話好生嘲諷一番掌鉢龍頭和丐幫,泄一下心中的怒氣,忽聽小寶朗聲道:“丐幫羣俠主動退出,實乃本人所請,絕非臨陣退縮。況且這姓宋的既然下場,龍某以爲最合適的對手應該是武當派,這纔出言阻止掌鉢龍頭鐵兄不必與之相鬥!俞二俠、殷六俠,不知在下此舉是否和武當派心意相通?”
丐幫一到,隨即當衆宣佈聽從明教號令行事,羣雄聽了小寶之言,大半當即釋然。俞蓮舟和殷梨亭互視一眼,站起身來,俞蓮舟道:“龍教主此舉甚善,實爲我兄弟心中所願!武當派多謝丐幫英雄謙讓,改日自當登門道謝!”頓了頓,又道:“今日丐幫以武林同道的義氣爲重,甘願自損威名,天下英雄在此,俱是明證。倘若日後武當派聽到哪位朋友在江湖上胡言亂語,瞎說八道,那可決不答應!”說着走出木棚,向丐幫所在方向躬身行禮。
俞蓮舟何等身份,二長老和二龍頭連忙起身回禮。執法長老大聲道:“張真人是當今武林的泰山北斗,江湖上人人萬分敬仰;武當派素來行俠仗義,急人之難,卻不幸出此叛逆,今日清理門戶,天經地義,誰也挑不出半點理來!似這等不忠不孝,不仁不義的惡賊,殺了他便當是宰豬屠狗!”此言一出,羣雄轟然叫好。
宋青書僵立在場中,渾身顫,臉色蒼白,進退不能。他牙齒咬得咯咯作響,心想武林中人向來是誰的拳頭大,誰便有道理。我殺了七叔,這一生再也沒有回頭路了,無論是太師父,還是父親都決計不會饒恕我。既然我宋青書已成了江湖上人人唾棄的叛徒,那便一不做、二不休,從此做一個心狠手辣的惡人,又有何妨?
他心意一決,登時定下神來,正要狂言挑戰,忽見俞蓮舟大步走入場中,漠然相視,朗聲道:“武當俞蓮舟,前來領教峨眉派宋少俠的高招!”他這麼一說,便已表明武當派和宋青書再無半點關係,恩斷情絕。
只見俞蓮舟腳下不丁不八的站着,氣度凝重,抱元守一,屏息聚氣,哪裡還有半點當年在武當山時,指點宋青書武功的親厚之情,分明是嚴陣臨敵。
宋青書心中一凜,知道此刻相對,已不再是武當山上授藝拆招,而是生死相搏。他自幼懼怕這位二師叔,心知功力與其相差頗遠,但此時情形已絕無可能再有退路。加上他自恃另行學會了天下無雙的奇門武功,儘管終究存了三分膽怯,仍是鼓足勇氣,挺了挺胸,向俞蓮舟抱拳回禮,說道:“請指教!”
俞蓮舟既已表明和宋青書再無半點香火之情,出手便再沒什麼長輩謙讓的顧慮,當下呼的一掌,迎面劈去。武當俞二俠成名幾近三十年,但武林中親眼見過他一顯身手之人,卻是寥寥無幾。直到今日,羣雄才得以見他用雙掌柔勁化去“霹靂雷火彈”的狠厲之勢,功力之精純,人人自愧不如。
江湖中人均知張三丰所創武學的要旨在於以柔克剛,招式看似緩慢,實則變化精微,此刻人人聚精會神的觀戰,生恐錯過一招半式。然而俞蓮舟使出來的招數,看上去平平無奇,悄沒聲息,非武學造詣極其深湛之人,瞧不出絲毫與衆不同之處。但在龍小寶、空智大師等有數的頂尖高手眼中,自是極爲高明。
小寶注目而視,不過十餘招便已看出俞蓮舟雖沒使出太極拳法,但內勁收自如,力呈渾圓,綿綿不斷,舉手投足間隱隱然盡是太極心法,實已臻至極高的境界。宋青書不自量力,一開始居然還用新學的峨嵋派武功“金頂綿掌”迎戰,本意是想討周芷若的歡心,哪知不過數招便已身法散亂,手足無措,自然而然便又使出武當派的功夫。
周顛大罵道:“姓宋的狗賊,你還要不要臉?既已投入別派門下,怎地還使出舊日武功?當真是厚顏卑鄙,無恥之尤!”在場的數千英雄豪傑人人不齒宋青書的所作所爲,許多人跟着大聲起鬨,斥罵不已。
說話間二人已拆了三十餘招,殷梨亭雖知宋青書絕不是二師兄的敵手,但他天性仁善,自小便無法控制情感,心中多少有點緊張,不知不覺走到了場邊。此刻越看越怒,忍不住叫道:“宋青書,你不要你爹爹,怎地卻要你爹爹傳授的武功?”
他這麼一喝,話中提到了宋遠橋,宋青書臉皮再厚,也是一紅,心中自是又羞又氣。加上俞蓮舟出手看似平淡無奇,實則招招攻其要害,令他自顧不暇,已是全無反擊之力,頃刻間便要一敗塗地。宋青書心裡明白,今日一戰倘若落敗,可是意味着要當場死在俞蓮舟掌下,豈能甘心就此認輸?他生來聰穎過人,資質極佳,本以爲二十年苦練出來的功夫,至不濟也能和俞蓮舟鬥上個百八十招,怎知道還不足一刻,敗象已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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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青書此時方纔曉得自身武功究竟與父親和諸位師叔相差多遠,大家雖然學的都是同樣的功夫,但其中的精微奧妙顯然差距甚大。俞蓮舟的每一掌擊來,每一拳打出,明明都是自己熟記於心,閉着眼睛也能使出來的招式,偏偏就是閃躲不及,不知如何格擋,更別提反守爲攻了。
到了這等地步,宋青書倘若再不使出奇招絕地反攻,多半必死無疑,當下陡然喝道:“武當派的功夫有什麼稀罕?你瞧清楚了!”他左手突然在俞蓮舟眼前上圈下鉤,左旋右轉,瞬息之間換了七八種花樣,驀地裡右手一伸,五指如鉤,抓向俞蓮舟的頂門。
這一下奇變忽生,宋青書所使招數變幻莫測,迅捷無倫,觀戰者一大半不明所以,只有少數一流高手方能看清楚七八成。至於能夠將他突然使出的奇招瞧得明明白白的頂尖高手,最多也不過十數人而已。即便以小寶現下的武學境界,雖能看得清楚至極,但若想在須臾之間便可領悟到其中所有的要旨變化,也是萬萬不能。
眼見俞蓮舟已然避無可避,殷梨亭不由得一聲驚叫,想要拔劍解圍,卻根本來不及。便在此刻,場中灰影急晃,傳來一聲悶哼,跟着羣雄眼前一花,只見俞、宋二人的位置已經互換對調。但見宋青書右手五指兀自箕張開來,指尖上血跡斑斑;而俞蓮舟的後頸以下的衣衫則被抓開五條裂縫,幾近兩尺,隱隱可見裡面肌膚上的數道血痕。
羣雄驚駭莫名,誰都沒想到宋青書明明敗局已定,轉瞬便要束手就擒,或是橫死當場,卻突然使出無比神奇的武功,眨眼間竟然反敗爲勝,抓傷了名滿天下的俞蓮舟,委實不可思議到了極點!
龍小寶在宋青書左手變招之時,便已站起來向前走了幾步,此刻更是眉頭緊鎖,眸子裡的驚駭之意還沒完全消散。適才全場除了他之外,能夠看清楚俞蓮舟如何死裡逃生,險之又險躲過頭骨洞穿的高手想必屈指可數——原本俞蓮舟在毫不知情的境況下,突然間平生次遇到這奇詭莫測,陰狠至極的殺手,就算不死,也要重傷。但在生死一線的剎那,三十年來無數次大小戰役積累出來的豐富經驗,無數次遇險,卻能無數次化險爲夷的應變能力,以及近四十年苦修而成的精純內力,再加上老天眷顧的一點運氣,俞蓮舟這才僥倖得以死裡逃生,只受了些皮肉之傷!
原來就在宋青書五根手指幾乎已觸到俞蓮舟頭頂絲之時,俞蓮舟既沒向後急退,也沒向兩旁閃避,反而弓背低頭,疾向前撲。這一下臨危應變根本談不上靈光乍現,心念電轉,完全是說不清、道不明的一種搏鬥本能!
世間只有足夠睿智,且又身經百戰,真真切切經歷過在死亡線上掙扎返生,大智大勇的武者,纔會具備這種近似於野獸般的神奇本能!
廣場上鴉雀無聲,數千江湖豪傑個個難以置信,呆呆的望着場中那道灰色的身影。俞蓮舟轉過身來,目光竟然平淡依舊,未起一絲波瀾,靜靜地望着宋青書難掩得意的臉龐,漠然道:“好功夫……”
殷梨亭手按劍柄,神情焦切以極,顫聲道:“二哥,你怎樣?”
俞蓮舟搖了搖頭,緩緩說道:“只可惜沒能抓了我的命去。”說着他目光微轉,瞧了殷梨亭一眼。
武當七俠自幼及長,親如骨肉兄弟,各人之間不知曾並肩作戰過多少回。即便在童年相伴,同吃同睡同習武的快樂無憂的那段歲月裡,他們七人之間也從沒說過什麼有難同當,有福同享之類的豪邁義氣的誓言。然而多年以來,他們彼此都願意犧牲自己的性命,去換取其餘六人中任何一人活下去的機會。當其中一人身臨險境之時,餘者根本無須思考,便會捨命相救,忘記生死,純粹由心而。
所以他們七兄弟相互間有着這個世界上絕大多數人根本無法想象,或是能夠親身體會到的深厚情感,極其微妙的默契!
俞蓮舟和殷梨亭的目光,只是很輕很輕地,看似不經意的碰了一下,殷梨亭便知道俞蓮舟並無大礙,登時長長地鬆了口氣,緊緊握住劍柄的五指隨即慢慢鬆開。
宋青書沒想到俞蓮舟差一點便死在自己手中,卻好似全沒當作一回事,並無半點驚駭之情,心中的得意瞬間無蹤。他皺了皺眉頭,沒來由的感到一絲緊張,看着如同不曾受傷的俞蓮舟,故意揚了一下五指沾血的右手,說道:“俞二……俠,適才你逃過一招,實屬僥倖,倘若再來比鬥,性命……性命……堪憂。這個……你……你可想仔細了,莫要怪我……那個……沒有提醒你。”
不知爲何,這廝瞧着俞蓮舟淡漠相對的眼神,心頭竟是越來越亂,說到後半句更是舌頭打結,語音不清,勉強把話說完了,卻見俞蓮舟冷靜得好像一塊石頭,只說了一個字:“請!”
話音方落,堂堂武當俞二俠陡然間雙掌一分,縱身而前,搶先進招。這一回雙方再戰,俞蓮舟似乎被宋青書所傷,因而惱怒之極,雙掌如風,招式奇快,全然忘了武當派的武功要旨,頃刻間宋青書的腰腿之處已先後中了一腿一掌。
宋青書心中大駭,眼見俞蓮舟出招越來越快,所使招式仍是武當派本門武功,心想這些招式我全都學過,但俞二叔出招怎能如此之快,這……這豈不是犯了本門武功的大忌?可偏生又是這般厲害!
俞蓮舟的拳腳快到極點,但卻猶如名家唱曲一般,儘管吐字極快,仍是交代得乾淨利索,絕無半點模糊拖沓。更加難得的是,他這一口氣不停地快招急攻,所用招數竟然全無重複,觀戰者無不全神貫注,許多人張大嘴巴,仍不自覺,連喝彩聲都忘了。
宋青書想要故技重施,使出奇門武功再次反敗爲勝,奈何俞蓮舟根本不給他半分喘息之機,逼得他連連倒退,竭盡全力守住門戶。幸好俞蓮舟所使的武功,宋青書自小修習,早已爛熟於心,這才得以勉強支撐,一時間尚未落敗。
叔侄二人這一回合的搏鬥和先前那場幾乎片塵不驚截然相反,但見廣場上黃塵飛揚,化成一團濃霧,漸漸將他二人的身形裹住。羣雄運足目力,圓睜雙眼,兀自難以瞧得清楚。忽聽啪的一聲響,雙方掌力相交,一齊向後躍開。只不過俞蓮舟乃是借力稍退,宋青書卻是內力不足,雙足落地後又連退了七八步,方纔穩住身形。
還沒等他回過氣來,俞蓮舟的足尖方一落地,無須站穩,一提真氣,便即猱身而前,迅捷復至,雙掌翻飛,身法如電,又是一輪快無倫的急攻,恍若疾風驟雨一般,絕無一絲停滯。
轉瞬間,宋青書便已陷入命懸一線的瀕死之境!
俞蓮舟這般打法莫說宋青書無法預料,即便殷梨亭和張無忌也從沒見過。二人雖然一時不明俞蓮舟何以違背武當派的武學根本,況且適才更是險些命喪宋青書的陰毒奇招之下,不免心中惴惴,但見此刻俞蓮舟佔盡上風,宋青書疲於招架閃躲,甚是狼狽,倒也暫可放心。
然則俞蓮舟的招式快無倫,拳腳上的力道卻大顯不足,是以宋青書接連被其打中,並無大礙。原來俞蓮舟迅猛之極的狂攻看似全力以赴,實則處處留有餘地,未盡全力,在武學高明之士看來,顯然是在提防宋青書突出五指穿洞的殺手。
但見場中塵沙越揚越高,沒有多少人能將這場惡鬥的情形瞧得清楚。激戰中,忽見俞蓮舟的猛攻勢頭突然一滯,宋青書左手五指箕張,登時向俞蓮舟的左肩抓了過去。
這廝好不容易纔撐到俞蓮舟急風驟雨般的快招露出破綻,羞怒之下哪裡會有半分遲疑,一抓抓出,只想將對方肩頭抓碎,挽回面子。他練此奇功不久,所悟變化不多,此時出手,與適才大同小異。
電光火石間,只見俞蓮舟左肩斜閃,左手突然憑空劃了幾個圈子,龍小寶目光一亮,忍不住噫了一聲,又驚又喜,心想宋青書這下要糟。果不其然,宋青書一抓落空,隨即小臂微旋,變化詭異突兀,又抓向俞蓮舟的咽喉。但見俞蓮舟驀地裡雙臂一圈一轉,已將宋青書的兩條手臂圈住,咯咯兩聲,宋青書雙臂骨節寸斷,大聲慘呼!
羣雄眼見俞蓮舟剎那間反敗爲勝,大都不知其中奧妙,仍是震天喝彩。只聽俞蓮舟一聲暴喝:“今日爲七弟報仇!”兩手成拳,向內一合,雙風貫耳,重重擊在宋青書左右太陽穴上。這一招綿勁中蓄,宋青書立時頭骨碎裂,呼聲斷絕,俞蓮舟搶上去飛起一腳,足尖對準了宋青書的心窩,便要當場結果了他的性命。
突然間青影閃動,一條長鞭迎面擊來,俞蓮舟急忙後躍閃避。那條長鞭的度之快,委實難以想象,鞭法更是奇幻之極,不過三招竟已將俞蓮舟圈在其中,無處可躲。忽地那軟鞭一抖,卻收了回去,羣雄定睛一望,見一絕美少女右手執鞭,左手抓住鞭梢,出塵若仙,清冷至極,正是周芷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