樓下客房住着周伏虎,住着劉漢思,住着管家,輪到溫故,只有特意留下招待貴客的那一間,就在仲世煌臥室的下面。
房子是中式復古,樓上樓下都沒有陽臺,推開窗,探出身子,就能看到樓下的窗戶。仲世煌拿了個小橡膠球,輕輕丟在溫故窗戶上。
溫故眼珠子轉了轉,當做沒聽到,繼續看書。
兩個,三個,四個……
窗戶上像下了一場斷斷續續的冰雹。好不容易停了,手機響了。
溫故嘆了口氣,接起手機。
仲世煌道:“你在哪裡?”
“房間裡。”
“在洗澡?”
“看書。”
“沒看到球砸窗戶嗎?”
“看到了。”
“爲什麼不打開窗戶看看?”
溫故道:“不開窗,球砸在窗戶上,開了窗,球砸在我臉上。”話音剛落,那頭就傳來仲世煌愉悅的笑聲,很快感染了他,坐姿終於不再僵硬,放鬆地靠在牀頭。
仲世煌道:“出來看看,我有東西給你。”
溫故遲疑:“很晚了。”
“還是我去你房間?”
兩選一,溫故打開窗戶,探頭往上看。一個東西砸來,他下意識地側頭,小橡膠球從他耳鬢擦了過去,落在房間裡,彈了兩下,滾到牀底下去了。
仲世煌從上面探頭,對着他笑道:“你反應真快。”
溫故擡頭看他,“你小心點。”
“我掉下去,你能接住我?”說着,他上半身故意往外伸了伸。
溫故無語地看着他。
仲世煌知道自己問得幼稚,訕訕道:“新的房間習慣嗎?”
“比原來的大。”
“讓你住我房間你不肯,我房間和你現在這個一樣大。”
溫故又沒話了。
仲世煌貪戀地盯着他的面容,見他神色露出少許不耐,才道:“天冷了,你早點睡,窗戶關緊。”
“晚安。”溫故縮回腦袋,很快關上窗。
他表現得毫不留戀,多少讓仲世煌感到失落。他回到房間,有些恨恨地撥通手機。
溫故溫和的聲音從那一頭傳來:“還有什麼事?”
仲世煌道:“你今天洗澡了嗎?”
溫故沉默。
仲世煌意料之中。他早就發現自己的心上人什麼都好,就是不太注意個人衛生,他必須時時盯着,“快去洗澡。”
“知道了。”
“別掛手機,把手機放到浴室裡,我要確認……”
話沒說完,那頭已收線。仲世煌想象着那人羞澀又尷尬的表情,心情好轉,覺得這樣幽會別有趣味。
第二天,周伏虎跟仲世煌上班,溫故留在家裡陪仲敦善看書下棋打太極。
撇去溫故和自家孫子那些不清不楚的事情不說,仲敦善還是挺喜歡他的,愛看書,會下棋,性格沉穩不似他這個年紀,和仲世煌的事也沒看出他有主動的跡象。雖然劉漢思昨天說了他不少壞話,但仲敦善本來對劉漢思就沒好感,負負得正,反倒覺得被他說壞話的人應該不錯。
因此,儘管仲敦善讓仲世煌與溫故保持距離,但私下相處時,並沒有苛待他。下午溫故要學車,仲敦善爽快地放行。
溫故獨自練了兩個小時,走的時候和正在嘮嗑的教練打個招呼。見識過他不合理的完美技術之後,教練對他採取放養教學,愛咋練咋練,反正不管動作對不對,車總是對的。
門口,仲世煌開着寶馬等候。
古斯特在那場翻車事故中徹底報廢了,這輛寶馬是他母親以前常開的。劉漢思不喜歡這輛車,嫌它不夠檔次,好在趙樹青不計較這些。
他見溫故出來,按了按喇叭。
溫故走過來,看了看他,打開車門道:“你怎麼在這裡?”
“上車,去吃飯。”
溫故道:“周哥呢?”
仲世煌指了指前面。那裡停着一輛黑色奧迪,感覺到溫故的視線,車裡很開伸出一隻手,衝他擺了擺。
溫故上車:“去哪裡吃飯?”
仲世煌道:“到地方你就知道了。”
車在大道上開着開着,就進了一條巷子。巷子裡學生雲集,藍白相間的校服如藍天白雲,成片成片地從那裡飄來,這裡飄去。
仲世煌拉着溫故鑽進一家小店,周伏虎帶着其他人不着痕跡地圍在他們周圍。
“來兩個碳烤大餅。”
仲世煌點單的時候,眼睛看着溫故,帶着一點兒邀功的得意,一點兒羞澀的討好。
溫故心被撞了一下,自從發現他的意圖,自己的情緒變化越來越大,好似對方一個小小的眼神,就能讓他翻來覆去地琢磨半天,等清醒過來,覺得不必如此時,那個眼神已經深深地印刻在腦海,抹不去了。到了下回,又是如此循環。
纔多久,他腦海裡竟裝滿了對方的表情。
這太不可思議。
也太可怕。
修道者,本該清心寡慾纔是。
直到香噴噴的碳烤大餅遞到面前,溫故才驚覺自己站在櫃檯前就發起了呆。
仲世煌喜歡看他呆愣又不知所措的表情,像涉世未深的孩子,純白無瑕,等待着自己與他共舞出色彩斑斕的精彩畫卷。
“你喜歡吃,我們就經常來吃。”他拉起溫故的手,不顧旁人的側目,坦然地從小吃店走出來。
就現在而言,男人和男人手拉手在大街上走還是會收到異樣的注目。可他不怕,他不喜歡一輩子活在別人的陰影裡,更不喜歡自己和心上人因別人而受委屈,他會慢慢習慣這種目光,希望趙樹青也能習慣。這是他們以後要一起面對的。爺爺已經出手,他不能坐以待斃,任憑兩人的距離被拉遠。
不管對方怎麼想,這一步,他會牽着對方的手,勇往直前,就算生死關頭,他願意牽着他的手,並肩一起走。
溫故整個人僵硬得不行,從小吃店到上車這段路幾乎空白,只依稀記得周伏虎驚愕的目光以及此起彼伏的驚呼和竊竊私語。作爲神仙,他是不太在意別人想法的,他真正在意的是,握着自己的那隻手傳來的溫度。
好似,整個人都要跟着沸騰起來了。
關上車門,空間狹仄,咫尺呼吸,聲聲可聞。
看着仲世煌一手拿豆奶,一手拿大餅,手忙腳亂,溫故心跳驟緩驟疾。
仲世煌突然停手,轉頭打量他。
溫故鎮定地看着他:“你在看什麼?”
仲世煌咧嘴一笑:“你呢,在看什麼?”
溫故默然地別開頭。
仲世煌將豆奶和大餅遞到他脣邊。
溫故接過來,狀若不經意地說:“塵世間,你最留戀的是什麼?”
“塵世間?”仲世煌爲他的說法笑了笑,見他一臉嚴肅,才認真地回答,“以前是家人,現在……”他不說,烏黑的眼珠子直勾勾地盯着他。
溫故道:“萬一,消失了呢?”
仲世煌心頭一緊,丟開大餅,伸手抓住他的手:“什麼意思?你遇到什麼事了?”
溫故望着他緊張的神色,終是不忍,低頭避開目光道:“世事難料。”
仲世煌想到英年早逝的父母,心裡一陣悲涼,手指悄悄地摩挲他的手背,見他沒動靜,又試探着抓到自己脣邊,輕輕地落下一吻,然後緊張地等待他的反應。
……
溫故完全不知道該怎麼反應。他從小修道,於男女□□一竅不通,與張崎雙修也是出於修煉的目的,並無情|欲其中,仲世煌這樣肉麻的追求手段對他來說,就像天方夜譚一樣荒誕新奇。
仲世煌見他沒拒絕,興奮之情難以自已,恨不得現在就將人按到,從頭到尾啃一遍。但他知道欲速則不達,看對方的樣子,好像是沒有反應過來,未必是默許,自己太急躁,容易把人嚇跑。
他抓着溫故的爪子又親了親,親了親,直到對方掙扎才放手,然後搶先開口道:“你嚐嚐看,好不好吃,要是好吃,我就把人請回家裡去。”
溫故愣愣地看着他。
仲世煌笑道:“誰讓你只喜歡吃大餅呢?”
溫故低頭,將手背不親的地方輕輕地在褲子上蹭了蹭,道:“沒有特別喜歡吃。”
仲世煌見好就收,緊接着聊了些最近公司裡的笑話。其實公司這幾天天天像打仗一樣,哪裡有那麼多笑話,有一部分他是將以前的笑話順口改編的。但那些老段子對溫故來說十分新鮮,聽得津津有味。
仲世煌看他捧場,編得越發流利。
溫故聽完,感慨道:“你們公司一會兒沒廁紙,一會兒停電,一會兒漏水,生活得十分艱辛啊。”
仲世煌:“……”好像,編過頭了。
仲世煌晚上還要接着出去應酬,兩人在老宅不遠處分手。白天在外面偷偷約會,晚上樓上樓下幽會,這種生活緊張又刺激,相處的每一分鐘度彌足珍貴,才嚐了一天,就讓仲世煌食髓知味,欲罷不能起來。連看着溫故離開的背影都令他無比滿足。
因此接起耿頌平電話時,他語氣是前所未有的興奮。
耿頌平卻很沉鬱,支支吾吾道:“趙樹青在不在你的身邊?”
“嗯?剛分開。你找他有事?”
“不是。是你叫我調查的事情有迴音了。”
“關於樹青的?他怎麼了?”仲世煌緊張起來。
耿頌平道:“我派去的人找到了他家,他家……沒了。”